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任荷茗和朴慧质两个人在郁陵郡王府门口等到徐希桐时,两个人都一副头疼极了的样子,徐家哥哥看见他俩如出一辙的为难神情,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任荷茗吐了吐舌头上前含笑道:“希桐哥哥来得正好,三个人一起进去。”
今日任荷茗最先到郁陵郡王府门口,特意看了门口没有朴慧质和徐希桐的马车,便一直等在外头直到他俩来。他们三个就算再不想,如何出席这两场宴会都是表态,稍微有个谁先谁后说不得就在有心人眼中有了意义,尤其是阳陵郡王也身处夺嫡之中,若是徐希桐最后一个到宴,难免有些不给面子的意思,任荷茗虽然也不欲随随便便站在阳陵郡王一队,但若是他拉着朴慧质一起早早到了而将徐希桐撂在后面,又难免有坑害他的嫌疑,怕是会把阳陵郡王一系得罪了。进退两难,任荷茗全力周旋的结果便是如此。朴慧质未必想得清楚这些细微的关窍,但徐希桐必定明白,轻轻道:“多谢。”
任荷茗侧首笑道:“我俩最头疼这种宴会,还请希桐哥哥照拂了。”
郁陵郡王府中,众贵夫们早已到了,宴会倒是没有什么新奇的,仍是赏梅宴会——京中向来如此,赏梅宴会周太后、闵皇后办完之后各贵夫们才可以陆续地办起来,今岁因着怕暖冬疫病,一直拖着没有许外眷们入宫,周太后办得晚了些,不过就算办得早,他只要办第二个,那么京中贵眷们大多也会办第二轮。不论夺嫡形势如何,如今诸位皇女明面儿上确实还是一视同仁的郡王,那么便要循长幼之序,多多少少还是要尊郁陵郡王君为长兄,因此郁陵郡王府与兴陵郡王府之间,总是郁陵郡王府先办宴会。
三人随着迎接的奴仆方走至宴厅,便听得一人惊叹道:“这梅花枝干走势遒劲清奇,好似真龙,便是龙游梅中也是少见,难得难得。“
走入厅中,只见那开口的男子一袭华贵的覆纱花团锦绣紫衣,虽是人到中年,鬓发微白,却双眸明亮似星,身姿挺拔,立在一盆绽放的红梅边,那梅花果真如他所说,盘踞昂扬如龙一般,他亦大约是真的喜欢那花,仰首望去时神情认真而欣赏——那男子任荷茗是认得的,任泊峻欲入兵部时,曾被魏氏邀到昆山侯府做过客,乃是先帝最小的妹妹、当今圣上的十七皇姑景陵王的王君赵氏。
一旁的郁陵郡王君闻言,略带得意地看了一眼一旁垂首坐着的兴陵郡王君,道:“我素来爱梅,却又怕冷,总想着该养两株好盆栽,今年才得着了。”
他说这话,任荷茗私心里觉得没趣。
梅花风骨,本就是不畏风刀霜剑,傲雪凌寒,它自有它的活法,郁陵郡王君欣赏不来这个,强要梅花活在屋里盆中,好似是惜花,却又不是。可话说回来,梅花这花朵也确实棘手得很,舍不得让它面对风霜雨雪,却也好似不能替它把风霜雨雪挡了就算了事,如何爱它,真是个难题。但总归,不该是郁陵郡王君这般。
更何况,郁陵郡王君费力弄这么一盆花来,多少有要压兴陵郡王君一头的意思。
同为皇女,要论起来,兴陵郡王是闵皇后养女,领着户部的肥差,郁陵郡王在朝堂上并不如她,外祖一家还因罪覆灭,不该差出这么多去,然而郁陵郡王的正君是兵部尚书陈柏原独子,薛钰既然说陈柏原善贪,那么说兵部比户部不差什么还说轻了,还有一个庶君是宝陵织造之子,一个侧侍是盐商之子,其余君侍家室也都不俗,相反,兴陵郡王君虽是名门赵氏之子,却是庶出,生父至今还是个不得宠的侧侍,也没有同父的姐妹,赵氏虽然给了他应得的脸面,但也始终有些淡淡的,兴陵郡王府也没有其他出身富贵的君侍能在兴陵郡王的俸禄以外贴补什么,要兴陵郡王君和郁陵郡王君在这些名贵东西上比,实在是太难。兴陵郡王君或是想到了之后自己将举办的梅宴难免要逊色于郁陵郡王君,神情不由有些黯淡。
实在是先有闵贵傧有孕,后有咸安帝多次斥责——前些日子郁陵郡王指使着兵部向户部要钱给羽林卫更换新的军备,兴陵郡王却不肯拿,说是一则国库本就吃紧,二则今岁气候不好,恐将有天灾,实在不能不防。然而羽林卫是咸安帝的亲卫,咸安帝一向十分重视,郁陵郡王提这个便是知道咸安帝重视皇权独揽,要哄咸安帝开心,兴陵郡王这般态度,自然惹得咸安帝不快,虽然知道她言之有理,却还是很不高兴,寻机会发作了几次。京中的人,少不了那眼皮子浅见风使舵的,此刻又是在郁陵郡王君的宴上,颇有几个人一面热着郁陵郡王君一面冷着兴陵郡王君,兴陵郡王君性子柔软,难免更加难受。
任荷茗统共只见过兴陵郡王君两回,他好似每回都不甚开心的样子,可见兴陵郡王府如今处境确实艰难。
景陵王君同兴陵郡王君同出一族,景陵王受咸安帝尊敬,手握重兵,听得郁陵郡王君多少有几分挤兑意思,便不咸不淡地道:“这样好的龙游梅,怕是宫里都没有呢。”
郁陵郡王君听了这话微微一顿,这才觉出自己的疏失,眼见着额前起了薄薄的冷汗,道:“还不是父君生辰将至,侍身这才专门寻来要进献给父君过生辰的。”
景陵王君轻轻“咦”了一声,道:“你方才不是还说,你自己怕冷,觉得总该养两株好盆栽?”
郁陵郡王君不料景陵王君竟如此咄咄逼人,但景陵王君是长辈,众目睽睽之下问了他这样敏感的问题他更加不敢不答,也只能尴尬道:“可不就是侍身养好了,好进献给父君。”
景陵王君自然也是点到为止,“哦”了一声。
景陵王君向来就是这样的性子。
任荷茗犹记得多年前景陵王君到侯府做客时,大方又亲和,知道昆山侯府中的情况,曾抚着他的发顶叹了一句可怜的孩子,又问魏氏,是否当真要让任泊峻进兵部:“我是瞧着你那些年如何辛苦地把她保下来的,她倒也还算孝顺,可是看她对蒹儿,多少有些冷心冷情的,她若是如愿进了兵部,我怕她当真做个白眼狼,再不把你放在眼里了。再者你也知道,我同你之间不会做人情往来,倘若她去了兵部只惦记着那些钻营的事,我头一个容不下她的。”
彼时魏氏长叹一声,道:“峻儿虽然对不起蒹儿,却也不糊涂到那个地步,我虽老了,但还是信她能承担得来这差事。家国大事面前,她做得对选择,她那人情往来的本事,你们也用得上。”
记起往昔,倒也不意外景陵王君这几分锋利,也不意外他护着兴陵郡王君。
念及景陵王君往日待他的温和,任荷茗便趁这时候高声道:“未谋其面先闻其香,两位哥哥猜猜,是什么品种?”
郁陵郡王君来迎三人时笑容还有几分勉强,但引着三人入了宴厅一晌寒暄之后也就罢了,用过一回餐点,便领着众人往后院去看他的几株宝贝跳枝梅。跳枝梅极难培育,名贵极了,然而任荷茗自认刻板,看梅花总喜欢一片一个颜色,至多不过愿意白梅与别的梅花混杂混杂,郁陵郡王君的跳枝梅花一株上便三四种不同颜色,看着倒是热闹,但一想到是梅花便让他觉得心里难受,走着走着就落到了后头。
一侧头,恰好见景陵王君走在一旁,便走到一旁行一礼,轻声道:“见过景陵王君——王君恕罪。”
景陵王君瞧他一眼,微微笑道:“你是昆山侯府的小公子?哦,是了,如今是兰陵郡王君了——你这孩子可爱得很,我既晓得你是帮我,又何罪之有?”
任荷茗笑得灿烂:“王君德隆望重,原不必在下打什么圆场,在下托大了,也得告罪一声。”
景陵王君笑笑,道:“只这一回,下回不许动不动就告罪这告罪那。我知你是个好孩子,比你那娘不知强得哪儿去了。”说完自己觉得不对,又笑笑摇摇头,转而道,“到前头去和你们年轻的玩儿去罢。”
以他的身份,郁陵郡王府一个小小的赏梅宴本该请不动他,任荷茗猜得出他来大约就是专程为了那与他出身同族的兴陵郡王君,约莫是眼下有什么特殊的情况,特来撑场子的。郁陵郡王君带着人在那跳枝梅下头下钱投壶,任荷茗不爱玩儿钱的,倒是见兴陵郡王君被他们排挤了晾在一旁,便干脆过去说话。
任荷茗瞧他一旁搁着盏茶,便道:“不知是什么茶?跟哥哥讨碗茶吃。”
兴陵郡王君微微一愣,温温柔柔地道:“听府上的人说,是新下来的碧螺春。”
是任荷茗爱喝的茶,他借此同兴陵郡王君聊起来,兴陵郡王君果然是个极温文的人,只是对任荷茗来说多少有些闷,**也不看,翻墙爬树的勾当也不干,任荷茗禁不住问他素日里都做些什么的时候,兴陵郡王君只羞赧笑着对任荷茗说:“便是抄写些经书练字,再就是打理账本了,王府家大业大,事务繁杂,往后你便明白了。”
可别可别。
兴陵郡王君看出任荷茗一副头疼的样子,浅浅一笑,宛如浅红杏花开放,又为他倒上一杯茶水:“学一学就是了,你冰雪聪明,必定比我要做的好的。”
这时候,听得郁陵郡王君道:“你两个怎在这里坐着,快来快来,可不许逃了。”说着亲亲热热过来挽任荷茗,“任家弟弟是头一回来,可不能不给我面子。”
又拖兴陵郡王君一把:“你也来。”
任荷茗慌乱道:“我…好哥哥,我家家规极严,玩不得这个。”
倒是景陵王君道:“无妨无妨,我借你一把金叶子赌上,输了算我的,赢了算你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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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