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州。
屋内灯火通明,酒香弥漫满室,觥筹交错间,烛火明明暗暗。
席上一人拿着酒杯,笑的开怀,“多亏了左司郎中,终于抓到了,没想到他把这批货藏在景州了。”
他对面的男人闻言挂着笑,坐在席中,与这之间格格不入,气质清冷,皮肤苍白,眼尾下的一颗红痣格外明显。
“参议谬赞,还得多亏参议发现景州知府的小动作。”连声音都是清冷的,礼貌又带着些许疏离。
李越扬将酒杯中的酒仰头喝进,眯起眼睛说道“这景州知府还真是胆子大,居然敢想小吞几口”他嗤笑一声,“还知道卖到黑市,有个屁用!”
说罢,他举着酒杯隔空指指,“明日便去把那批货抢来,缺了这些兵甲,虽然没什么大用,但还得给他边绥吃点小苦头。”
“这边绥最近可是忙的不行咯,北戎进犯,景州再给他来个措手不及”李越扬那双眼睛透漏着狡黠的光,好像有些迫不及待,“哦对,他府内还着着火呢,刚娶进孟行仪的女儿,可惜咯~长得确实不错,要怪只能怪自己命不好吧。”
对面一袭青衣倒酒的手略顿,不动声色接话:“孟寺卿怎会把女儿嫁去。”
李越扬藏在酒杯后的眼锐利的扫了过去,发觉他并无什么特殊的表情,好像只是随口接话,于是说道:“这京城大把名贵药材往铎王府一车一车的拉呢,指不准边绥前脚从塞北赶回来,后脚府里就要出白事,孟行仪的女儿在铎王那里出事,这件事,可大可小。”
“但是只可惜这件事不能小。”李越扬眼角的细纹逐渐加深,“周清砚,你去'帮帮'这位铎王妃。”
周清砚抬起那双不带表情的眸,看过去。他的睫毛很长,在睫毛的阴翳下,让人看不清情绪。
“江南一枝花。”李越扬喝的有些醉醺醺的,他顺手从桌上的瓶内抽出来那支花,花枝刚从瓶内抽出,还滴答着水,他仔细看了看,可是因着酒劲上来,瞳孔逐渐无法聚焦,于是他干脆不看了,将那花随意丢在桌旁,“下辈子,投个好人家。”
周清砚没说话,看着酒杯渐满,放下壶,将酒杯举一饮而尽,一切都并无任何差错。
李越扬拍了拍周清砚的肩膀,步伐有些飘忽不定,摇摇晃晃地出了酒楼。
车夫低着头,帽檐压住眉眼,大力抽手中的缰绳,车便稳稳的前行,安静的景州小巷,李越扬昏昏沉沉在车上睡了过去,直到车夫过来推推他,他才意识到已经到了,搓了几下脸清醒一番上了楼,推开门差点让门槛绊倒,他低声骂了一句,复又大叫:
“灯都不点?”
但想象中的仆从应当急忙过来点灯的场景并没有出现,反而是整栋楼都静悄悄的,静的让李越扬后脊发凉,酒意瞬间醒了大半。
他突然想起来那车夫看起来有些魁梧的身躯,以及推他的力道,绝不是瘦弱车夫的该有的。
李越扬想都没想拔腿就跑,可人还没跑到门口推门呢,剑光便闪了出来,稳稳挡在他面前,让李越扬当场立住,看着那闪着寒意的剑,干吞嗓子。
他差点就撞上去了。
是刚才的车夫。
黑夜中,那车夫笑了一下,漏出洁白的牙,“聊聊啊,李参议。”
李越扬眯起眼睛仔细看,眼中满是迷惑,然后是恍然,最后是震惊,“你...你是!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想干什么?!”
那人手一抛,有个圆滚滚的东西从布中散出来,咕噜噜滚到他面前,恰好对着窗外透进来的一丝月光,李越扬脸都白了。
这是他藏在这里的一批暗卫其中一个的人首,边绥....边绥是在威胁他!
李越扬大怒“边绥是不是疯了!”
这是太子花了五年才养出来的一批暗卫,居然被边绥发现了。
那人啐了一口,长脚一伸恰好踢了人首一下,却又笑嘻嘻的看向他,“主子说了,这是给李参议的小礼,若李参议不收,还有别的。”
李越扬气的发抖,但此时此刻无可奈何,他以为边绥远在塞北,人都调走了,自己的眼线又在景州藏了许久才抓到的线索,一时没忍住动手了,没想到这边绥竟能反手抓到他,他这次没办法跟太子交代。
简直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李越扬不甘心,想到接下来的计划,反而笑了,于是他哼了一声,“回去告诉你主子,在下也有份礼要送他呢,只是这礼,得等到他边绥回京城才能送上。”
那人眼珠转了一圈,不跟他继续掰扯,他传话的目的到了,一个闪身从窗口跳出去,跟边绥复命。
“他是这么说的。”男人半跪在边绥面前,将李越扬说的所有话和盘托出。
边绥点点头,“这几天继续盯着他,那批兵甲一定要按时运到塞北,李越扬吃了亏,肯定会报复回来,小心点。”
“喏。”男人想起什么,“对了,主子,成明传来消息,说人找到了,问您需不需要跟夫人提前知会一声。”
“不必。”边绥没想着浪费时间,孟承响能活着全靠吊着命,京中不少人仍旧是无法接受医蛊的,他不管孟承响能不能接受,但是现下这是最好的办法。
医蛊对他来说,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因为他更像是亡命之徒,过程对他来书不重要,结局才重要。
因着刚发作的头痛,他忍不住用指腹摁了太阳穴几下试图缓解疼痛,手腕处隐隐散发令人安心的药香让他立即清醒过来。
其实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他当时也只是伸手碰了一下那药囊,气味压根不会留到现在的。
边绥想起来那府内遥遥相望的身影,瘦弱的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喏。”男人站起身刚准备退下,边绥却改变了主意,叫住他。
“常武,让成明告诉那人,尽量选子蛊力量最弱的,她受不住。”边绥知道孟承响那脆弱的身躯,子蛊若是离开母蛊距离过远且时间过长,发作起来定然会要了她半条小命。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虚弱的人,好像轻轻一碰就要死要活的。
被叫作常武的男人应下,去给成明回信去了。
*
孟承响神色复杂的看着面前的严掌柜,“严掌柜,这药材单子让管事来送便是,劳驾你亲自来。”
她想过十种百种相遇的场景,但唯独没想过竟然来的这么突然,前脚成明告诉她找来一个医术高超可以让她修养的大夫,后脚她刚准备拒绝,成明却说人已经找来了。
不容拒绝,明显是边绥的意思。
她用不上,这具身体最重要的根基已经大伤,之前她苏醒来的“往生”已经把这具身体掏空了,传统大夫的疗法太慢,还没等养回来呢,她恐怕就因为毒发彻底玩完了。
耳边的湘晚说竹栖阁的人来,她想起来之前轻芜跟她说拿着王府的令牌去跟竹栖阁买了不少金贵药材,这才想起来还没给竹栖阁交钱,这次人家是上门来拿钱的,于是差人将人请了进来。
但是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来的人是严九双。
时间的隔阂突然就被打破了,如蛛网一样,碎纹密布,从前养着的小孩儿跟面前站着的中年人反复重叠,最后停留在那双眼睛上。
这感觉就像是被岁月突然撕裂,面前这头是未知的未来,回头是熟悉的过去,那些记忆那些人统统留下背后,但是她却一步都回不去了,她只能向前。
岁月残忍,只把她一人留在了那里。
恍惚间,她看到面前同样震惊的严九双。
严九双愣在原地,一瞬不瞬的看着他。管家看自家掌柜没反应,不仅没反应还盯着铎王妃看,吓得魂都飞了,他知道铎王妃天人之姿,但是也不是他们这种人能如此无礼看的!
他赶紧用胳膊肘狠狠捅了旁边的掌柜几下,大声解释:“掌柜是被成侍卫请来的,至于账单问题,这边我来处理就行。”
试图用声音唤醒严九双。
严九双这才缓缓回神,看到面容严肃的轻芜和湘晚,她们下一秒就要发怒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忙道歉:“夫人息怒,我只是看着夫人想到了从前的一位故人。”
他心中笑了一下,这才缓缓回过神来,面前的这位铎王妃跟曾经那人简直是一模一样,但是乍一瞧却又完全不同,面前的人实在是太温润了,换句话来说...
这位更柔,那位连眉眼带着的都是些侵略性,像是沙漠中绽放的荆棘,致命美丽却又带着攻击性。
说是被成明请来的,但是他更像是被成明绑架来的。
他人还在看着账簿,突然冲进来一波人,把身边的人都架了出去,为首的人问他当年上京用过医蛊之人是不是他。
严九双以为是来讨债的,他二十多年前来上京,做过唯一一件错事便是不小心忍不住用了医蛊,那明明是很简单的病,中原的大夫却无能为力。
他就想起来那人曾经交给他玩的医蛊,很简单。
于是他动手了,人很快就被治好了,也很快死了。
因为他没想到这上京对医蛊如此排斥,他只能冒险,为了不让自己被发现,冒险将母蛊给半死不活的人喂下去,子母蛊相遇,蛊就破了。
他以为做的天衣无缝无人知晓,二十多年,没想到居然还是被人查到了。
严九双神色严肃,但面前的人瞧着便不是普通人,动动手杀了他不在话下,他本想跟成明交涉,但没想到成明让他来救人,严九双起初震惊,后来质疑,还是拒绝。
成明保证他不会暴露,严九双还是拒绝。
他早已经下定决心,将南疆的东西留在南疆谷吧。
成明没多说什么,但是下一秒他就被“请”进了铎王府。
严九双看着面前脸色苍白的铎王妃,心中长叹一口气,面对这样一张相似的脸,他还是无法忍心残忍拒绝。
他只是个商人,压根不是什么神医,他会的只有那一点医蛊,在真正的南疆谷人面前的小把戏罢了,他帮不了面前的人。
“夫人想必也知道了,在下不才,并不会什么高超医术。”
他说完这句话,偷偷瞥了一眼孟承响的反应,没想到后者没什么表情,点点头。
她当然知道严九双不会,严九双算是她看大的半个孩子,他瓶里有几斤几两的水她都能猜出来,所以他说这句话她并不意外。
“我只是数十年前刚来上京,学了一点小把戏,误打误撞罢了,没想到误会竟然这么深。”严九双说道。
孟承响看到他眼角的细纹,心里有着酸胀。“什么小把戏?”
严九双叹了口气,“医蛊之术。”
管事跟严掌柜是过命的交情,也是知情人士,听到严九双把老底揭了有些微微震惊,但是转念一想,严九双应当是真的不想再下医蛊了,这么尊贵的人,若是救不好,那可就掉脑袋了,与其到最后无力回天,不如直接先说了自己能力不足,不堪大任。
室内瞬间安静下来,没人说话,就在严九双以为面前的孟承响是因为受惊,想着这件事多半是算了。
“为什么不继续用医蛊了呢?”孟承响的声音很轻柔,又有些没力气,一听就是久病之人。
严九双干张了张嘴,管事替他打圆场“嗨,我们掌柜当年就是误打误撞,哪里精通这个,若真是精通这个,那便是一把好手,我们竹栖阁就不必靠卖药材这种看老天爷吃饭,可以靠自己的本事。”管事想巧妙的混过去,“这不,最近边境又不稳定咯,这药材的供应啊,说断就断。”
说罢,还长长的叹息,看起来非常痛心。
孟承响抿了一口手中的茶,雾水飘散,思绪也随着扯远了。
严九双其实是走投无路闯入南疆谷的,南疆谷不欢迎外人,那时她恰巧看到狼狈的小孩儿跑进来,被虫蛇围的到处乱窜,她就没出手,坐在树上看热闹,但很快被发现了。
小孩儿撅,打不过还不想走,梗着脖子那意思是大不了就死在这里,她也是一时冲动,想着养个小孩儿也不耽误她。
于是严九双就被带回苗疆谷的深处,逐渐熟悉了苗疆,从刚开始的躲在屋里不出来,到最后的随手拽走凳子上的蛇,怕看不见坐下伤着蛇。
小孩儿长成少年,慢慢起了争执,他跟她,跟苗疆谷的人说,他需要出去,他还有未完成的心愿。
进了苗疆谷的人是一辈子都不能出的,但是孟承响不一样,她护犊子。
她同他说,想做的事,趁着还活着,就去做。
在严九双临走前,她教会了他几个小蛊术,可以防身,也可以救人,全凭自己意愿过,顺便还给了严九双一点资金,告诉他如何利用这点资本,钱生钱。
送严九双出谷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雨。
少年在泥泞的土地中,冲着她的背影虔诚的磕了三个头。
他知道,此生都不会再入谷了,也不会再见到她了。
人与人的缘分就是如此,点到即止,无可奈何又不得不面对接受。
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会随榜更新~可能有时候会隔一天一更,整理一下细纲。
别急,这次边绥去的时间不会很长,毕竟家要被偷了(狗头
前期不会每章都是贴贴互动,因为小孟还有一段的成长时间滴,请大家给小孟一点时间,再次鞠躬,后面会很甜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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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