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间客 第1章 第 1 章

结了冰的河面上几株枯黄的芦苇穗压弯了头在干裂的风中摇摇欲坠，风再稍微大点极有可能吹折到冰面上。

附近都是荒芜的杂草，连庄稼都没有，更别说会有官道，除了天上飞的地上跑的出来觅食，就再无其他身影。

苏见云拖着疲惫的身体连跑了两天的路，在途经此地的时候终于撑不住倒下。

给附近栖息的野生鸭鸟吓了一大跳，纷纷弃窝起飞逃离这里。

飞出去老远还在叫唤，从叫声中可知它们的惊吓程度。

自己舒舒服服睡觉的地方突然被一个半死不活的短命鬼霸占，可见这些野禽骂的有多难听。

苏见云哪管得了这些，荒草一下子掩埋了他的身体，暂时给了他藏身的地方，追杀他的人一时半会找不到他。

昏昏沉沉的睡去，不知过了多久，他感觉口干舌燥，极力的想要找水喝。

出于求生的本能，以及作为杀手的敏锐知觉，在他倒下前观察了四周的环境，他头顶的方向是一条河。

干冷的冬季，杂草的叶子就像刀口一样锋利，他的手在毫无知觉的状况下被割伤了，伤口已经结痂。不过这都没什么，先找到水喝要紧，不然他就要先渴死。

苏见云撑着身体艰难的爬了起来，跌跌撞撞的揽去杂草和芦苇杆一头扎到冰面上。也只是在冰面上砸出一圈裂缝，还是不能喝到水，他在心中咒骂一声：怎么死都行，可别让我渴死！

不然到了阴曹地府逢鬼就问人要水喝岂不是太丢人现眼，好歹自己生前也是个杀人不眨眼十恶不赦的罗刹，结果临了还要低三下四的要水喝，成何体统？

想到这些他又努力的拿着剑柄去砸冰面，砸了几下好像没什么用，冰面仍旧纹丝不动的，还不如他头的力道大。

仔细思考了一下，他握紧剑柄，才发现原来是手上没力气，更没有知觉，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道。

费了一番功夫这才发现膝盖以下已经肿胀，跟手臂一样没有知觉，他苦笑道：“毒已经发作自此了吗？难怪没有人再追来，也不觉得饿，再过个三五天差不多也该见阎王了。算了，先喝点水再说，到了阎王面前好歹体面些。只是······”

只是对不住放我一命的将军。

他试着运气，把三元之炁集中在右手，终于这只手开始慢慢恢复知觉，一股热炁流入手臂，被草割开的伤口流出鲜血。手指能动了，他便握紧剑柄，一个用力劈开了冰面。

他丢掉剑趴着总算喝到水，河水入口冰凉，本来就身体虚弱的苏见云立马打了个寒颤。这一口凉水下肚，解了饥渴，又让四肢百骸以极快的速度变得麻木僵硬起来。

这个时候苏见云只能拖着身体不让自己再落入水中，他撑着发麻的手臂看向水中的倒影，眉眼虚弱，脸色发白，嘴唇上已经呈现出黑紫，这是七日断魂散最后的时限，过了今日再不喝一碗阁主的解药就会全身僵硬，毒发身亡。

苏见云见过同伴因背叛阁主而中毒身亡的样子，死后身体溃烂，浑身散发着毒药的气息，看一眼睡不着觉，闻一口三天吃不下饭。

他想自己死了定会是那样，不免忧虑起来，到不是他怕死，而是不想死的那么难看。

趁着还有口气他撩起凉水开始给自己洗漱，散开了头发，扎了个低马尾在身后，脱下一直常穿的玄色衣物露出里面干净的里衣，身上不沾血，这才像个人样。

离死期还有几个时辰，就这么干躺着对于他来说是非常痛苦的事。他开始打量自己，水里的人脸色不算好看，眉眼轮廓还算齐整，眼睛像枯潭已经没有生气，他知道这是到了气竭的时候，这会就是给他吃大罗金丹也无力回天。

身为杀手习武是常事，即使现在四肢肿胀僵硬，还是能看出他身材的健硕和挺拔。苏见云极少照镜子，需要易容的时候看见镜子里的那张原本属于自己的那张脸，都觉得自己罪孽深重，不看也罢。

他眼角微微抽动一下，用仅存的力气自言自语道：“以后再也不用对镜自遣，谁叫你生来无依无靠，流落到冥鸮阁，阁主给你口饭吃，让你成为他的剑······咳，现在快要死了，成了孤魂野鬼，今世债一笔勾销。到了地府该怎么偿还那些死在剑下的亡魂，全凭阎王老爷发落便是，我绝无二话。”

说到这他黯淡的眸光划过一丝清泉，稍纵即逝，哪怕是极微弱的一点凌波也让他看出别样风景。

心中一下豁达开来，再瞅向水中的倒影，这人好像也没那么难看。

苏见云开始自我安慰，桃花眼与眉毛平分秋色，高挺的鼻梁衬得整张脸英俊潇洒，若不是毒发显得自己跟死鬼一样难看，他也是个俊俏郎君。

“咳！咳！······咳······”

欣赏着自己毒发的样貌，体内的毒来的更快了，连咳了几下快把他五脏六腑给咳出来。

他扒开周围的枯草放松四肢躺到上面让自己舒服点，其实一点也不舒服，现在唯一有知觉的只剩内脏，手脚僵硬的如风干的腊肉，狗都啃不动。

内里在翻江倒海，苏见云却没有力气去管它，疼痛使他感受不到冷风的侵袭。他觉得自己好像变轻了，模模糊糊中看见远处一个高大的人站在山岗上，那人就这么远远的看着，苏见云这个时候看不见他的面容，只能瞧见他一挥手，一股强烈的气息朝着他袭来。

有了这气息的助力，下一刻苏见云终于脱离这具躯体纠葛，没有肉身的负累，这会所有的痛苦都烟消云散。魂魄轻飘飘的浮在尸体三尺外，他立刻向远处张望，还是一望无际的荒野，什么也没有。

青天白日的活见鬼了。

他助自己脱离痛苦，但是这人去哪了？日后见着也好向他道声谢。

寻了半天也不见那人的身影，因无人为他引灵操办丧事，他现在无法离开尸体三尺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尸体因毒发而难看至极。

臭味引来不少恶狼野狗，大大小小以腐尸为食的动物，这些动物过来闻过之后没一个下口的，哀嚎几声之后个个垂头丧气的离开。

就这么等了三日，他觉得是三日，因为他缩在水底躲了三次太阳的照射。终于在第三日深夜黑白无常蹦蹦跳跳的来到他身边，锁链从脖颈到脚腕牢牢的将他套住。

可算是有人来接他下地府了。

黑白无常领了判官的指示前来捉拿苏见云归案，这人生前杀人无数是个恶人，死后应该是恶鬼才是，俩鬼本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才能将他制服，谁料他不仅没有，不反抗也不害怕。

这人比他们还像鬼，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还不太相信这么容易就把他缉拿，黑无常半信半疑道：“就这么把他抓住了？”

白无常握紧了锁链，确定他们已经抓到人，肯定道：“没错，我看过生死薄，他叫苏见云，二十有八，生前专门干杀人的行当，中毒死的，是不得好死。”

“可是他怎么一点也不害怕我们？”

“害，都抓了多少这种人，你还不清楚吗？他们活着的时候就已经是人鬼参半，凶恶的很，怎么还会怕我们？”

“哈哈哈！！！”

苏见云连笑几声插话道：“这位白兄所言极是，我们这种人活着的时候就已经不是人，跟死了没区别，看见二位自然觉得亲切，哈哈！”

“？！？！”

他说完双手撩起锁链：“二位，还走不走了？”

他这样的还真是极少见，上赶着要见阎王。黑白无常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攥紧了锁链道：“你倒是胆大，那谢兄，我们走吧。”

以往他们到阳间勾魂，那些个刚死的胆小鬼看见他们早就吓得屁滚尿流，说什么也不肯戴上锁链跟他们走，对于苏见云，黑白无常到觉得新鲜。

恶人的魂魄跟生前一样带着杀气，苏见云身上有罪孽但是无杀气。

杀人放火做坏事的人到阴间自然是怕的要命，他到好，不但不怕还崔起他们来，鬼做久了也是什么人都能见到。

这让鬼都动了恻隐之心：“我看你也不是天生的恶人，无亲无靠才沦落自此，到了阎罗殿好好向阎王求情，争取个宽大处理，阎王爷不是不讲理的人，免了一项刑罚也可能让你不至于再死一回。做不了人，或许挣个投胎转世为牲为畜的机会。”

苏见云闲庭信步的跟在他们身后，发现这俩鬼就没有正常的走过路，蹦蹦哒哒的来，蹦蹦哒哒的去，往他们脚上一看，原来都绑着麻绳，连个绳结都没有，也难怪他们解不开。

他们的话让苏见云颇感意外，活着的时候可没人跟着说这些。要么是他杀人，别人求他放过，要么是被人追杀，怎么鬼都比人有人情味？

他们还客套上了，苏见云漫不经心道：“好，那就多谢二位提醒，待我到了阎王面前定好生为自己辩解一番。”

“你知道便可，到了阎王殿我们也帮不上忙。”

孤魂野鬼他没什么好为自己辩解的，手上沾了血就洗不掉。

为人为畜这事他倒是没想过，活着的时候没想过以后的事，死了就没想过再投胎转世。

本就无心未来之事，下了十八层地狱该赎罪的赎罪，该讨债的讨债。

“总算是把差事办完，还以为是个厉鬼，绕了一大圈先把胆小鬼押回去受审，没想到这么轻易的就跟我们走了，早知道带着他和那些胆小鬼一起押回去，也省得我们兄弟二人费时多跑一趟。”

“还是谨慎些好，你忘了前几年我们抓一个和他一样的恶鬼，那可是凶的很，你我二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制服押回去，不然他带着胆小鬼造反到了奈何桥我们可看不住。”

“······”

俩鬼说着话还回头瞄一眼苏见云，见他毫无动静，自顾自的掏耳朵好像没听见他们说话也就放下心来。

“范兄所言极是，把他放到最后带回去确实是明智之举，咱们交了这差事一定要好好的喝一杯。”

“当然。”

“······”

碰上两话痨鬼苏见云也是无奈，自己死就死，还被他们编排，只能装作没听见。最后也没作妖老实的跟着他们见到了阎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