无尽夏 第28章 征兆

戌时，张念便到了督办厅。往常来这督办厅，一般都看不见什么官员，除了几个在厅台前闲聊的小喽啰，就剩些歪七扭八斜靠在大厅门前打盹儿的门卫。

可今天真是奇了怪了，这大厅内的官员个个都认真严肃，井然有序地处理着手头上的工作。

“呦！何厅长今天好兴致啊，居然还想得起来上班啊，我还以为你日子过得太舒坦都忘了呢。”张念对着何忠权阴阳怪气道。

“我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屁股还真是坐得住啊，你知道你闯了多大的祸吗？劫法场可是死罪！你脑袋不要了？一声不吭，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昂你以为这虎符城是你的孤峰山啊！”何忠权看见张念顿时来了火气。

“哼——我张念做事，难不成还要给你汇报？”

“哎哟！啊对对对！您是谁啊，堂堂孤峰山一山之主。权力无边，天不怕地不怕。我就一小小的厅长，哪儿敢管您啊！”何忠权也阴阳怪气了回去。

“行了，你着急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些吗？你要真是闲的没事儿，就去听戏，或者回家睡觉。我可没功夫跟你在这儿瞎耗。”说罢，张念转身欲要走的架势。

“你给我站住！”何忠权急了。

“哼——”张念斜嘴一笑，而后转过身说道：“有屁快放。”

“诶，我就想不通了，我不就是停止调查想着早点结案，然后找了个替死鬼吗？你至于直接去刑场劫人吗？”

“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理由。”

“你的理由？什么理由？你就算是有天大的理由也不行。”

“巧了，还真是天大的理由。”

“呵，你能有什么理由？昂，难不成那张瞎子是你亲爹，你搁这儿父慈子孝呢。”

“哈哈哈哈哈”张念大笑道。

“不是，你笑什么？”何忠权一脸疑惑。

“没什么，我就是觉得啊，你比张瞎子更适合去算命，哈哈哈哈。”

“哈——哈——哈，好笑吗？”何忠权一本正经的问道。

“怎么，你不信啊？你不信，那我就让你信。张瞎子确实跟我有血缘关系，准确来说，他的确是我爹。而且他的眼睛其实只瞎了左边那只，你要是不信，现在就可以去孤峰山看个清楚。”

“不是……啥？他是你爹？”何忠权露出和马二之前一样的表情。

“没错”

“你一直都知道？”

“当然”

“那他知道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不和他相认。”

“呵——想知道他的左眼是怎么瞎的吗？”张念没有直接回答何忠权的问题。

“怎么瞎的？”

“是被我亲娘，拿裁衣服的剪刀，一把戳瞎的。”

原来张念刚随母亲住进继父家后，他父亲，也就是张瞎子，前来寻过他们母子。当时张念迷迷糊糊刚睡醒，他从床上下来准备去找点东西吃的时候，便看见母亲跟一男子拉拉扯扯不知在聊什么。

张念定睛看去，才发现那人竟是父亲，正当他准备上前去时，只见他母亲拿起剪刀朝他父亲狠狠地刺了过去。

剪刀插进左眼，鲜血滋了他母亲一脸，而后血液伴着他父亲的一声惨叫，流了一地。

之后下人闻声赶来，他母亲便以家中进贼的说辞，命人将他父亲赶了出去。

自那以后，他父亲便成了现在的张瞎子。由于瞎了一只眼，身上也没什么钱，张瞎子最开始只能四处乞讨。但他被戳瞎的那只左眼实在是太吓人了，街上根本没有人会去理会他。

后来，不知是哪位好心人路过，给了他些银元，他这才勉强撑了一段时间。再到后来，他便在街头铺了一张麻布，又用黑布将眼睛蒙起来，而后便开启了他算命的生涯。

而他现在鼻梁上挂的那副墨镜，还是某次张念路过街头的时候偷偷扔给他的，张念虽然不会经常去见他，但每次吩咐马二下山办事儿的时候，都会旁推侧引的示意马二去算命。

张念嘴上说是让马二去看看他的财运、桃花运什么的，实际上是让马二多去照顾照顾张瞎子的生意。

不过好在张念说的够隐晦，马二这才没有察觉到什么。也正因如此，张瞎子这几年的生意才日渐好起来，毕竟都能上蓬莱茶馆里说书算命去了。

张念将这些告诉何忠权后，他便没再多说什么了。虽然他与张念不过也才认识三年的时间，但对张念在孤峰山上的那些经历多少也有所耳闻。

张念比他小了整整六岁，他像张念这么大的时候，还只是个督办厅的小巡捕，而张念如今都已当了四年的山主。

他的厅长之位有张念的帮忙，可张念的山主之位，完全只凭他一人。况且这官场上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都不免让人心惊胆战，更别说那满是穷凶极恶之徒的孤峰山了。

何忠权心里不知为何竟泛起一丝心酸和敬佩。

而后他对张念说：“行了，没什么事儿了，你回去吧，局长那边我会看着办的。”

“好，若是有要紧的事儿，记得联系我。”

张念从督办厅出来后，便即刻赶去了康阳医院。他走进门诊室没有看见沈琳琅后，又去问了值班的护士，护士也说没见她人，还说今天沈医生只有上午的一台手术，按理来说，应该是在门诊室的。

而正当张念找不到人时，马二提着饭从外面回来了。

“马二，你怎么才来，她人呢？”张念有些着急地问道。

“诶，不在值班室吗？我刚来的时候还在来着。”

“那你跟她说了之后她什么反应？”

“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就说她知道了这样，不过……今天沈医生看起来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所以我才去了竹茗堂买了些糕点，还带了饭。”

张念听后猜测，许是今日要处决凶手的事被沈琳琅听了去，又勾起了她的伤心事，所以她才心情不好的吧。但张念也不确定究竟是不是他想的这样，于是他便决定去医院后山的草地上看看。

不出所料，沈琳琅果然在那里。

夏末初秋的傍晚，泛着点点杏红的夕阳，把天空映照成了紫粉色，抬头望去，好似置身在一片粉雾海里。

落日余晖下，沈琳琅坐在石砖小路的长椅上，她的头发不像往常那样扎着，而是散在后背上。晚风拂过，她的几缕发丝被吹起来，顺着风的方向翩翩起舞。

张念看着沈琳琅的背影，久久没有上前去。他觉得此情此景好似画一样，美不胜收，所以不想去破坏这姝美的氛围。

也不知张念静静得看了多久，天色都已暗沉了下来。见太阳下山了，张念便向沈琳琅走去。

“在想什么呢？”张念顺势坐在沈琳琅身旁。

“嗯？你什么时候来的？”沈琳琅被突然坐过来的张念险些给吓到。

“来了有好一会儿了。”

“噢，那你怎么才过来。”

“我啊，看你欣赏夕阳，就没过来打扰。而且你在夕阳的映衬之下，显得更好看了，我就想多看会儿。”张念扬起嘴角，缓缓说道。

“哈哈，我一个人看多孤单啊，夕阳得两个人一起看才好看。”沈琳琅面对着张念轻声说道。

“那好，以后我们就一起看。”张念应声道。

沈琳琅笑了笑，而后把头转了过去，不再说话。晚风、斜阳、草地、长椅、花香、鸟叫、还有张念，这些对沈琳琅来说都非常可贵，所以她现在只想静静地感受眼前的这些美好风景。

暮色映长椅，佳人相依偎，颇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如果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张念心里想着。

想来也是，毕竟他这二十四年的人生里，只有在遇见沈琳琅之后才慢慢有了生机。就像一个一直生活在寒夜里的人，突然在某一天看见了黎明的曙光一样，所以就算是精疲力竭，他也会想要抓到那束光的。

而正当张念还沉浸在眼前的美景之中时，突然，他觉得胸口一阵绞痛。

“难道是伤口又复发了？”张念思索到。

但张念此时所感受到的，远不止胸口的绞痛，不知为何他觉得自己呼吸不上来，而且每吸一口气心脏就像被揪住一般刺痛。

“咳——”张念轻声咳了一下。

沈琳琅听到后转过头，便看见右手抓在胸前、缩成一团的张念。

“怎么了？是伤口又在痛吗？”沈琳琅焦急地问道。

张念停顿了好一会儿然后忍着痛说道：“没事，可能……可能是今日回孤峰山，骑马的时候给震到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沈琳琅见张念情况不太对劲，便起身扶着他回了门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