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这才明白,心疼得都像要炸开了般,“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顾着这些?而且我又不是外人!”
华飘羽便一复常态,深情地望着他道:“对,你不是外人,你是我的弟弟。”
无名双目一热,冲他用力点了下头,又赶紧举起水壶给他喂去。
华飘羽这次一口气就将那壶水喝了个精光,随后便上下打量着他道:“你那些伤都好了么?尤其是脚上的,当真都不要紧了?”
无名感动得心中发酸道:“已经全好了,华大哥,你自己都成这样了,就别再顾着我了。”
华飘羽却又关切道:“你在这府里除了刺客还有别的身份么,是怎么能这样来看我的?”
无名顿时一窘,也不知该如何答他,掩饰地垂脸收好了水壶,讷讷道:“我,我现在已是王爷的一名近侍……”
华飘羽一见他难为便没再多问,只道:“嗯,我此前是也见到你随侍着定王的,只是都没在意而已。可你看上去也再没甚高些的身份了,这样来看我一定是冒着险的吧,那就别再待着了,被人察觉出不对可不是闹着玩的。”
无名道:“你就别为我操心了,我自己做事也是有分寸的,这次都是安排好了才来的。”心中却一笑:“我都已卖身给王爷了,就只干这么点事还算个什么?”
华飘羽放心了些,却还是道:“那你也是多留无益,还是赶紧走吧。”
无名也不知怎地,一下就心伤得不行道:“华大哥!我来这一趟也不容易,你就别赶我走了成吗?”
华飘羽马上就道:“好好好。”顿了一下后,更还深情地一凝视他,竟都有些幼稚道:“飞云,其实我也希望你能多待一会,这个地方真的好残酷,我只身待在这里真的好孤苦,简直……难以忍受下去,你能这样陪我一时,对我真是莫大的慰籍。”
无名万没想到,他这么个纵被打断一身铁骨也不会有半点示弱的人,却会对自己挚表出这样一番大显软弱的话,登时又是激感又是心疼的,一下就热泪盈眶道:“华大哥!我真想能为你……能为你多做些什么,可是我……实在是太无能了……”
华飘羽急切道:“胡说!你这么能干,把我都给惊到了呢。”却见他丝毫没受安慰,便又温言道:“那你能帮我擦擦脸么?”
无名顿然一愕:“什么?”
华飘羽含笑道:“我现在想必很脏吧?以前讲究体面惯了,现在这样还真是觉得很难堪。”
无名竟还认真端详起了他的脸,“不脏哦,真的一点也不……”却猛想到他那张脸又是被冷汗又是被冷水的都不知洗过了多少遍,还哪会有什么脏的?心中又一阵绞痛,强撑着捏起袖子为他擦起了脸,可才擦了两下就装不下去了,难受地落下了手来,呆呆站着。
华飘羽一看还是没有安慰到他,苦笑了一下,也没再劝解他,压声喘息了起来,活动了一下那真已难受万分的四肢。
无名听到锒铛轻响便一个激灵,紧紧一望他那血伤遍布的身躯,目如滴血道:“华大哥,你……疼得很厉害吧?”
华飘羽倍感无奈,索性洒笑道:“你这小子还真会说话,这还用问么?我这辈子都没尝过这种滋味。”
无名愣了一下才回味过来,热泪又一下就冲入了眼眶。
华飘羽犹笑道:“飞云,你不必为我如此,你自己不也受过他偌多酷刑,都能坚忍下来,何况是我?我可是江湖第一大侠呢,无论是体力和毅力都比你强多了。”
无名的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竟还能控制得没有流出来,却字字如血泪凝聚道:“可你所受的迫害,也比别人都强多了,我现在真希望你不是那个大英雄,就不会招来那些恶势力如此残酷的打击。”
华飘羽目中一现深情与内疚道:“飞云,我现在只是后悔,当初不该那么自信,满以为能为你慢慢谋个周全的出路,哪知转眼就自身难保了。我对你轻许了承诺,还说甚会做你一生的靠山,空给了你一场盼望……”
无名听得撕心裂肺,断喝道:“不华大哥!你一世英雄,不会就此倾生的!我一定要想法救救你!”
华飘羽这下就脸色大变,异常严肃道:“万万不可,这次连于大人他们那些重臣都救不了我,更别说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枉害了自己。你放心,我只要能活,就一定可以坚持下去,若是无幸,也是死得其所。”
无名激叫道:“我不要听你说这些!华大哥,你……你为什么就非要和王爷作对?为什么就非要为太子舍了自身?!这些事原本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有什么能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呢?!”
华飘羽的声音并不高亢,却字字含着浩然正气:“正义,是我们这种人的信仰,是可以用鲜血和生命去维护的。飞云,你懂么……”
“我不懂!为什么你说的和我以往受到的教育都不一样!这世道不就是弱肉强食、自私自利的吗?你……你们这种人就是傻子!”
华飘羽毫无怏意,一如当初般亲柔道:“不管你怎么说狠话,我都知道你是个本心善良的人,以后你也要自己伺机归正,我也不期望你和我们一样,那太危险、太辛苦了;我只期望你能做个存正的平常人,过上平静美好的生活。”
无名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泣血般道:“飘羽哥,我自己做不到那些,我需要你帮我,需要你以后也教给我那些大道理,我不要、不要你死。”
他的眼泪似一下就洞穿了华飘羽的心房,华飘羽极其痛苦地闭了下眼后,便又正视着他,一派从容道:“飞云,正道,自古就是有无数人为之牺牲着的,也是前仆后继着的。你不要为我难过,一定要自己坚强地活下去。”
无名泪流满面,却猛然想起一事,双目一亮道:“飘羽哥,我可以想法通知给你师门!你们天道门不是武林第一名门么,一定可以救得了你的!你先逃出去躲起来,如此既可保住性命,再图后举,也没失节于王爷,这不就是个两全之策吗?!”
华飘羽顿时紧张起来,“千万不能将我师门卷入这种政治斗争中!”
他此际同无名本也讲不了那么多,可又知若不讲上一些,无名必然不肯罢念,“我身陷此等重案,我师门若将我救走,那几乎就如造反,势必招来朝廷的正经讨伐!我师门是明立世间的百年大派,又无法隐匿,对上国家大军,无论胜负都必损失惨重,以后也别想再立足于世,何况还不知会有多少同门和军兵都葬送其中。
“飞云,其实根本不用你去通知,此案虽未外传,可我出了这等大事,我师门也用不了多久就会得知。所幸我也了解我师父,他虽会为我忧心如焚,却不会为我就不顾了本门这百年基业和众多弟子的安危。所以你断不能再给我添乱,也不能连累了自身。”
无名真是气苦万分道:“飘羽哥,那你这左也不行、右也不行的,难道就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么?你若不逃出去,即使以后皇上能辨明是非,王爷又哪会让你等到那时?你看他对你那狠劲,只怕过不了两天就能把你活活整死。”
华飘羽面对着他那强力硬睁着的、却也一直在流泪的眼,万分悲伤地叹了口气,凄凉又决绝地道:“云弟,你能来这样看我就已经够好了,此后再也不要为我做任何事,就当什么也没有看见过,什么也没有发生过,顾好自己的生活就行了。”
无名直觉得逆心刺耳,正急欲分说,华飘羽却忽然示给了他一个严禁的眼神。无名其实自己也一直在留意外面的动静,现在也已听到了脚步声,暗自擦去了泪水,有些心烦地一回头,冷冷看了过去。
却是那头目又亲自来了,直接走向了他,不无讨好道:“王爷一回府就在找你呢,说是让你回去准备会见客人。”
无名疑惑道:“会见客人?”随后那双冷眼就如寒冰刷地裂开了般,他撒腿就往刑堂外奔了出去!
竟然全忘了给华飘羽一个告别的眼神!
竟然全忘了浑身上下那新旧的伤痛!
只是一往无前地奔跑,向着平生最重的那个希望奔跑!
直至回到内居发现王爷就坐在院中,他才刹住了脚步,有些忐忑地走了过去。
江冠雄径自喝着茶,眼都不斜道:“你跑得很急啊?”
无名听他语气不善,没敢接他这话头,试探道:“王爷今个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江冠雄道:“今天已没什么要紧公务了,又接到了府中报信,寒烟今日午时会来赴宴,我便回来安排了。”
无名心中方一狂喜,便听他又冷笑道:“我刚才传你时故意说了那么个会客的话,你还真是敏感,一听就知我指的是什么,这是恨不能插对翅膀飞回来呢吧?你对本王怎么就没这么急切?”
无名一阵窘迫,垂下了眼去,只沉默着。
江冠雄倒没再刁难,声色一正道:“你对他那般重视,想必总是要拾掇一下自己的,那就去准备吧,等到宴上我会看着适宜之时劝他见你一面。”
无名蓦然朝他单膝一跪,情真意挚道:“无名多谢王爷言而有信!”
江冠雄心怀嫉意,并没领他这个情道:“行了!”随后却又胸有成竹道:“无名,我现在甚需教给你个道理:往往一个人的希望越强烈,就越会落得个失望。萧寒烟向来都没看重过谁,你又有何德何能,这都过了六年了,他若想带你走还会等到今天?届时你见过他后失了望,可别又给我闹别扭,就安心给我做个娈宠吧。”
无名根本不愿设想那些,又沉默侍立着,没有答话。
江冠雄也没有多言,啜了一口茶后,漫然问道:“他怎么样了?”
无名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谁,心中登又一痛,面上清冷道:“坚毅如故,当真是百折不挠。”
江冠雄轻笑了一声,望向了远方,就像看到那牢里去了般,“是啊,确实是个罕有英杰,若不能为我所用,就必得除去。”
无名浑身都漫起了一股寒意间,江冠雄已道:“你下去吧,只等本王传你即可。”
无名的心登又全回到了那场会见上,五味陈杂地回了房去。
此后的时光就是度日如年,坐立不安。
他竟还重新又洗了一遍脸,梳了一遍发,差点把那早上刚换的衣服也换了一遍,只因他根本就没几件衣服、也找不出个更好了的才作罢。
苦苦思盼了六年,尤其是今秋,几经生死、以身交易,才挣得可一见的人,现在已经近在咫尺了,无名自己都惊讶于自己竟还能等在房中。
可那一时一刻都如天荒地老般的漫长,他心如油煎,难耐得都已要死了时,那救命的传唤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