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女子只是一个小村子的未嫁人的女子,四处做帮活补贴家里,应当就是在外头染了病,家里没有给找大夫,后来病得太厉害了便将她赶了出去,她是身无分文,来城里...找你救命。”
小姑娘应当是听过阮慕仁善无比的名声,或是被他人指点,人还没有到保安堂就已经晕倒在大街上,然而,也就是那时,恰好碰到了阮慕。
“大人应当有许多事忙,至于疫病,我...”她所知并无那么多,可是,“我定当尽力,若是有其他擅长疫病又愿意过来的大夫,或许可一同帮忙。”
既然已经有人到了建邺,又岂能保证没有其他人过来,若是过来的人多了,既然是疫病,那定是能传染的,只是快慢速度不同,发病程度不同,所以必须要立刻进行管制和清理。
若是放任事态发展,不说对迁都会有什么影响,建邺千千万万的百姓,也会遇到极大困难和生命威胁。
崔煊深深地看了一眼阮慕,“有劳。”
“师傅...师傅....”
崔煊正要离开,那头阮慕的小丫头跑了过来,小丫头是执意要进来的,她师傅都在这里,她自然不可能置身事外。
“见过崔大人。”小丫头紧张行礼。
崔煊点点头,转身离开的时候,听到小丫头高兴的声音,“师傅昨日你用药后,刘虎他方才便醒了!”
纵然瞧不见,崔煊也能感知到她此刻喜悦的心情。
不知为何,他的心头,竟似乎也松泛了些许。
原来她昨日,是忙着治刘虎,是啊,他怎就忘了这?
那晚上,她应当没时间同李昉出去的吧?
她除了外祖,并没有旁的家人,便是放不了祈愿灯,想来也不会太过失望。
崔煊突然又想起,这些日子,倒是没有见过她的外祖,从前她曾在他面前很长认真又恳切地说过,外祖是对她最重要的人,那样请求他,帮忙找过。
崔煊还没来得及帮忙,后头便出了许多的事情,她也随着她的外祖离去。
“只是啊,外头李公子急得团团转,方才他还非要进来呢,被拦下了,他还在外头发脾气,这里可是崔大人的地方,外头的人可吓人了,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胆子呢...师傅,李公子定然是太担心你。”
“快叫他先离开,还有你,一并离开。”
“不要...”
后头的话,崔煊没有再听见,只是举步离开,如阮慕所言,他还有许多事做,控制疫病发展刻不容缓。
可是他的心情,除了慎重认真和笃定,竟还有许多旁的,叫他有些不解的情绪。
从小到大,他便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认真读书,考取功名,做一个好官,明察秋毫,笃言慎行,心怀天下。
可这些道理很空,他做着,有时候,也不是没有茫然过。
后来,唯独婚事超出了他的计划,本来,他要娶的应当是一个守礼知礼的高门贵女,只是,不曾想发生了那样的事情,她为他包扎才睡了过去,后来名声尽毁,他自然要担负起责任。
可后来,母亲将证人亲在带到他面前,他才知晓,也来那一切,都是她为了攀附高门的狡猾算计,故而冷待于她,其实,也是想好要同她过一辈子,等忙完那些公事,天下大定,再生个孩子,细细教她改过。
谁知....
但其实呢,若非现下他来了此处,若非再次遇到她,若非那一起案件,若非...他此后追查,那所谓的证人全是母亲的伪证,他竟不知,一直以为,他误会她至深!她委屈至深!
比那些空洞的大道理,更叫他觉得真实可感。他仿佛能渐渐感知和理解她的情绪,从而,也渐渐认识到,自己的情绪。
这些日子,他见过一个个具体的人,受伤的孩子,疫病的孤女,还有复杂的证人和罪犯,而不是冰冷的公文,他也第一次知道,原来来自己可以承认自己的痛苦和不易。
他好像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个有情绪和感知的人,原来自己,是可以承认自己感受的,而不是一贯漠视。
他好像第一次真切察觉到,自己手腕血液的流动和温热。
他也第一次发现美,美景,美人,她的每一个喜怒和微笑,都在他心里无比清晰灵动,连迈出的步子,都更坚毅和充满力量。
她在帮他,他...也要做好他能做的,让她所可能遭受的危机越小越好。
两个人之间,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牵引,这念头,叫他的胸膛莫名有些滚烫。
阮慕替自己武装好后,便推门进了屋子。
里头光线不足,也有一些腐味,送她进来后,便无人再敢进来。
阮慕点亮了灯,立刻开始查看情况。
这疫病比起从前她所知道的要更为凶险许多,女子现下人瘦弱枯黄,发起了高热,嘴边有些细沫,脉象弹滑不实。
阮慕手头有过去那场疫病的病情以及药方的改良法子。
从前她也在医书也看过许多案例和理论,便着手将药方进行修改,然后煎服后,又喂了她汤药,剩下的时间便要守着,谨防她突然出现其他情况,并且监测她病情的变化。
这样几日后,女子病情依旧反复,阮慕在一直尝试更换药方后,这一日她的高热才终于降了些许下来,这便是一个好兆头。
“师傅,这几日你都瘦了好多,瞧着都疲累了,去歇息吧,现在情况好转,我在这里守着也是一样的,有任何情况,我立刻来叫你。”小丫头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阮慕便在隔壁院子先去歇息片刻。
她知道自己也是需要休息的,若是倒下了,便可能更麻烦。
这几日,也是来了几个大夫的,也陆陆续续送了些别的病人过来,大家的想法有些不同,会一起讨论,可每个人也有不同见解。
因着病人多,倒是没人负责几个,便可以有多个同时进行的法子。
再过了一日,那高热又退下来了些许,说明这法子倒是有效的。
这边的消息也传到了府衙里头。
这些时日崔煊圆忙得脚不沾地,要鉴别有疑似病情的人不是意见容易的事情,而且要将出现症状的人隔离开,再控制人口进出,是非常巨大的工程。
他分派了任务,可何时松何时紧,如何分辨,如何运送,如何抚慰都需要他来拿主意。
不过,其他府州的疫病传染得很快,几乎人人自危的情况下,建邺倒是显得有条不紊。
这日,所有事情都开始有条不紊展开。
连下头的官员都松了口气。
最初崔煊接手的时候他们心里是不大服气也不认同的,毕竟现在患病的人也不多啊,根本都看不见,其他府州那么远,不一定能传过来呢,直接采取那样的措施,实在有些大题小做,而且太难了,根本就无法实施。
他们只觉得是不了解民情的京官胡搞。
若非他那目光实在渗人,又官大几级,实在不好翻脸,大约他们都要撂挑子了。
可是随着病情乍起,倒只有建邺是唯一完全的,而且那些看似不可能的政策,竟然被真正实施了下去,也并无多少民怨。
那些老头子便有些说不出话来了。
等到现在,外头的百姓开始夸了,这些人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叫青天大老爷,被夸活菩萨,心情怎可能不好。
对崔煊的轻视和不认可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又听闻那边病区的药有了进展,便觉得事情解决指日可待。
这日,崔煊远难得有了些许闲暇,手指摸摸下巴,才发觉已经冒出了些许胡茬。
“大人,您多日不曾合眼了,赶紧休息片刻吧,您这样子,若是叫二夫人瞧见了,不知得担心成什么样子呢。”和荣说。
连他都有些看不下去,大人现在实在憔悴。
崔煊却已经站了起来,“不急,先,去那边瞧瞧。”
那边?
和荣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那边是哪边。
唉,大人实在是,过分尽责了。
“那边有李大人守着呢,事情都顺利着呢,您只有两个时辰,待会儿还有好几位大人要见,您又不是铁打的...”
崔煊不赞同地偏头看他一眼,不等开口,他突然又看到了带过来的箱笼。
当时都是旁人收拾的,他并未留意,可是此刻,却不知想起了什么。
“我在京城的东西,全都拿过来了?”
“也...不一定全,到时候一起搬的时候,才会统统拿过来,不过公子大部分东西,都是装了的。”
和荣莫名,公子从不在意这些,连穿什么,都是他在打理,今日怎的?
兴许只是瞧见了,便随口一问?
“打开看看。”崔煊顿了下,突然说。
“啊?”
“哦...好。”
和荣忙过去,打开箱子,又将东西一件件地拿出来,因着崔煊几乎不用这些东西,用得最多的便是笔墨纸砚书本,箱笼里则是一些小玩意儿,冬衣,还有些礼物以及其他杂杂八八的东西。
和荣一件件地拿出来。
一边拿一边瞧自己公子脸色,实在摸不着,这是什么意思。
崔煊盯着看了会儿,没有什么表情。
“旁边这个,还开吗?”应当是不了的吧,那么多着急的事儿,公子这是?
崔煊却淡淡又不容置喙,“打开。”
和荣莫名地继续打开。
完了又开了一个,直到四个箱子全部打开,里头的东西都拿出来了。
崔煊表情依旧那般。
若不是公子一贯的脾性,和荣都会以为崔煊好像是没事干,故意他的了。
大喜都拿了出来,摆了满满的一地。
“公子?”
崔煊淡淡地嗯了声。
“收起来吧。”
和荣:“.......”
公子,他,就是,故意折腾人的是吧!
和荣委屈,但和荣不能说。
崔煊目光再次扫过满地的东西,微微有些落寞,不在么?没了么?是没有拿过来,还是说,早已经不知何处去了?
他记得,从前他们一起买过一对娃娃,他记不真切是什么样的,只是当时,她好似十分欣喜和喜欢。
后来,他再也没见过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