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子缓缓转回了身,直面着他,本还死气沉沉的眼中被激起了些锐光,也对他哂然笑道:“愿闻其详。”
莫离却道:“我来到这里,首要还是当祭悼怀瑜一下的,还请太子大人稍候我这条奴狗片刻。”
龙子听了他这自称奴狗、怪气莫名的话,再不接腔,就侧身一站,昂然等候着他。
莫离当下近到了坟前,深吸了一口气,凝视住了怀瑜的坟茔,顷刻之间,千悲万恨就齐涌心头!
“你放心,我就在那里等着你,跑不掉。”
莫离现在回味起怀瑜的这句话,真真似万箭穿心,泪水一下就涌满了眼眶。
“你们都对我像亲弟弟一样地好,也肯定都会记着我的。所以我现在心里也很欣慰,很安定,对这一去并不觉得有什么害怕,有什么难为的。”
莫离使劲闭了两下眼,对“怀瑜”含泪而笑,低声说道:“原来你这一去是要赴死的,你这个小调皮,蒙得我好苦。”
他又低声悼念道:“怀瑜,莫离哥来看你了,你的那五位哥哥们也都会终生记着你的,你安心吧。今日你也看看,莫离哥为你讨回些债偿。”
而后,莫离就决然转身,正视着龙子,单刀直入道:“龙子,怀瑜已经永远地住在这里了,你这个元凶满意了吗?”
龙子竟像一下就被撕去了什么伪装、捅穿了什么要害般,脸色惨变,甚至身体都抖了一下,仓皇道:“我……我不是……”
莫离倒是等他自己都说不出话了,才逼问道:“你不是什么?你要说,你不是凶手吗?”
龙子竟又浑身一抖,脸上再无半点生气。
莫离心下也是诧异的,万没料到这骄恶难缠、亦曾让自己都锐挫望绝的主儿今日却如此不堪一击。可他现也顾不得那些,甚感解恨、斗志昂扬道:“龙子,你这次害去的可是怀瑜的命,此等大罪,难道不该有些偿还吗?”
龙子乍然就像条恶狼般扑了上来,双手抓住了他的胸襟,咬牙切齿地逼视着他!
莫离暗自防备、毫无畏惧地任他抓着,面带讥笑地对视着他,心想:“对么,这才是你该有的反应。”
龙子却并没有进而攻击,只是逼视着他,口中含的也是悲苦憾恨,一字字都像从心中血淋淋剖出道:“我哥已不惜为我顶罪的使我获得了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为什么你就不能放过我一回呢?”
莫离不由一愕,而龙子随后就把他搡了出去,昂然一立,这瞬间就似镇静下来了、又似万念俱灰了,直视着虚空,犹如自语道:“我此前还想逃避罪责、重新做人的,真是太可笑了。”
莫离一连愕惑间,龙子已一凝视他道:“那天我还恰巧教导过怀瑜,人总该有些耻心和志气,勇于承担自己的罪责;可事情到了自己头上,我却方寸大乱的以致那般不堪。花莫离,你今日就给我好好看着,我龙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
莫离不禁又泛起了一丝讥笑道:“好呃,我拭目以待。”
龙子再无二话地一扬右手,腰间携带的一个挂件般的精致匕首便脱鞘而出,飞到了他手上——那匕首并不是什么兵器,只是龙子平素喜爱的一个玩意;他也就似把玩般把那匕首贼炫酷地飞转了一下,然后就朝另一只手腕上一划,直接就深到把那动脉割开了,一道血花立时怒放了出来!他还浑如无事地把那匕首轻俏一抛,贼潇洒地丢掉了。
莫离都看得一愣一愣的,随后才反应过来,真是大吃一惊,没法置信他竟能做到如此程度!继而却见他那腕上血流得也不是太猛,估计把那动脉只是割开了,并没有割断的,竟还有些狐疑了起来……
却见龙子慨然长叹道:“怀瑜,我欠你的这一命,今天就还给你吧。”
莫离方脸色一变,就听螭吻爆发出了一声肝胆俱裂地大叫:“太子!”人也朝龙子冲了上去!
龙子却骤然一推右手,一道猛烈地掌风就退开了螭吻;而他这么一运功,那左腕上的血也流得急速加剧了!他也决然喝道:“谁都别过来,你等也打不过我,别倒使我还要运功!”
跌出了数步外的螭吻眼眶如裂,却生生不敢再上前一下!
几乎同时,任不羁带着另两个叫耿大耿二的亲信还有蒲牢也都赶到了。
任不羁原本正在楚江殿处理公务,见了蒲牢后,他可是没一点轻视和耽搁地就往这里来了,甚至还让随从带了些治伤之物,谁知事情竟然已能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也已听到了刚才的情况,现在再驻足一观,那心情真他妈的叫一个酸爽!
另三人也跟着停了下来,一时都和螭吻一般!
龙子并没有管他们,径自说话,还很爱惜名节地解释道:“不要以为我是假装要死,我没有割颈什么的,只是因不想死得那么快,我还想最后好好感受一下活着的滋味,毕竟我这人生也才十八就要玩完了,也挺留恋的么。”
蒲牢都要哇哇大哭了:“太子,你就别再胡说啦!”
龙子根本不管,又一凝视莫离道:“我龙子,就是有志气、有担当的人。”
莫离心里早都害怕了,他原就没至于真要龙子死,而且这阵潜意识也有些认同了贱奴和分辉对龙子的改观……
任不羁看龙子那血流得也不少了,便不再容纳道:“祖宗,临终感言发表够了吗?好了,啥都别再折腾了,他们打不过你,老子还真拿不下你这崽子了不成?”
莫离这才发见任大殿主原来是一切都有把握的,不由放下了些心……
然而龙子也似胸有成竹道:“那也没用。你等制得住我一时,制得住我一世吗?纵是我哥,又能防住一个已决意自尽的人吗?”
莫离的心又陡然吊了起来,龙子这话可是有至理的,这下可真坏了!
任不羁也变得有些凝重了,深叹了口气,微微侧头道:“去报给教主吧,着重说一下祖宗这个话。”稍顿了一下又道:“教主伤还重,这里我还尽可控制,叫他不要来得太急。”
那侧的耿大郑重一应喏,马上领命而去。任不羁也只身朝龙子走去,口中骂道:“你死也得死在你哥负责的期间,反正现在别给我死喽,跟我没关系就行!”
接着就开打了!
莫离见过的任不羁就老是个插科打诨的样儿,接触最多的那次任不羁又是才被大祭司打了,据说都吐了一盆血呢,还因一再办事不力正在萧寒烟面前吃瘪着,所以不觉就对他留下了个不怎么行的印象,现在才知道这家伙的武功也真够了得的;龙子的武功多强莫离那是太有见识了,而此际任不羁应也是怕他运功并流血过多的,起手就是狠招,凶猛精彩地几下就把他拿住了!
龙子也没再反抗,并且大概是已失了挺多血的,就盘坐在了地上,满不在乎地笑道:“也好,横竖还能再见见我哥。”
别的人这才冲了上去,只有莫离还站在原地。螭吻扑到了龙子后侧扶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身上。
任不羁就死死捏着龙子那左腕的伤口上方,一面是还拿制着他,一面是压迫着他那脉管止血的;当下另一手朝旁一伸,那耿二便忙掏出一包重生粉打开了送在他手上。
任不羁恨恨地把那包药全部摔打在了龙子腕上,都扑得一片药粉飞溅——如此比地狱教别人还要粗犷的上药风格真是让莫离又叹为观止了。
之后任不羁接过耿二已备好的绷带,给龙子腕上气豪手粗地缠了上去,大刀阔斧地包扎好了,随即深恶痛绝地丢开了他的手。
龙子一直任由他恶意治伤着,懒懒地倚靠在螭吻身上,定定地微仰着已无血色的脸,目中“四大皆空”地直对着前方,真似已臻入了一个看破红尘、死为归宿的高远境界。
任不羁真是很想抽他的,可也是深怀忧惧的,还是尽力劝解道:“龙子,咱这教里的人把什么刀光血影没见过,你还一向都是个朝气过人的,怎么就连这么点破事都经不住?那怀瑜的死和你又没多大关系,你何至于此啊?”
龙子目中毫无波动,喃喃道:“别再哄我了,我也都自欺欺人了那么久,委实已该偿罪了。”
任不羁好生气结,啈声道:“行!我也不跟你扯别的了,只讲一条:你在你哥心里有多重就不消说了吧,你死了不要紧,都不怕把你哥痛杀的?”
可今日竟连萧寒烟这龙子最要紧的人都不能打动他了,他还反道:“我哥那么坚贞刚强的一个人,我却一时错乱的那般不堪,都不配作他的弟弟了;而今也正该向大家证明,我龙子可本是有气节的人,不会令我哥蒙羞!——这就是死得其所。”
任不羁听得简直都要抓狂了:“不是……你,还有怀瑜,你们这帮小崽子脑子里的筋都是咋转的啊?这他娘的都是些什么拧巴道理啊?”
龙子竟还淡远地一笑,也不说话了,一副“你不懂”的超俗模样。
贼是俗气的任不羁都给气得言语失能了!
螭吻便也找了个有力的理由劝道:“主子,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为我们想想啊!你若死了,教主还不得把我们九个全碎尸万断了!”
龙子却“坚贞不渝、视死如归”,安然道:“我哥对你等就是嘴上说的狠,哪里会动真格呢?别说死罪,活罪都不忍让你们受多少的。”
螭吻也真都要郁结忧急死了,却根本拿他没辙。蒲牢这个平时贼能大白活的,此际却连一句正经话都说不出来。
任不羁正要再操刀上阵时,萧寒烟已赫然而至了。
群情一下就莫名激奋了起来!龙子也挺直了上身,殷切地望着他,可那目中只有一片永诀之前的恋情别意!
莫离眼看萧寒烟还只穿着身里衣,想必是听了报告后,连个正经衣服都顾不上穿的就急着来了,心中不由五味杂陈,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萧寒烟脸上虽没什么表情,可那各处的血迹已刺痛、淹没了他整个心目。
众人眼巴巴看着,萧寒烟硬铮从容地走向了龙子,蹲身就在了他面前,罕有地直述深情道:“龙儿,若连你也死了,你叫哥还怎么活?”
就这么一句,龙子就像受到了致命一击,简直崩溃般地发出了一声痛绝地喉音,差点一下就缴枪投降了;却顾得不甘就这样放弃了自己本是那么坚定、且已对众大表气节的死意,还挣扎道:“谁离了谁活不了呢?”
萧寒烟完全认同道:“是,谁离了谁都活得下去。哥确实不会随你而死,可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么?”
龙子愣了一下后,便回味到了“生不如死”这词的意况,再也招架不住地立就丢盔弃甲、一败涂地了,投进他怀中失声痛哭道:“哥,我……我不怕死,可我……舍不得你呀!我还是想和你在一起!”
萧寒烟全然把他接入了怀中,满含安抚地搂抱着他,此时那背着龙子的脸上透出了一份早有成算、已然搞定的神色。
莫离全程看下,虽也是有所感动的,可还是觉得这一幕很有戏剧性。
而后他也就没法再胡思乱想了——萧寒烟把已安抚好的龙子先犹交给了螭吻照顾着,起身昂然一立,直接看向了他。
莫离顿时心头一战,竟这才醒觉自己好像是个祸首……
却说前面怀瑾怀珺二玉侍还有那耿大都已先后来到了;而正在此时,得到消息较晚的贱奴也赶到了。
任不羁当即一鼓掌道:“好哇!这下叁祖宗又都凑齐了啊!自打有了你们这队非同凡响的组合,咱这教里大众的业余生活就得到了大大地丰富,那令人叫绝的大戏是一台接着一台地给上啊!干得好!加油干!以后本教的娱乐大业就全指着你们叁了,说不定都能取得把教主给乐死了的成就呢!”
众人此际就算还有想笑的也不敢笑了,全拘窘地待着。
而萧寒烟就转而看向了贱奴,目中寒气森森。
莫离顿时心急了起来,生怕他又要迁怒贱奴的!
贱奴这倒霉蛋也不知自己怎么一来就成了个靶子,惶恐无措地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