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寒烟还从没见过龙子如此消沉,心头一警,觉到这件事已给他的心灵造成了超重的打击和负担;龙子年方十八,正是心理成型的重要时期,他绝不能让龙子在此际背上如此沉重的包袱,形成不健康的心理,妨害到他的一生。
萧寒烟便用心良苦道:“龙儿,你也不当过于自咎,怀瑜……终究是自尽的,而且若论别人的责任,我才是最主要的,并不是你。怀瑜之死的起因,就是那天我把他遣出了宫去,如果我不是那么简单粗暴地处置了他,而是能跟他好好讲一讲,他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他确实是对怀瑜万分自责的,可他此时这么说就是在为龙子背负罪责。
龙子惊愕地看着他,那双本如死灰的眼睛已大闪起了情感迭荡的光芒。他也并非不知萧寒烟这就是在为他解脱,可他心里也就是松快了起来,就是有了些如释重负的感觉……
龙子猛一阵激烈地感动,再也无所顾忌地扑入了他怀中,纵放出了那种对他似永远都有的倚赖之情,稚气地哭了出来:“哥,其实我还害怕……我都不知该怎么面对你,我还害怕我做出了这样不可挽回的事,你会厌弃我……”
萧寒烟也像往常一样亲密地抱着他,抚慰道:“又说傻话。就算你犯下天大的错,哥也不会厌弃你,只会帮你改正;哥也永远都是你的倚靠,无论发生什么事,只要哥还活着,就会为你撑着。”
龙子愈发地激感和羞愧,恸哭道:“哥,我对不起怀瑜,也对不起你!我明白,你这都是为我顶罪呢……我绝不再辜负你,以后一定好好做人!”
………………
分辉那会并没有回去休息,而是又去了莫离房中,和三草等人一起照看着他。
等到贱奴和几玉侍都散会回来了,分辉就赶紧问起了情况,可那干人俱是对她遮三瞒四的,只告诉了她事已定下,教主明天会带莫离去找魔医治病——这些情况都是必然要让分辉知道的。
分辉也就明白了,这是萧寒烟不愿她清楚此事,便也没再追问。
她先前在会中虽只听见了一点情况,却已足能想到,姜祛说这对于萧寒烟又是一场大祸,任不羁说魔医是个大变态,萧寒烟还对她如此前后隐瞒的,就可见萧寒烟此去求医一定是非常可怕的!
分辉又焦心地等着萧寒烟回来,本还顾虑萧寒烟今晚也不知还愿不愿让她陪的,谁知萧寒烟一回宫就径直到这屋前来找她了,在门口唤道:“分辉,跟我走。”
分辉赶紧奔了出去。
萧寒烟又当即拉住了她的手,和她一起往自己居室内走去,一边想着:“离辉儿的生日还有五天了,我此去若无变动,那就是三天的,还好,不耽误给她加笄。”
进了居室后,萧寒烟莞然道:“辉儿,你今天再哪儿也不许去了,一整晚都得陪着我。”
分辉自然是无所不应,也没再问他求医之事,只是极尽温存地陪着他。
萧寒烟却主动道:“我明早带莫离去魔医那里,同行的还有怀瑾、怀珺、怀琨和任殿主,你不要担心,我应是去三天就回来。你在这里好好地等着我。”
分辉眉笼轻愁、眼含深情地望着他,用力一点头道:“烟哥哥,我一定在这里等着你回来。”
之后,二人又如往常一样相偎而坐,缱绻厮守着,而且这回是小别在即、各怀心事,还别有一种缠绵难舍的滋味。
及至戌时,萧寒烟去沐浴了一番,本又想剪一下头发,却想到分辉那般喜欢他长发的样子,便作罢了。
夜色渐深,月光如水,萧寒烟内室中花香浮动,琴音袅袅,一室的美好安谧。
分辉坐在案前,又用萧寒烟送她的那只瑶琴,满含情意地为他抚弄着。
萧寒烟披着一头流瀑般的长发,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盘膝坐在床上,静静地听着那宛转悠扬的琴声,望着分辉那认真美丽的样子,只觉心神清怡,涤尽尘烦,真希望能永远和她这样温馨相伴,岁月静好。
这一夜萧寒烟就和分辉和衣而眠了。他一手搂着分辉,一直与她依偎着,似要从她身上吸取那种总能让他欣慰的力量般,亦满怀爱恋地舍不得松开她半分。
分辉这还是第一次和萧寒烟同床共枕,萧寒烟睡得异常安宁,她却一宿难眠,挂念着他明日之行,真是柔肠百结。她知道萧寒烟睡觉轻,就连一下都不敢动,只不时睁开眼注视着他那俊秀至极、格外美好的睡颜,心中又喜爱又忧虑,又迷恋又心疼……
次日一早,萧寒烟就起了床。
分辉细致轻柔地伺候他晨洗了,萧寒烟又自己梳了头发,全部在脑顶扎成了一束。
分辉不料他还会梳头,且还梳得这么好,十分齐整美观的,随后就想到他以往都不知外出过多少次,身边也不可能总有侍从的,肯定也是自己常做这些事的。
萧寒烟今天穿了一套黑色短打,又穿上了一双黑色鞋子,却没有穿袜子,分辉莫名就心疼了一下,但看他显然是有意如此,便没有说什么。
而就是这么一身精简衣装,萧寒烟穿上犹是帅得要命,身姿修长,英挺秀出,腰身劲瘦,曲线妙绝!分辉若非处在此际,那肯定又得一阵神魂颠倒。
最后在那宫门前临别时,萧寒烟深情抚摸了一下分辉的殷殷秀面,又说了声:“等着我。”就转身离开,头也不回地赴汤蹈火去了。
一行人来到了西谷的迷雾林中,萧寒烟和任不羁打头走着,怀瑾和怀珺抬着莫离走在后面,怀琨背着包裹走在担架一侧。
这片林子深幽偏僻,自十二年前魔医迁入后,就更是鲜有人来。那些按教主之规给各处长老定期发送钱物的人,到此也都是把东西放在林子边上,很少有深入的。
现在的三玉侍分别是廿三、廿一、十八岁,这还都是第一次涉足此地,放眼望去,只见一片阴翳野林,雾气迷漫,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只觉颇有些诡异之气。
萧寒烟回头道:“你们都跟好我,不要乱走,这林子里很可能设有捕猎机关。”
三玉侍都忙应了,愈发小心地跟着行去。
任不羁这会也没闲谝,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四周。
俄而,萧寒烟蓦然脚步一停。
玉侍们心中微跳,也忙停了下来,随后就见一侧林中悄没声地现出了个人来,对萧寒烟行了个礼,转头就叫道:“师父,教主来了!”
玉侍们又忙随之望去,只见前方迷雾中也已闪现着几条人影,幢幢地也不知在干些什么,一个尖细刺耳的声音回应道:“我正烦着呢,这都几天了连一个象样的猎物都没捕到,哪有心情管他那事?!”
怀瑾不由心头一紧:“这还连面都没见就已刁难上了吗?这可要如何是好?”
萧寒烟却当即朝地上一寻,果见就在近处便有个捕兽夹,遂走了过去,伸出右脚就踩进了那个大圆夹中。
玉侍们还连什么都没明白过来呢,就听咣的一声骇人大响,那大圆夹的两个半圈已暴烈地弹了起来,就像一张大嘴狠劲一咬合般,夹在了萧寒烟的脚腕上,那力道大得简直似要把他那踝骨都撞击碎了!铁圈内侧的若干锯齿也就像一口利牙般,狠狠扎入了他的皮肉中,血马上就渗了出来!
玉侍们大吃一惊,五内俱崩,若非早受过教主嘱咐,那肯定都已扑了上去!任不羁虽比他们镇定多了,可也难以置信地看着萧寒烟,心痛地怨嗳了一声。
萧寒烟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冷面无波,一条身姿也犹是站得笔挺。
随即,那方的巫噩便大笑了起来:“哈哈寒烟,你真是太上道了!”
话音甫落,一条本是连在这兽夹上的、伏在草地中的铁链便呼啸而起,劲疾地将萧寒烟向前拉去!
萧寒烟也就顺势倒在了地上,没做半点违抗,只是抬着些头地任由那铁链拉了出去!
这下玉侍们都再难克制地惊呼了出来,任不羁立道:“不要慌乱,抬好那糟心玩意。”说完就带着他们撵了上去。
那力道凌厉的铁链瞬间就把萧寒烟拉到了巫噩面前,巫噩执着铁链的另一头,当下停了手。
萧寒烟从容地站了起来,俊逸地拍了拍身上——其实这一路都是草地,又只被拖了一瞬,也没沾上什么尘土——一甩那束青丝,没有半点狼狈和疼痛之色,对巫噩行了个晚辈礼道:“萧寒烟见过巫长老。”
任不羁等人也都赶到了跟前,自持地待在了一旁。
怀瑾和怀珺小时候是见过魔医的,可都早没印象了,怀琨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此时只见这巫噩原来是个和鬼医差不多的瘦小老头,但他脑袋很大,和他那身体简直都不协调,皮肤白得吓人,一点胡须也没有,长着个孩子脸,可又布满了皱纹;总之一看就是个怪异之人。
巫噩那双眼睛只在萧寒烟身上打转,毫不掩饰地露着一脸贪馋之色,尖细道:“哎呀寒烟,当年一别时你才十七,那模样委实让我魂牵梦萦啊!三年前你正式‘登基’时,我也跑去看那大典了呢!今天再见,啧啧,你真是一个年龄段有一个年龄段的风韵啊,而今还愈发惊艳绝伦、成熟诱人啦!”
玉侍们都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萧寒烟则一如平常般负手而立,八风不动道:“长老过誉了。”
巫噩显然对他刚才那自为猎物的一举极其满意,又赞道:“你真是个又尊老又懂事的好孩子!既是如此,我也不难为你了。”转手把那链头交给了身旁的一个徒弟,就去给莫离看起病来。
玉侍们都一阵紧张,暗怀警惕地盯着他,却见人家魔医看起病来还是很有样子的,一派严肃认真、特别专业地给莫离诊察着,贼有大家范儿,和之前简直判若两人。
他那颗凑在莫离跟前晃来晃去的大脑袋,此刻在玉侍们眼里也一点都不怪异了,而是充满了智慧,玉侍们都深深感悟到,原来人家那脑袋都是因容纳了太多知识才长那么大的!
巫噩把莫离浑身诊察了一番后,从一徒弟手中接过了块白帕擦了手,对萧寒烟道:“他这就和我昨天估计的一样,身体其实没什么,就是失了魂,只要把魂招回来,一切就都会好了的。”
萧寒烟心中欣慰,对他方颔了下首,巫噩就直奔主题道:“那你要给我个什么让我满意的报酬?”
萧寒烟坦然道:“这三天,我这一身就任由长老虐玩,如何?当然,搞死搞残是不行的,某些底线也是不可逾越的。”
巫噩一下就两眼放光,激喜得都倒吸了一口气,深深地吐出了两字:“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