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慕诧异抬头,淡淡看他一眼。
崔煊补充,“我在旁看了片刻,若我做得不对,你再指出?”
阮慕便起来了,这个动作的确是有些不雅的,而且她的手已经有些脱力。
再看崔煊的动作,要不然他能成为最年轻的探花郎呢,学什么东西自然都是最快的,动作节奏和力度完全没有问题。
“按压七十下,便渡气。”阮慕补充后,便去救治那受伤也不轻的小厮。
见第二个人竟然还不是他,那华服公子脸都气红了,偏偏刚才他自己被这俊逸男子和貌美大夫抢白了一通,一时倒也不敢发作。
妇人在旁焦急无比,满脸的血,好似过了许久,又似乎并未多久。
所有人都说,他男人被捞起来的时候都没气了,指定是救不活的。
可她不肯信,硬是将人搬上车牛车,兴许是太着急,对面来的马车没有走在它该走的道,妇人想着对方会驶过去的,没让,却没想到就撞到了一起。
时间耽搁了,这也不给药不施针,她渐渐从慌乱中回过神来,再要渡气的时候已经有些迟疑。
这奇怪的法子当真能救命?莫不是遇到庸医?耽搁病情,让她男人就这么没了?
妇人刚站起来,那一直没有动静的男人突然呛咳一声。
她不敢置信地低头,男人已经猛烈地呛咳起来。
崔煊收手,站了起来。
妇人哭天抢地地扑了上去,“孩子爹啊,你活了,你可别死啊,你死了我们娘俩可怎么活....”
这样忙活了小半个时辰。
那小厮也暂时处理了,人被摔晕了,脑子内部可能有伤。
妇人头上的破口也处理了。
阮慕才重视迎着那公子怨念地视线,去帮他处理胳膊。
“最后一个,我,竟是最后一个,我...切!我还以为你不替我治呢。”他在旁边碎碎念。
阮慕看了他一眼,“有这么一会儿子的功夫,你去县城,早弄好了。”
“切?”
那公子傲娇地仰起脸。
“要你管。”
其实他是见着这美貌女子竟还真是个大夫,那都死了的男子竟然能叫她救活了,可太厉害了,这么厉害的大夫在这里,他才不要叫其他的庸医给他治呢。
当然,这话他自己肯定是一个字都不会说的。
等事情都处理完,一大半个时辰都过去了,阮慕也有些疲累。
那公子走前,还狠狠地瞪了一眼阮慕,一分钱都没给。
阮慕笑笑。
小丫头看不下去,“什么人啊,师傅下次你别救他了。”
阮慕失笑地看了一眼小丫头,
“现在时间可晚了,肯定是晚了...”
小丫头话没说完,阮慕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男声,“若有急事?我送你们一程。”
阮慕惊诧回头,男人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没想到他竟是还没走。
她顿了顿,轻轻吸了口气,而后走近两步,福身行礼,“方才,多谢崔大人。”
小丫头此时才注意到人,然后眼睛瞬间亮了,却听到自己师傅说的话。
大人?
这就是一位大人?
她疏淡客气,礼节周到,虽是认出了他的身份,可是俨然便是将他当做一位外来长官的太多。
不知为何,崔煊心口一塞。
“阮大夫似有急事,如若不嫌弃,我的马车可送你们一程。”
阮慕是想要推脱的,小丫头已经眼冒绿光了,“师傅,那可太好了,我们若走路去,指定是来不及了。”
她也却是有事,只好点头,“那便多谢崔大人。”
语气客气,却没有多看他一眼。
阮慕被小丫头扶上车。
崔煊上来,才发现她坐在角落,软凳上剩下大半的地方,倒像是一点不想和他有多少接触。
见他上来也只是客气点头,便再看向窗外。
崔煊到嘴边的话便化作无言。
好片刻后,在他胸口更郁堵的时候,才觉得两人本不是陌生人,有些话,他本就是要说的。
“阮大夫,多谢,你的药。”
阮慕放下帘子,看他一眼,小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恭敬又不卑不亢,“大人客气了,这是医者本分。”
再没有别的话。
崔煊抿唇,“这些年,你都在这里?过得...还好吗?”
阮慕轻轻笑了下,“我很好,多谢大人。”
便是这样的话题,她依旧称呼他大人,崔煊一时五味杂陈。
“这里....挺好。”
阮慕点点头,而后道,“只是大人初来乍到,可能会有些不适,也可能有些外来病,需要多加注意。”
这是一个医者尽职的提醒,阮慕想到,便说了。
崔煊看向她,阮慕已经移开视线。
初来乍到么,他突然想起,当初她一个人去京城,也是出去乍到,不知那时的她,可否也会不适?
“当初,是我的错,崔央的事情,我误会了你。”她会不会,受了许多的气?
便是这样,才执意和离?
阮慕早已经不在意。
“过去的事情,过去便过去了,崔央她过得好,便是最好的。”
她竟已经不在意。
崔煊的五味杂陈更是难言。
“她...同荆和过得很好。”
阮慕笑笑,“嗯,她是极喜欢他的。”
当初他妹妹去找荆和,她也是亲自来找他的,那时的她,大约也是极喜欢吗?
“当时....我不知你走得那样急,若是....”若是再多等些时日,崔煊又顿住,多等又如何,他便可以多给些银钱?
阮慕笑笑,“因为要同人一起,不好自己耽搁的,所以便走了。”
崔煊便明白,大约是她外祖来接她,幸好,也好,她有人陪着,应当也是不缺钱的吧。
那有些复杂难言的心情终于稍稍纾解。
“方才那年轻人,应当是有些背景,你得罪了他,兴许他不会轻易放过,若是有任何是,可随时找我。”崔煊道。
“多谢大人,这样的事情我能自己解决。”从前不是没有遇到过。
崔煊终于无言。
不知为何,他便想到了从前,她刚来没多久,应当是受了什么委屈,来见他的时候眼眶明显红过,可他那时候太忙,对她太无视又不甚在意。
她到嘴边的求助,终于没有说出口。
可是现在,她却说自己有能力解决,不再需要他的帮助了。
崔煊胸口似有一口气,吸不进去又呼不出来。
恰好,马车停下。
和荣在外头道,“阮大夫,到了。”
阮慕下车,再次向崔煊道谢。
他想说,不必如此客气,可还是说不出口。
看着两人渐行渐远,和荣感叹,“这位阮大夫脾性看起来这样温和,可也是会骂人的呢。”
崔煊便想起了她带着怒意据理力争的模样。
“之前我还觉着阮大夫和从前的少夫人有些像,现在看来,绝对不是一个人呢,想来只是长得有些像罢。”
四年前,和荣还是个没有留头的小子,在外院跑腿,几乎没怎么当面见过阮慕。
崔煊看了和荣一眼。
他便觉得自己一定说对了,连公子都在看他呢。
“从前的少夫人可不会这样说话,这阮大夫真厉害,连贵人都不怕的,她说的话真好。”
难怪那么多人去找她看病。
从前公子好像也说过这样的话呢。
“哎呀,我的胳膊都忘了叫阮大夫看看,算了明日再说。”
“阮大夫医术真好,那样的人都能救活,只是,那救治的法子,到底有些不雅啊,也不知会不会影响她的婚配。”
“应当是不会的,听说好些人看中阮大夫呢。”
和荣嘀嘀咕咕。
崔煊停下来。
和荣赶紧闭上嘴巴。
“走吧。”
崔煊抬步。
崔煊回去后,便叫人去查了当日出事的那公子,心头有数。
又派人去调查那个叫“虎子”的男人。
案头的公文依旧堆积如山,至半夜时分,外头突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他手上停下,等了等,那门才被推开。
竹戒走了进来,一身黑衣,风尘仆仆。
“公子您还没休息?”他环顾四周,“这里...倒是简朴。”
建邺毕竟在大修工事,那用的地方不多,而崔煊也不是奢靡的人,什么样的地方差别不大。
竹戒现在是领着一个小官职,他脱了贱籍后,自己靠本事谋求的差事,现下也跟着崔煊过来。
之前是在外地追查一桩案件,现在了解后,接了崔煊的信便匆匆过来。
“你腿怎么了?”崔煊目光顿了一下突然问。
竹戒笑了下,“没事。”
“尽早包扎了,事情可大可小。”竹戒竟是伤着腿还连夜赶过来的。
“我来的时候便见着了药堂,晚些便过去。”
崔煊手上的动作顿住,片刻后开口。
“若是保安堂,便,换个地方。”
“为何?我才到,就听闻那里有为名声极好的大夫,我身上旧伤不少,还打算都去看看呢。”最主要的是,听说收费便宜呢。
崔煊没有抬头,继续手上的事情,
“银子去我账上支取,叫和荣拿给你,回春堂,也是不错的。”
啧...
大人来的时间不长,对这里的药房了解倒是不少。
行吧,竹戒虽觉得有些奇怪,也并没有多想。
等人走了,崔煊才放下笔,揉揉自己的眉心。
想起今日和她说的那几句话,她似乎早已经走了出来,过去两人的事情,实在不必多提。
再见面的机会应当是不多的,若是叫她见到从前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困扰。
崔煊也从最初的惊讶中渐渐沉静下来。
她和她的外祖现下过得很好,实在没任何打扰的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