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院子里一时竟鸦雀无声,莫离陡然回神,自觉到甚该去扶一下他的,可还是难为得没有动。
同时,萧寒烟抬头看了一眼到那阶顶还有多少距离,也看到了莫离那袖手俯视着他般的凉薄样子。
莫离只见他竟似深为寒心地笑了一下,随即双手用力一撑,再次英挺站起,坚毅惊人地向上登来。
其实这一切不过片刻功夫,贱奴已再难克制地怨道:“莫离!唉!你怎么……怎么就不去扶一下教主啊?”
莫离这才急应了一声,就要奔下墀去,萧寒烟却断然拒道:“不必!”
莫离顿时身形一僵,贱奴也没敢再怎样。随后萧寒烟就登到了他们跟前,二话不说,一把抓起了莫离的左手,照腕就咬!
莫离大吃一惊,不觉就厌憎和反抗了一下,可随即省悟了过来,便任他吸着自己的血。
而萧寒烟压根没管他怎样,快速吸了两口血就扔开了他的手,转头顾向了贱奴,伸手就要把他背起来。
贱奴一直眼巴巴地望着他,可这下就慌忙推拒道:“不不,不能啊教主!”
莫离赶紧插上道:“让我来背他吧……”
萧寒烟却朝他一斜吊冷月般的俊眼,“不敢当。我们可都是邪*教出来的,你是多自视高洁的人哦,可不能让我们这种人给沾污了。”
莫离又僵住了,完全没法应对他这话。
贱奴便忙道:“要不还是我自己走……”
萧寒烟烦了起来:“伤到那儿了还走什么!这当口你倒还纠缠不休的,是不是还嫌我太轻省了?!”
贱奴竟吓得一个缩脖,一副又仓皇又愧痛的样子。
萧寒烟却又直接一伸手,心疼地抚了一下他那憔悴万分、老实巴交的脸。
贱奴浑身大大一颤,简直震惊地看着他!猛地一手捂住了嘴,险些又哭了出来,拼了命地忍着!
萧寒烟再没耽搁,一下就背起了他,迈着那双血糊糊的赤足,又走回了那条长长的石阶。
贱奴将脸埋在了他那饱受酷刑、鲜血渗透的背上,热泪无声地涌了出来,万分心痛而又贪恋地紧偎着他那不可摧折、无比可靠的脊背。
莫离竟然怔怔望着他们的背影,只觉他们才是一家人,而自己就像个外人一样,从前世到今生,自己都只是不断地被抛弃着……
萧寒烟忽然一停步,回头就对他喝道:“你还真想留在这里呢是吧?!”
莫离顿然回神,一阵发急道:“不是……”
萧寒烟却根本没待他回答,又是一喝:“那你还伫着干吗,是不是也要我背?!”
莫离又急切否定了一声,才省悟他这两句全是在反讽自己的(其实萧寒烟也是在关顾着他那自怜自伤之情),不由一阵脸热地赶紧跟了上去!
萧寒烟也转头就走,又是那样在群敌瞩目之下,旁若无人、从容不迫地一径行去。
走到院门前时,萧寒烟却又停住了,莫离方惶惑地一探看他,萧寒烟就喝道:“去把我的鞋拾来!你自己就不会想着做点事?”
莫离在这敌众注目之下被他莫名一训,委实臊得厉害,却没再有半分犯犟,赶紧跑去把他的鞋拾了过来,放在了他那双已糟烂得没法说的脚下。其实莫离也很想帮他穿上的,可在墀上方被他那样嫌恶过,还哪有脸再自己往上贴?
萧寒烟就把那么血糊糊的脚塞进了鞋中,背着贱奴,又和来时一样一往无前、无所畏惧地向前行去,再也没看过那满巢的敌众一眼,包括雷野。
雷野也没有再看他一眼,就直直面对着院中,可视线却有些模糊了……
萧寒烟坚劲地走出了那龙潭虎穴般的庄院,又走到了前面一片野林中。
铁血因教主有令,就只能让他一人进了庄去,自己带着几名属下在这林中干等着,此时好不容易望见他的身影,立即赶了过来。
铁血虽也早有些想到,可一见到萧寒烟那一身伤情,还是倒抽了一口凉气!正要照料上去,萧寒烟却只让他们把贱奴好生扶上车,自己就地一打坐道:“快给我拿重生粉。”
铁血赶紧分派人照作,两人把贱奴往那备好的两辆马车边扶去,一人急速拿来了重生粉和绷带等物,铁血就忙为萧寒烟料理起来。
萧寒烟一边调息一边配合着他,铁血先解去了他背上缠着的腰带,本还动作麻利,可要把药敷到他那布满血眼的身上时,又有些下不去手了,心中发颤道:“主君,你忍着点……”
萧寒烟一斜睨他,嗔道:“那还用你说?!”
铁血现今对他已有一定了解,知道他这并非真的怪罪,反倒是和较亲之人才会有的一种语态,可还是都给吓着了,再不敢耽搁地行动起来。
莫离刚才本想跟贱奴一起去的,可不知怎么又留了下来,局促地待在萧寒烟一旁,这会看铁血把药敷到了萧寒烟那密密麻麻的钉伤上,他也是一阵心悸,但见萧寒烟只是腮肌一隆,紧咬了下牙而已,面无表情,也没出一声。
莫离想到重生粉那么强烈的刺激效果,不得不又一次惊佩他的坚忍。
铁血那般碟血生涯的人都有点手抖了,尽快地给他后背、手臂、小腿都权且上药和包扎了一下,又去顾他的脚时,萧寒烟却道:“这里就不必了。”
铁血正有些疑惑,萧寒烟已自己脱了鞋子,要过重生粉简单粗暴地往脚上一撒,就算了事了。
铁血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一个猜测,简直难以置信道:“主君,你该不会是因……是因……”
萧寒烟还真是因觉得铁血是他的属下,不是他的奴仆,又比他年长,让铁血伏侍他的脚可就有些侮辱了。
萧寒烟也不回答他,管自蹬上了鞋子。
铁血还在惊惶时,萧寒烟就奓起双臂上下看了看自己,嗔道:“你这都什么技术哦,把我包得像个粽子似的,难看死了!”
铁血顿又忍俊不禁了。
萧寒烟忽然定定地一看他,道:“你给我带那玩意了么?”
铁血愣了一下后,竟都有些庆幸和激动地道:“哎呦还真带了!”说着就掏出了一个小巧香炉,炉中已装好着颓烟。
萧寒烟那苍白的脸上浮起了欢欣和赞赏的笑容,看得铁血都心花怒放了,只觉自己今天怎么就能那么聪明的,还真想到他都到这时候了说不定还能顾起他这爱物呢!
铁血忙又掏出火折为他点燃了颓烟,萧寒烟接过香炉,满意地大吸了起来。
莫离无语地看着他,心想这人都什么光景了,居然还连这点时间都等不得的,还急着要吸这有害之物呢!
萧寒烟很快就吸完了那一小炉颓烟,叫铁血拿来了自己的披风,劲挺站起,将披风哗啦一展披在了肩上,就要往马车那边走去时,挺拔的身姿却竟然晃了一下……
莫离这次可是马上就伸手去扶他了,萧寒烟却如电般挡开了他,这次还正眼逼视着他道:“你这双手只能去扶华大侠那样高等的人,怎能叫我给污染了?你不是还要等着他来带你走吗,可得保持好这高洁的一身哦。”
莫离对他这气性也真是没话说了,难堪地咬了咬下唇。
萧寒烟转头就走,铁血赶紧跟了上去,萧寒烟却没有弃莫离于不顾,吩咐道:“叫他和贱奴坐一辆车,他俩喜欢待在一起。”铁血忙应了,赶到前面去安排了一下。
萧寒烟走了两步,却忽然停了下来,自己都难以置信的,眼前一阵眩晕!他甩了甩头,清醒了一下自己,可性格再强,也抗不过事实的,眼前又是一阵天旋地转……
铁血回头只见他迷离地望着半空,那双极其漂亮的眼眯了起来,好像被那林间射下的阳光刺得睁不开了般,赫然,他双手一摊,向后直直地倒了下去!
铁血再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强到逆天的人竟至于如此,失声大叫道:“主君!”拔腿狂奔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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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沧浪大酒楼后院雅居
厢房之中,贱奴趴在床上,这会就像个小孩般,天真亲昵地看着一直在照料他的莫离。
莫离正收拾着水盆盥巾等物,被他看得心里暖烘烘的,谑道:“你别老这样看着我啊,怪吓人的。”
贱奴一笑,道:“莫离,你也来歇会吗,都忙了这大半天了,自己身上还有伤呢。”
莫离又有些心疼了:“我那点伤在你面前还值得一提吗?”
贱奴忙安慰道:“现在都不要紧了,事情都过去了。”说着自己却也难受了起来:“我这点伤跟教主比才真叫不值一提呢,那个三钉关,虽是教里解决一些麻缠纷争的老规矩,可历来也没几人愿受过。这若是平时也罢了,可教主最近本就像走了霉运似的连受消磨,还要去过了这么个大关,可真是遭死罪了!这么多年来他经历过多少磨难,又何曾见他竟至昏倒过?”
莫离其实也很难受,可又不知该说什么,叹了口气,就要出去倒水。
贱奴却唤住了他,甚是难为情道:“莫离,那你就正好……再去看看教主的情况吗?”
莫离无奈道:“不是都去过好几回了吗?教主又不让人探视,门上的人说教主早醒了,以后好好调养就行了,还叫我不要再去问了。”
贱奴便苦了脸,没再说话。
莫离又喷笑道:“哎呀我真服了你了!好好,我就再去看看行了吧?”
贱奴立马高兴了起来,莫离好笑地摇了摇头,转身出门而去。
正房之中,岳肃安排的两个最会伺候人的奴仆已为萧寒烟好好料理过了伤处,铁血却还一直守在床前,萧寒烟撵他他也不走。
萧寒烟便和他闲聊了起来:“你这样溜我也没用,该赏的人我就会赏,该罚的也一样,不会因谁奉承我而改变。”
铁血顿时瞪圆了双眼,急切辩白道:“主君!属下可绝无此意……”话没说完就省到他这只是在玩笑,一张老脸窘得都没地方搁了!
萧寒烟又幽怨地看着他,“我这次在你面前可糗大了,什么丑相都被你看去了。”
铁血一阵惶急道:“没有没有……”说着却又万分难受了起来,痛怛道:“主君,你这次可真是受苦了。”
萧寒烟便息了鼓,没有接他这个话。
铁血见状,自控了一下情绪,正色道:“主君,那内伤也罢了,可你现在又浑身都是外伤,不好歹休养两天,为何明天就要走啊?那一路颠簸的,可得有多痛苦?”
萧寒烟浮起了一缕玩谑笑意:“这次的情况非同平常,我若再不赶紧回去,教里某些人怕都要急疯了,还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呢?”
铁血又费解了,搜肠刮肚地也不知该说什么。
岳肃在酒楼里处理了一些事情,此时又回到了这里,只见萧寒烟侧着个身倚在靠枕上,浑身都说不出的别扭,便怨道:“主君,你都伤成那样了,就不能好好躺着么?”
萧寒烟委实气了起来:“妈的,我这仰着躺背疼、趴着躺腿疼的,就愣是找不出一个舒服的姿式来!”
岳肃一阵好笑后,又难受了起来。
萧寒烟登一连串挥手道:“行了行了你们俩都够了,我死了也不需要你们关心,何况这还死不了呢!你们都该干吗干吗去吧,别让我看得心烦了。”
岳肃便莞尔一笑,温言道:“主君,那你就自己好好睡会吧。”又示意铁血跟他一同离开。
铁血还哪好意思再待下去,就和他一起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