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翊桉借口自己还有事,和张晓涵她们告了别,转身走进图书馆大厅,正巧赶上下来的电梯。
电梯里没有人,瞅了眼挂在角落的摄像头,他慢悠悠道:“你确定上面有人吗?”跳楼事件发生以后,他们学校就采取了措施,锁上了天台的门。
“是天台上,”白露轻轻歪着头回忆,“不过太高了,我看不清。”
他就说少看电视了吧!
电梯上行,有风从铁板的夹缝中升起,徐翊桉搓了搓手臂,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小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他点点地板,四处张望掩饰自己的紧张,虽说苏韵是他的好友,但这几天发生的事实在诡异,尤其是舒敬磊身上的变化,更令他不安,现在要他去苏韵跳下来的地方,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忐忑。
这座图书馆总共十层,学习和借阅的区域都在六层以下,剩下就是一些报告厅和办公室,很少有学生涉足,十楼虽然规划好了办公室,但实际上没什么老师在这办公。
叮的一声,电梯门向两侧打开。
整个十楼空无一人,入眼只有煞白煞白的承重墙壁和荷载柱,徐翊桉的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楼层间,像一股无形的波浪,久久不散,让这里的氛围带了点说不出的冷清。
他废了一番功夫才找到通往天台的楼梯间,上去以后,正如他之前所想,因为苏韵的事在先,唯一的一扇门已经上锁,还用粗铁链围了两圈。
“你没看错吗,这怎么进的去?”他试着推了推门,纹丝不动,用脚一蹬,一点缝隙都没有。
“没看错,”白露语气肯定,“那么大一个人我怎么会看错?”
徐翊桉透过玻璃往外看,天台上比较空旷,也没什么遮挡的地方,很明显没有人在。
“也许是一只鸟吧。”
外缘的栏杆上,几只黑漆漆的乌鸦排排坐,最边上的那两只张开翅膀,飞向云层,虽然小了点,但也是这天台上唯一活动的生物了,这么远的距离,白露看错了也说不定。
“鸟和人我还是分得清的。”白露双臂环绕在胸前,瘪瘪嘴。
徐翊桉才不肯承认自己是有些怕了,这种环境下,白露看到的不是鸟才更吓人。
“走吧走吧,我还得去趟实验室呢。”他微微低下头,顶着太阳穴,转身下楼的脚步飞快。
“我可没说不信你啊,咱这不是看过了,没有人嘛。”搭上离开楼梯间的门把手,徐翊桉回头扯出一个讨好的笑。
白露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
等她下来的时候,徐翊桉觉得门把手自己动了起来,心跳顿时漏了一拍,回过头去,楼梯间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他就这样猝不及防对上一张布满沟壑的脸。
凄厉的惨叫声在狭窄的楼道间炸开。
“张叔!”徐翊桉后仰着,胸膛剧烈地上下浮动着,一只手轻抚心跳的位置。
“臭小子,你鬼叫什么,吓我一跳!”来人五十来岁,穿着保安制服,浓眉方脸,皮肤黝黑,眼神里透着一股正气。
“嗨呀你这突然开门,才吓我一跳!”
张叔是这栋图书馆的保安,平时在大楼里回巡视,登记外来人员,看起来严肃,实际上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徐翊桉之前在图书馆里丢过东西,找楼里的保安帮忙,只有张叔前前后后为他上心,帮他查监控、找联系方式,虽然最后东西还是没找回来,但两人就此熟悉起来,那以后每次从图书馆进出,他都要和张叔打声招呼。
“就你一个人,刚才跟谁说话呢?”张叔眯着眼,往他身后看去,理所当然的什么都没看到,殊不知白露就在他跟前,正和他大眼瞪小眼。
“没啊,就我自己,”徐翊桉干笑两声,“刚才打电话呢。”
“是吗?”张叔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让出空来。
徐翊桉侧过身从门缝钻出,白露跟在他身后,径直穿过。
“张叔你怎么在这?”
“我看监控发现又有学生上来,原来是你小子,”张叔“啧”了一声,拿出一大串钥匙翻找着,“你们这些学生,真不让人省心,一个两个都要来凑热闹。”
他终于摸出一把钥匙,锁上楼道的门后,又拧了两下门把手,确认无法再通行,才招呼着徐翊桉跟他一起离开。
“我哪是凑热闹啊,”徐翊桉讪笑着,眼睛滴溜溜一转,又转过头问,“张叔,前几天跳楼那件事,你听说了吗?”
张叔挑挑眉:“怎么,你不害怕?跟你说,少好奇这种事,小心厄运缠身。”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知道哪里的一丝阴风,吹过两人之间。
风里带着尘埃,吹得徐翊桉鼻腔痒痒的,差点打出个喷嚏:“我也不是好奇,这不是跳楼那人,恰好我认识。”
“是你朋友啊?”张叔有些惊讶,随即又叹了口气,“哎,你们这群孩子啊,可惜了,有啥想不开的。”
顿了顿他说:“我估计这事跟以前一样,消极处理吧。”
“消极处理?什么意思?”闻言徐翊桉眉头拧成了一团,这话听着可不太积极。
“哪家学校,没有点学生承受不住压力退学、抑郁,甚至自杀的事啊,都是尽量压着,降低影响呗,以前你们那栋实验楼还没建成的时候,有个学生失踪了,为了不耽误揭幕仪式,最后不也是不了了之,没有下文?这次又赶上校庆,我看,学校更不想把事情闹大了。”
“还有这事?”
学校要为形象考虑,这他也想到过,他们院领导不就都是那副德行,整天笑得花枝乱颤,对学生又是另一幅脸色,不过毕竟关乎到自己认识的人,他多少还是有些不甘:“可我那朋友不像是...就算是自杀,也该把原因调查清楚吧。”
“那就不是你能管的事了,”张叔使劲揉了下他的脑袋,弄乱了发型,又搂住他的脖子宽慰。
“放心吧,该调查的还是会调查清楚,现在这年代可不一样,那技术先进着嘞,真要有什么肯定能挖出来,不该跑的跑不了的。”
“现在只能等警方和学校的调查结果了吧。”从图书馆出来,漫步在学校的梧桐大道上,徐翊桉背着手,将小石子踢到路边。
烈日的灼热透过树叶的缝隙洒在身上,安静且美好,白露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点燃了:“你们这些年轻人,拉拉扯扯,分分合合,跟电视剧似的,真要命。”
“你是说苏韵跟学长?”徐翊桉抵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他以前就不正经,我还提醒过苏韵...其实撇开男女关系,舒敬磊真是个不错的人,甚至还有些老派。”
末了他又双手使劲一绞:“可是我真不觉得,就这么一件事,能让苏韵跳楼。”
虽然无法触碰,白露还是嗤笑着用手顶了顶他的鼻尖,一双眼睛蕴含着烟雾般的缥缈:“你怎么就肯定了,爱情啊,说不定就是这么让人偏执。”
“这又不是你看的电视剧!”他辩驳道,“就跟你说少看点脑残剧吧。”他以前还跟着看过两眼,那剧情真他娘的扯淡。
“哦,那你经验丰富了?”
“行行行,你可别再提了!”专戳人心窝子...徐翊桉哀嚎着,一脸愁苦,夹着尾巴逃窜。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他却确实没什么感情经历。
他的模样算不上亮眼,但胜在五官周正,气质干净,俊朗之余给人一种阳光的感觉,以前同班的女生这么评价过他,耐看又有点帅气,身材也匀称高挺,按理说不该单身到现在,可偏偏他上学是跳着上来的,这就导致跟他同班的同学年龄上出现了错位,唯一一次女生给他写了情书,还被他当成草稿纸,让监考老师当场念了出来。
后来上了研究生,他就在家里和学校两头跑,也没什么社交活动,更别说谈恋爱了。
白露被他这模样逗笑了,抬手遮住半边脸,肩膀轻轻抖动,深邃的眼眸弯成月牙。
“你别笑了,回去我就把会员给停了!”
阳光在前,却只拉长了一道阴影,徐翊桉低声威胁,白露嬉笑着施施然跟上,在他身边调侃,许是赶上吃饭的时间,路上多了不少人,他也不敢回头辩驳,只得羞恼地大步向前。
很长时间以后,他回忆到此处,都不禁感叹,原来越是简单无知的时光越是美好,可惜,他的时光早就开始倒数了。
苏韵的事故最终被警方定性为自杀,那天徐翊桉看到她的父母来收拾遗物,这对夫妻比他印象里苍老憔悴了太多,虽然不敢相信,但他心里似乎也认定了这个事实,连警察都这么说了,或许就是一时想不开吧。
在导师催促下,接连几天他都泡在实验室,这项课题本该他和舒敬磊共同完成,但从那天以后舒敬磊再没来过学校,手机也联系不上,对此导师痛心疾首。
这天又忙到很晚,徐翊桉从实验室出来准备回家。
想着刚才实验里的数据,他就头疼不已,走路时也心神不宁,转角处,迎面便和一个身影相撞。
他躲闪不及,和对面那人双双向后倒去,一齐跌坐在地上。
这一下撞得不轻,徐翊桉猛地撑住身体,手腕都震得有些发麻,轻轻转动时,听对方哎呦一声,那声音如涓涓细流,亦如一脉星尘流进他的胸膛,定睛看去,坐在地上的女生长发轻轻排过肩膀,皮肤白皙,柔嫩细腻,眼如水杏。
白露说得对啊...影视作品果然来源于生活。
笔记本和书籍散落了一地,徐翊桉听到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仿佛也散了一地,好在他及时回神,伸手将她扶起:“你没事吧,实在不好意思,刚才走神了,对不起对不起。”
女生忙忙摆手,蹲下身将散落的书本一一捡起:“没事,是我走得太急了。”
徐翊桉帮忙捡了两本书,想要搭话,那女生却好像急着离开,接过他递来的书,腼腆笑了笑,又往大楼深处快步走去。
那笑容就像一阵凉风,吹散了夏日的热潮,他看着人影消失,懊恼自己的迟钝,联系方式都忘了要,正要悻悻离开时,他发现刚才女生跌倒的地方,一条绿色的丝带正静静躺在那,轻飘飘的,好像随便来一阵风就能吹到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