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煊接下来的时候,便更忙了起来,这些日子,除了艾团子,其他东西,都不大吃得下,越吃,反而越觉得,这东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难吃,倒是有些...舍不下了。
他看着各地传过来的文书。
病情越发严重起来,各地统计的数量都在增长。
他蹙眉,挑出来几个数据明显不对劲的地方,然后便叫人去查,对方没有任何防备,而崔煊手下的人,又是从京城刑部他亲自调教出来的,几乎没有费多少功夫,就将拿些官员为银子谎报数据的事情查得干干净净。
崔煊也十分快速利落地将人和事情都处理了。
并且四处通告,给那些蠢蠢欲动的人杀鸡儆猴,而数据并无问题的地方,则记功。
恩威并施之下,这样的情况便少了许多。
只是,依然挡不住病人的快速增长,京城那边也已经给了极大的压力,要求必须尽快将疫情控制住。
崔煊渐渐开始有些咳疾,和荣要去拿药,崔煊便叫他呀阮慕之前的药膳方子,去煮些药膳吃。
可往前见效的药膳,这次连吃了好几天,却并无任何好转,人反而还渐渐虚弱起来。
和荣极力劝自家大人,宵衣旰食许久,现下又病了,必须得赶紧好好休息一夜。
崔煊却将和荣赶了出去。
而后他神色冷静地自己将外衣穿上,他嘴唇有些发白,又起了一些疹子,偶发咳嗽。
“将我用过的东西都烧了,屋子封上熏艾,将我,送去病区。”
崔煊坐下,写下了许多书信,处理了许多文书后,才直起身体,镇定地对屋外的和荣说。
和荣简直欲哭无泪,“大人,您现在的状况,应当休息,不能再去那边忙....”
可他话还没有说完,突然意识到在送去病区前,自家大人的另外两个吩咐,然后想起大人先将他赶了出来,人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大...大人...”
崔煊捂嘴咳嗽了下,“阮大夫说过,若是发现症状初期,传染性还不强,可你也需隔离,只是放宽心,患病的可能性并不大。”
“大人!”
在这样的情况下,大人竟然还宽慰他?
“信封上,我都写明谁看,记住,叫他们看的时候,罩好口鼻,看完焚烧。”
“大人。”
在最后一刻,大人竟然还在处理这些事情。
崔煊淡淡一笑,“快吧,你拖下去,是想我病得更重吗?”
崔煊被送往隔离病区的时候,便已经觉得自己有些发热,等到了地方,他被安排进了一间最好的房子。
外头看能听到李崇德声音,“崔大人怎可被送来此处?”
然后李崇进来行礼,“大人,还请您即刻回去,京城的几位太医已经到了,立刻就可以去府邸为您诊治。”
崔煊地位非同寻常,而且这里病人多,被传染的可能性更高,好得也更慢。
崔煊觉得自己身子的确虚了几分,直接拒绝他,“不必。”
他解释,“现下因着传言,许多病人不愿来隔离,将我病了,也到隔离区的消息放出去。”
这样一来,便能给其他患病的人信心,打破隔离后死路一条的传言,有利于士兵区分患疫病的人群。
连病了竟还想着这些,李崇震惊而欲言又止。
“可是您...”若是出什么事情,如何向京城交代,而且后续的事情,由谁主持?
若是换了旁人?
李崇并不愿意让所有的病人一起就死,可若是疫病范围扩大,他也并不会拒绝焚烧的法子。
“连最严重的病人现下也有治愈的希望,本官难道就比她更危险么?若是我自己设定的法子自己都不敢来,又如何能服众?”
崔煊又道,“我在这里,若有其他官员病了,也须得去病区...”
他的话点到为止,那么,下头的人便不敢更猖獗。
若是崔煊没有得病,他自然有其他法子解决这问题,既然现在病了,那么便可以将病就病。
李崇张了张嘴,可却说不出一个字。
他只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沉甸甸,只能将最好的大夫找来,崔大人定然不能出一点的事情。
崔煊最动了动嘴唇,想说,叫阮大夫来便可,可到底还是没有说。
兴许她在忙旁的事情,兴许她已经很疲累的,他,为什么非得叫她来不可呢。
只有他自己知道,此刻的他,有一种莫名的,想要立刻见到她的心情,恨不能直接起身,冲过去瞧瞧她,瞧她一眼,仿佛就能叫他充满无尽的力量。
外头终于有了响动,崔煊看过去,门口微动,然后推开。
他的目光一瞬黯淡下去。
京城几个须发花白的太医走进来,“大人,您放心。”他们说完,便开始把脉,对视几眼后,便先出去。
而后,门又被打开,崔煊看过去,自然也不可能是她。
是有人进来替他查看体温。
稍后,又有了几位大夫进来,崔煊在心里嘲笑自己,莫非当着是病了的缘故,为何见不到她,竟是有十分的失落。
大夫出去讨论他的病情,他到底是和其他人有些不同,用药便要斟酌许多。
门口又传来一点响动。
崔煊不再看不过,作为病人,他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等待大夫的救治和他人照料。
“崔大人。”
一声清丽的声音响起。
崔煊微微怔愣,然后不可置信地看过去,便见到他期盼了许久的女子正小步朝着他的床畔而来。
她罩住了口鼻,只留下一双明亮的好看的眼睛。
崔煊看着她走近,坐下,然后用帕子隔着,为他把脉。
他第一次用比她矮一些的视角看她,也第一次认真看她的眉眼。
他印象中,她是耐看的,没有不好看,可是从未仔细看过,原来她的眼皮薄薄的,仿佛透亮,瞳孔漆黑,睫毛长而翘,是一双十分好看吸引人的眼睛。
眼睫往上微微一翘,便平添了一抹俏皮,他现在已经知道,她性子里是有几分活泼在的,便叫这眼睛有了十分的灵动。
阮慕把完脉,抬头的时候,崔煊才移开视线,看向她的脸。
“大人,我猜测,兴许便是那一日,您送人过来,便染上的。”
见他不说话,阮慕便继续,“我问诊了过来的许多人,他们也都并不是接触了可能得感染源后便立刻发病,应当是病因在身上附了一段时日,而后通过人的口鼻耳等,进入体内,因此,隐藏一段时日后,人才会出现症状。”
她说话的时候檀口轻启,语气温柔。
“这时日通常几日的为多,十几日的渐少,您的已经近二十日,算是十分多的。”
旁的大夫并不会做这些探究,可见她有十分的钻研精神。
从前他教她练字的时候,便已经知道她的坚韧和努力,现下她依旧这般,便只叫他胸口一热。
“现下病人多,大夫还较少,辛苦你了,之前见你还吃药,可不要耽搁了。”崔煊能看出她的憔悴。
阮慕有些惊讶,看他一眼,上次吃药的事情,他竟还是记得。
“多谢大人,我无碍的。”她客气疏离。
“倒是大人,不该来此处的。”
崔煊轻轻一笑,“便因我的身份么?李昉都敢来,我倒是不能么,若是连我都不敢来,旁人又如何敢的?”
“他在另一处的熬药区,同这里阻隔开的,”危险会小一些,阮慕继续道,“大人身份不同一般...”
原来,他不是来这里,原来,不是和她朝夕相处么。
崔煊心中一块一直压着的石块慢慢消解,连声音都更柔了些许。
“你放心,暂时不会发生焚村烧病人的事情,你还有时间细细研究。”
阮慕微微松了口气。
又听他说,“你最新的方子,便用我试药。”
阮慕猝然抬头,在摇头的瞬间,崔煊解释,“难道你对自己的药没把握?若是我用了,能有好转,那么事情就能第一时间传开,连京城都会知道。”
而且他要用药,才能给那边十足的信心。
崔煊定定地看着她,“京城若是下令,我也很难力挽狂澜。”
他在暗示,万一京城想要立刻解决这件事,就要采取一些粗暴的,她不愿意看见的方法。
“可是...”
“旁人用得,我为何不行?”
阮慕站起来,低低一拜,“我替万千的病人,感恩崔大人。”
崔煊想扶她起来,可知道,现在不能碰到她,他...也的确没有太大力气。
阮慕出去了,崔煊看着她的背影,直到消失了,才慢慢收回视线。
他终于有了一种,和她牵连羁绊的感觉,这样的认知,叫他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大约一盏茶的时间后,门口又传来响动。
阮慕端了药进来,她在床边解释,“这药应当不难喝。”
崔煊看她一眼,“我知道。”
他拿起,一大口就直接喝了下去,而后擦擦嘴角,
再看向她,说,“你...从前便很懂味道的调和,我知道,那些东西不是厨娘做的,我知道。”
阮慕敛下眉目,“厨娘的手艺应当也是极好的。”
崔煊看着她。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阮慕已经站了起来,她准备要出去。
等到了门口,崔煊轻轻哼了一声,在阮慕回头的时候,
崔煊开口,“过去你送的东西,我很喜欢,比旁的东西,都合口味,你送来的,我总能多吃些,”他顿了顿,“多谢你...我...”
阮慕看他一眼,而后笑了笑,打断他,
“从前许多东西,我都不大记得了,也不重要了,调味的事情,我外祖便口味刁钻,所以自小便擅长,崔大人不要多想,也不必再记着。”
在崔煊微微怔愣中,阮慕推门,而后出去。
崔煊看着门扉,表情怔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