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曼哈顿,某星级酒店的咖啡厅里。
聂宏远将杯中剩余的咖啡喝完,然后整理着桌上散放的一堆资料。
他早年毕业于哥伦比亚大学金融经济学专业,这一次是受邀参加母校的一个经济学术论坛会。
如今为期一周的会议,行程已经临近尾声,他明天就准备回国了。
聂宏远起身离开座位,刚走了两步就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手里的资料散了一地,他匆忙道了句“sorry”,然后蹲下来收捡散落的资料。
一只白皙漂亮的手,进入了聂宏远的视野。
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男人的手。
聂宏远抬头望去,看到了一张年轻清隽的脸,英气的眉骨,挺直的鼻梁,头发往后梳到一侧,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男人对他笑了一下,语态谦和有礼:“抱歉啊,撞到你了。”
他的英文讲得非常标准,带了一点点美式英语的卷舌发音。
声音清清朗朗的,温润柔和。
男人帮忙捡起了一地的资料,起身递给聂宏远,随后又是谦和一笑,轻声问道:“你参加了哥伦比亚大学的经济学术研讨会?”
聂宏远愣了一下:“你也参加了?”
男人点头:“旁听了前三天的交流会,我坐在角落,聂先生可能没注意到。”
此次参会的金融界人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密密麻麻地坐在哥伦比亚大学的阶梯会议室里,聂宏远也只熟识几个当年的同学和教授。
他点了点头,忽然意识到什么,狐疑地蹙起了眉:“你怎么知道我姓聂?你认识我?”
男人清浅一笑,指了指聂宏远手中的资料:“刚才无意间看到了署名,是我唐突了。”
男人的态度,自始至终谦逊有礼、进退有度,言谈举止间行云流水、落落大方。他看着年纪虽轻,身上却有一种莫名的亲和力,令人如沐春风。
聂宏远自觉多疑了,忙带着歉意摆了摆手,笑道:“没有,没有。”
说着,便向男人伸出了右手:“鄙人聂宏远,还未请教……?”
男人亦伸手回握,淡淡颔了下首:“韩朔。”
咖啡厅萍水相逢后,聂宏远没想到自己与这个名叫韩朔的男人这么有缘,竟然又在第二天回国的飞机上相遇了,而且还是邻座。
两人就他手里的一本亚当斯密的《国富论》展开了关于金融经济的一系列交流。
从经济危机聊到通货紧缩,从金融风暴聊到量子基金,甚至还探讨了各自对纳斯纳克的走势分析。
聂宏远因为专业关系,对金融一类的话题特别感兴趣,而韩朔这个年轻人,出乎他意料的,竟在金融方面涉猎甚广,且某些观点新奇出彩,令他颇为欣赏。
二人可谓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十几个小时的航程,竟不知不觉地就聊过去了。
从国际到达的通道出来,站在路边等司机的时候,聂宏远还不忘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说找时间一定再约韩朔畅聊一番。
一辆暗紫色的帕纳梅拉缓缓停在了两人面前,方小石从驾驶室下来,一手搭在车子顶篷上,一手并着中食二指,痞气地朝韩朔行了个礼。
“哥!”
韩朔朝他点点头,转身向聂宏远辞别:“聂先生,我们改日再叙。”
聂宏远颔首,笑着回了一句后会有期,目光随去,却看到韩朔拉开后座的车门时顿了一下,又转过头对他温和地笑:“聂先生,不如我送你一程吧。现在是晚高峰,你的司机一直没来,估计是堵在路上了。”
聂宏远下了飞机就给司机打了好几个电话,一直无人接听,如今等了快半小时了,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中途光顾着聊天也没怎么休息,再加上时差,聂宏远感觉自己的身体已经处于深度疲乏的边缘了。
也没多想,他立刻爽快地答应了:“那就麻烦韩先生了。”
“乐意之至。”韩朔替他拉开了车门。
聂宏远不知道的是,此刻机场地下车库的一角,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轿车的后备箱里,他的司机正蜷缩成一团,嘴上贴着胶布,手脚均被反绑得牢实的,丝毫动弹不得。
*
方小石驾着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不经意地扭头看了看副驾驶的韩朔,发现他正闭着眼睛,轻轻按压着眉心,似乎很疲惫的样子。
“哥,你睡会儿吧,我看你状态不太好。”
韩朔闻言,睁开眼,扭头扫了一眼后座。
此刻的聂宏远,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的,正处于昏迷中。
他转回头,整个身体陷进了座椅里,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最近总感觉自己体力脑力透支得不行,可能真的是老了。”
他扯了扯嘴角,语气轻飘飘的,笑得有些自嘲。
“你就扯吧!”方小石噗嗤一声笑了,“难得你自黑一回,真是活久见。”
韩朔笑着摇头,轻声道:“又要开十几个小时的车,辛苦你了。”
上次把聂威远从上海带回曲江,也是方小石开的车,一路不歇,整晚都没合过眼。
“不辛苦,开车挺好玩的!”方小石咧开着笑,下意识地踩了一脚油门。
突如其来的推背感,令韩朔感到一瞬间有些头晕。
“年轻真是好啊……”他轻叹了一句,又闭上了眼睛,困意顷刻而至,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
次日上午,夏日的艳阳透过破旧的窗框,打在了聂宏远的脸上,他幽幽地睁开了眼睛,却因为刺目的光线立马又虚了起来。
浑身僵硬、肌肉酸痛,聂宏远的视线慢慢聚焦,这才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而此刻,他人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废弃的工厂车间里。
就在聂宏远对面几米相距,一个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双腿交叠,手上是一本摊开的书籍。
聂宏远猛然一惊:“韩朔?!”
韩朔从书中抬起头,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重新认识一下,我是S。”
聂宏远目瞪口呆,半天讲不出一句话。
他自然知道S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眼前这个男人,正是新诚集团目前最大的敌人。
视线移到韩朔手里的那本书上,聂宏远忽地皱起眉,随即又垂下眼,掩住了脸上的慌乱。
韩朔不动声色地合上书,随后起身走到了聂宏远面前:“宏少,不用藏了,你这本《国富论》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
聂宏远的身体因为震惊而猛地颤抖了一下,他依旧低垂着头,却认命地闭上眼,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韩朔淡漠地俯视着他,片刻之后才沉声继续道:“在外汇平台和期货市场,开设多个多空户头,同时平仓、盈亏互抵,黑的就变成了白的,再转投入到传统行业的经营中……新诚集团就是这样一步步做大的吧?”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聂宏远不死心地冷哼了一声。
韩朔轻挑起剑眉,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Money Laundering……”
他说着,从西装内兜里拿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微型U盘,夹在指间漫不经心地晃了晃。
“藏在书棱的暗格里,果然是聂家人,都这么细致周全,每一笔操作都备了份。”韩朔顿了一下,脸色瞬间变得冷漠疏离,“之前在飞机上与宏少聊了很多,在金融方面,宏少的确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可你却利用自己多年所学去洗黑钱,不觉得可惜吗?”
聂宏远闻言笑了一下,笑容却略有些苍凉。
“你也说了,我是聂家人……”
韩朔沉默地看了他许久,随后将U盘揣了回去,转身离开了。
*
陈孟飞面色阴郁地走出了聂永基的别墅,他的脖子上有一圈淡淡的、紫红色的勒痕,有些许地方正微微渗出血点。
几分钟之前,他差点死在那幢别墅里。
那个满脸沟壑、目光阴鸷的老人,命令他的保镖用一根极细的铁丝勒住了陈孟飞的脖子。
金属陷进皮肤的剧痛和胸口沉闷的窒息感,令陈孟飞心生无限的恐惧和愤怒。
但他不敢反抗,更不敢求饶,缺氧令他逐渐失去神志,腿脚瘫软,跪在了聂永基脚下。
恍惚间,陈孟飞听到头顶传来聂永基沙哑低沉的声音:“你只有三天时间,将我那两个儿子安然无恙地带回来。滚!”
打开轿车后座的窗户,疾风在飞驰的车速中猛地灌了进来,陈孟飞狠狠地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稍稍缓了回来。
他对副驾驶的手下吩咐道:“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去曲江。”
*
欧阳月打开门,看到门外的韩朔,脸上顿时浮出一抹娇笑。
她刚要开口,却看到他微笑着抬起手,食指贴在嘴唇上,轻轻地嘘了一声,然后径直越过她往客厅走去。
韩朔站在客厅中央,四下细细观察打量了一番,然后弯下腰,手指贴在茶几内侧边沿缓缓地拂过,不一会儿,他顿住,从下面抠了一块黑色的、拇指大小的东西出来。
欧阳月站在旁边,狐疑地探过头去看了看,又不解地扭头望向韩朔。
韩朔没有说话,将黑色物体夹在指间,稍稍端看了片刻,随后凑到嘴边,轻声揶揄道:“秦警官,你应该很清楚,私闯民宅安装窃听器可是犯法的。”
他说着,快步走到阳台,指尖一弹,就将微型 窃听器丢了出去。
市公安局缉毒大队,特搜组技术部的办公室里,秦川一把摘下耳机扔到了桌面上,继而满腔愤懑地骂了一句:“韩朔你大爷!”
这时,兜里的手机响了,他看了一眼号码,立刻点了接听。
刘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组长,目标上楼了。”
秦川皱着眉沉吟了片刻:“继续盯着,等人走了再收队。”
“可是组长,咱们没有任何证据,师出无名啊……这算不算非法监视啊?”刘天有些迟疑地多嘴问了一句。
“废话少说!”
秦川恶狠狠地挂断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