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夏 第1章 大雪封山

第一章·大雪封山（上）

民国二年春，沈家独女自英国留学归家，正值惊蛰，天气仍寒，漫天大雪，四下皆被银装所裹且关外道路崎岖，路面凹凸不平甚是难走。

沈琳琅提着行李，从站口走出来，一袭白衣，头戴白色毡帽，上面点缀着一朵石青色的绣球花。

“小姐，小姐”沈琳琅听到熟悉的声音。

“李伯伯，是家父让您来接我的吗？”

“嗐呦，小姐，可算碰见您了，我还想着今日这般大雪，小姐会不会迷路。”李伯伯小跑过来，气喘吁吁道。

“家父和祖母身体还好吧？”沈琳琅关切地问道。

“小姐，我们先上车再说，今日大雪，道路封了，轿车出不来这城外，只能委屈您坐马车了。”李伯伯接过沈琳琅的行李便着急忙慌催她上车去。

上车后沈琳琅见李伯伯总是绕开话题，便觉察到不对劲，心想着一定是家里出了事。

“伯伯，您就跟我说了吧，是不是家里出事了？”

李伯伯皱了下眉头，缓缓坐直转过头对沈琳琅说道“小姐，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去年年底您祖母去庙里烧香回来后便染了风寒，一直卧床不起。请来的郎中说老人家年纪大了，可能一时半会儿不能完全恢复，得好好养养身体才行，您也不必太过忧心。”

“那祖母现在身边可是有贴心之人照看？”

“哈，那是自然，小姐还是如从前这般懂事啊。”李伯伯欣慰的说道。

“那父亲呢？”沈琳琅又问道。

“沈老爷前几日去到上海照看那边的生意，回来估计少说也得有一两个月吧。”

“哦”沈琳琅听到后面色沉了下去。其实她早就猜到父亲大抵是不会变了心性来关心她，自她小时候那次后院走火母亲因救她而丧了命之后，父亲就再也没有对她笑过。虽然父亲嘴上没有说过怨她的话，也不许有家仆提起那次失火，但她心理清楚，父亲终是对她有怨心，也再也不似儿时那般疼她了。自母亲走后的这些年，父亲也未曾娶妻，一直忙于生意，好似只有这样才能麻痹自己内心的丧妻之痛。

见小姐沉默不语，李伯伯又说道“小姐，老爷前几日还托人给小姐的房内添置了些新物件，说是从西洋运来的新鲜玩意儿，老爷肯定是想着小姐出国读书那么久怕回到家会不习惯，所以才让人准备了这些。”

沈琳琅听到后，只是微微笑了笑便也没再接话。

马蹄声在雪地里咯吱咯吱地响着，老话说“惊蛰寒，寒半年”看来今年得过些阴冷日子了。沈琳琅一边想着，一边揭开一旁小窗的帐子。窗外依旧是漫天大雪，不过倒是没有风，雪缓缓飘落在地上，和无边无际的白色融为一体，像是魂归故里一般。

“今日我也是一身白色，与这满地苍白倒是相搭，颇为应景。”沈琳琅心里想到。

（下）

孤峰山上一丝火光缓缓从山边升起，原来是前去探路的马二。只见他右手举着火把踉踉跄跄从雪地爬过来。

“老大！老大——老大，人找着了！”

伴随着一阵躁动，只见火光最亮的帐篷里走出个人。一身宽大暖实的黑色大袄，顶着被风雪吹乱的头发，左手指尖攥着快抽完的旱烟，脚上是擦的锃亮的黑靴，不过没走几步就被地上的积雪盖住了。男人走了三两步便停住了脚，周围人也瞬间安静下来，这片山地间只剩下风雪呼啸的声音。

“老大，人找着了！就在山脚下。”马二躬下身子，低着头说。

“哦？是嘛。”男人轻蔑的说道。

“老大，他们坐的马车，看样子是要走山路去到县城哩。”马二回复到。

“欠了我们老大的钱，居然还想跑！”周围的人吵吵道。

“就是，这次一定不能让他们给跑了。”又有声音附和道。

“老大，我现在就叫上弟兄们，把那欠债的龟孙儿给您押回来。”马二说。

只见男人吸完最后一口，“快去快回。”简单四个字顺着鼻尖的青烟一同从嘴里吐出。

说罢马二便带着一小队人马浩浩荡荡下山去了，而欠他们老大债的人则是西山一伙倒卖烟草的山贼，是那一片出了名的土匪恶霸。但这次他们遇上的可不是手无寸铁的平头老百姓，而是孤峰山势力最雄厚就连官兵借道都得给面子的山寨寨主张念。听闻这寨主十四岁独闯孤峰山又因小小年纪行事便心狠手辣而获得了前任寨主的欣赏和青睐。自从前任寨主意外身亡之后，大家便拥护张念做了这孤峰山新任寨主。届时张念不过才二十岁出头，现如今也才坐了不到四年的寨主之位。但由于各路山匪都忌惮张念的行事作风，这些年孤峰山几乎是无人来犯。

天色渐暗，周围也愈发寂静，不知走了多久沈琳琅已是觉得疲惫，马车行到孤峰山脚下便停住了。

“伯伯，怎么回事，车怎不动了？”沈琳琅见状问道。

“小姐别急，我下车去看看。”说罢李伯伯从车里走出，向山前望了望。

“小姐，前面好像是被封住路了，咱们的车看来是过不去了。”

沈琳琅从车内探出头来问道：“这该如何是好，过不去的话我们今晚怕是不能到家里了。”

李伯伯思虑片刻紧皱眉头一脸心事重重的回道：“小姐，此地不宜久留，剩下的路怕是要委屈小姐和老奴徒步前去了。” 说罢李伯伯便回到车内收拾行李。

“大雪封山，也不知今夜能否顺利归家。”沈琳琅忧心了起来。

第二章·初见（上）

李伯伯拿着大包小包从车上下来刚准备接过沈琳琅的行李，突然周围火光四起，一大群人马向他们蜂拥而来。李伯伯定睛一看便慌了神色，向沈琳琅喊到“是山匪！小姐小心！”

沈琳琅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觉眼前一黑，“老实点，都别动！”身后的人朝她吼到。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吓得不轻，回过神来才弄清楚原是自己已被人蒙住了脑袋。

“这下该怎么办，还没到家便遇上山匪，这伙人什么来路？为什么要抓我们？是来劫财的吗？”一瞬间无数设想从她脑子里飘过。

“等一下，各位英雄好汉，不知我和小女借此道可是没有提前奉上过路盘缠才惊扰了各位呐？如是这般那便是我们做的不对，老夫这里还有些盘缠，各位尽管拿去，还请放我和小女一马。”李伯伯开口道。

“少废话！就你那点盘缠还不够我们塞牙缝儿，留着你的脑袋跟我们大当家的去说吧。”马二的手下回道。

“行了，麻溜儿的，把人带走！”马二喊着。

就这样，沈琳琅和李伯伯便被这群来路不明的山匪劫走了。

不知跟着这伙人爬了几个山头，沈琳琅只觉得双腿无力，快要晕了过去。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隐约中好似听见李伯伯也在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走快点，走快点！别想要耍什么花样。”后面的人催促着。

正当沈琳琅没力气快要支撑不住时，眼前的黑色突然被什么照亮了，“这光是从哪里来的？我是累到出现幻觉了吗？”沈琳琅内心琢磨着。不一会儿四下皆被点亮，好似燃起的橙色星河。

“老大！老大，人抓回来了！”马二朝远处喊到。

众人停下脚步，周围一片寂静，过了片刻，只听见一声声厚重的脚步从远处慢慢靠近。

“老大，我和弟兄们在山脚下用石头挡住了他们的去路，这不，把人给您带回来了。”马二欲显聪明的解释道。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山贼？”一个低沉有力的声音问道。

“啊——昂。”马二有些不解的回答，转头示意手下揭开蒙在沈琳琅和李伯伯头上的麻布。

（中）

麻布扯下，只见眼前的白衣女子慢慢睁开双眼，定是被蒙了太久眼睛好像还未能适应这四周的火光。她面容有些许憔悴，白净的脸庞在火光的照映下似刚出炉的玉瓷；眼睛也泛着疲惫，眉头微皱，红色的嘴唇有些干裂，也有些暗沉；头发微显凌乱，耳朵旁的碎发被风吹到了脸颊上；地上倾斜着刚被麻布一并扯下来的帽子。张念呆呆地看着她久久没作声。

清醒过来的沈琳琅缓缓抬起头，这才意识到刚才的光是燃烧的火把。她微眯着眼慢慢适应这火光，视线不由得停在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身上。“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黑色，与这冰天雪地甚是相悖。”沈琳琅心里默默讲道。又看了看，仔细瞧见他蓬松乌黑的头发快要遮住了眼睛，有风吹过，他额前的发梢被拨起来，沈琳琅这才看清他的眉眼，原是一对标致的剑眉星目，眉毛分布匀称，一双桃花眼。下巴微收，菱形脸，“想必是骨骼规整，如同医学书里的黄金骨架”沈琳琅心想。

“不知是何处得罪了大当家的，老夫在这儿给您赔不是了，我和小女路过此地只是为了早日归家，万没有冒犯之意。”李伯伯拱手作揖道。

“误会了，误会了，是我手下办事不力，给你们添麻烦了。”张念连忙解释道。

“还不放人！”张念转头命令道。

马二见事情不对劲立马笑着脸对沈琳琅和李伯伯说道“对不住了，对不住了，老伯伯，是我做事太冲动，都没搞清楚就把您和这位小姐抓了过来，真是对不住昂，我在这儿给你们赔不是了。”

李伯伯见状立马笑着回道：“嗐，不打紧不打紧。”然后急忙走到沈琳琅身旁。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沈琳琅摇摇头。

“既然是误会一场，还请大当家的让我和小女早些下山回家去。”李伯伯对张念说道。

“老大，现在这雪虽是停了，但想要这会儿下山怕是有些……”马二欲言又止。

“不急，现已过子时，若下山迷了路不说，冻也冻个够呛。”张念思绪片刻又说道：“二位若是不嫌弃，今夜先在寨中安顿一晚，赶明儿一早我便让手下送你们下山，您看如何？”

“这……”李伯伯迟迟犹豫。

“呃……二位要是有所顾虑也无妨，我现在就派人送你们下山。”张念见李伯伯心存芥蒂便不再决心留他们。

“啊？！老大，现，，现在？”马二半信半疑极不情愿的问道。

“闭嘴。”张念呵道。

马二立即低下头去。

李伯伯见状朝沈琳琅望去，沈琳琅并未讲话只是点了点头。

“既然现在下山让小兄弟有些为难的话，不如我和小女就在此叨扰一晚。”

“哪里的话，是我们失礼在先。”张念说罢便转头对身旁手下吩咐道：“去把南边那件屋子收拾出来，多架些火炉，添上两床新被褥。”

“是”

“对了，再备上些吃的。”

“明白”

吩咐完手下，张念便朝李伯伯和沈琳琅走来。“请，我带你们过去。”

沈琳琅有些恍惚只知道身边立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随后这个人弯下腰拾起躺在雪地里的帽子，又用手拍了拍沾在帽子上的雪。

只见男人把收拾干净的帽子递给她，沈琳琅先是怔了怔，而后缓缓抬起胳膊，但这胳膊好似千斤重，还未接到帽子的手在半空悬了悬，便重重地垂了下去。身子也有些不听使唤地倾斜，似要随着落下去的胳膊一同沉沦。此时的沈琳琅只觉得浑身无力，腿也发软，然后便晕了过去。

还好张念反应快赶在李伯伯之前接住了要倒在地上的沈琳琅。

寒风拂过沈琳琅露在张念胸膛外侧的脸庞，风把头发从脸颊上拨开，这回张念清晰地看到了沈琳琅的全貌，于是又呆呆地看了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