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共情阵的效用可以看到鬼魂们生前的死因及死后的怨念,但呈现的方法却是种类繁多,像这样以迷雾幻化场景的,路知乐也不是第一次见了,他现在只需要跟着阵法中的怨气指引,就能看到这只鬼魂的生死因果了。
在跟着阵中的指引往前走时,折风突然开口问道:“你也是满月所生的极阴体质?”
“也?”路知乐惊讶道。据他所知,能像他这样占据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的极阴体质少之又少,而且观里的老师父也占卜过,说近十几年里就出现过他这么一个极阴体质,所以他有些纳闷折风说的‘也’是谁,居然跟他一样倒霉,“还有谁是极阴体质?”
折风驻足,像是突然回过神来,偏头凝望着路知乐右眼角的一颗红痣,反问道:“还有谁是极阴体质?”
“......”路知乐有些无语,“我先问的你你怎么又反过来问我啊!”
“我...不记得了,”折风把目光转开,望着不远处的一点微光,喃喃道:“我好像什么都不记得了。”
路知乐看这他这副黯然的样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拍拍他的肩膀,“没事儿,可能是你刚醒的原因,说不定过段时间就想起来了。”
折风抿唇一笑,“嗯。”
他的话音一落,路知乐就听见脑海里的十七咬牙切齿道:“小乐!你不要碰他的肩膀!”
闻言,路知乐赶紧收回了手,讨好道:“好好好,我不碰他,十七乖,十七不生气啊。”
“别跟他说话了!前面就是那只鬼的幻境了!”十七没好气道。
“...好啦,我这就过去。”说完,路知乐三两步就走到那抹亮光前,伸手一点,眼前顿时爆出一片刺目白光,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再次睁开时,眼前的光景已经变成了一个古朴简陋的房间了,环视四周,处处都弥漫着阵法的气息,想必这里就是那只鬼魂因果开始的地方了。
路知乐抬眸望去,月光下,窗边有位妙龄女子正焦急地伸着脖子眺望着远方,这位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戴凝。此刻的她身穿一身素色长袍,及腰的长发用一根银簪半挽于后脑。
看她现在的衣着打扮,路知乐猜测这时应该是古代末年的封建时期,但这个时期的女子应该恪守闺房才对,可她却在明月高挂之时独守窗边,不必说,肯定是在等那位还未出现的男主角了。
突然,这位女子喜笑一声,“表哥!”
......原来这位男主角是戴凝的表哥!趁着好奇心作祟,路知乐赶紧探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可只这一眼,他的脸色霎时就僵住了。
只见苍白银月之下,一个明显是因长时间浸水而肿胀变形的死尸正信步走来,那张泛着死白的脸上已经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腐烂现象,一侧的面颊几乎可以看见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里也是血肉模糊,其中还有黑色的虫子在蠕动,整个尸身也在不停地往下渗水,凡是经他衣摆掠过的地面,皆留下一片阴湿水渍。
“日了...”路知乐吞咽了一口口水,“这位大哥你很成功的丑到我了。”
任谁这么猝不及防地看见这样一幅狰狞的面容大概都会害怕,路知乐也不例外,而且他在共情阵里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以自己尸体共情的情况,但也不是没有种情况的,只是很少会有忘记自己生前长什么样的鬼魂,而这种因为怨怼别人而忘了自己的鬼魂 ,他也是第一次见。
折风看了一眼,很嫌弃地把目光转开了,再看一眼路知乐瞬失血色的脸,他屈指一弹,一缕白色的流光自他指尖弹弹出,准确无误地没入那具尸身上,瞬时,尸身的周身立即爆出一层白色的烟雾,等雾气退去之后,那具肿胀腐烂的尸体已经变成了正常人的模样。
路知乐讪笑道:“谢谢啊,这样看着顺眼多了。”
折风望着他微微弯起的眉眼,“顺手而已,你慢慢看。”
“嗯。”路知乐点点头。目光再次望向窗外,那个表哥已经走到窗下,刚才因为他周身的衣服都已经灰暗的看不出原有的色彩,所以并不能看出他生前是个怎样的人,而现在看着他一身浅色长袍,再配上那张说不上有多出众但一看就很文气清秀的脸,不难看出来他生前多半是个书生。
表哥走到窗边,低声说道:“惠兰,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
惠兰再说出口的声音都有些抽泣了,“我还以为表哥你不来了呢。”
表哥见美人落泪,顿时心疼的紧,忙出言宽慰道:“怎会不来,舅舅舅母都狠心将你卖到...卖到那种地方去,我若再不来,还算是个男人么。”
“表哥言重了,”惠兰抬头望向夜空中的明月,秋月明亮,却无法给她照出一条生路,她凄凉道:“摊上一个嗜赌如命的父亲,我命该如此,但表哥还有很多选择的余地。”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表哥握着她的手,眼中闪烁着一片炽热与真诚,“惠兰,要不你再等等我,我过几日就要和先生一起去学堂教书了,到时候就有银钱可领,有了钱,我便可以跟舅舅提亲了。”
惠兰摇摇头,“等不及了,春风楼的人明日就来了。”
表哥不忍心,又道:“不然,你若是不怕,表哥现在就带你走,我们离开此地,此后山高路远,我定护好你。”
惠兰眼中一片黯淡,看不到任何希冀,她抹去眼泪,露出苦涩的笑容,“表哥,我意已决,你莫要再劝我了。”
表哥沉默片刻,笑道:“也罢,我无牵无挂,心中唯你一人,既无缘与你做活命夫妻,那便做死命鸳鸯吧。”
“表哥....”惠兰泪光闪烁。
听到这里的时候,路知乐就已经明白的差不多了,在那个思想传统、观念封建、父母又对子女控制欲极强的年代里,两个有情男女无法自由恋爱,而又无力抵抗的时候,他们只能另辟一条以死为生的悲惨道路。
路知乐突然想起戴凝说的那句“是我害死他的”,忽然间,他心底泛起一些难言的悲凉。
虽然他现在身在此景之中,但说到底他并不是景中之人,所以他也无法判定到底是这个苍凉时代害了他们两个人,还是表哥心中那一腔孤勇的爱恋害了自己。
亦或是两人都太过于懦弱,还不等跟命运做出反抗,就已经跪地求饶。
眼前画面一转,古朴的小木屋陡然变成一条宽阔无边的湖面,粼粼月光挥洒在平静的湖面上恍若银河倒倾下来的万里繁星,璀璨迷人,可那片宁静的星汉之下流动的却是波涛的暗涌,一眼望去就足以让人窒息,更遑论跳下去又该需要多大的勇气了。
路知乐咂舌道:“可真有勇气啊,在这么冷的天选择跳湖殉情。”
折风则漫不经心道:“比起湖水,更寒凉的应是世道人心。”
路知乐深深地仰望着他,无不诚恳地点点头。
是啊,亲生父亲都能自私到把自己的女儿卖到妓院,只为了还清自己的赌债,那么母亲呢?在那个男尊女卑的年代里,或许母亲根本就却无力劝阻。在这么不堪的亲情面前,惠兰到底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毅然决定赴死呢?
可如果说她是无辜的,那表哥呢?
表哥紧紧地握着惠兰的手,温声道:“惠兰,别怕,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惠兰嫣然一笑,眼角滑过两行热泪,“表哥,我们下辈子能有缘做夫妻吗?”
表哥拭去她脸上的泪花,“能,我们下辈子定然是一对和睦的夫妻。”
“表哥...”惠兰释然一笑,“谢谢你。”
表哥的眼中倒影着皓月,在皎皎月光下一字一顿道:“为了你,我愿意。”
话音一落,两人从丈余高的石桥上双双跃下,迎着清冽的月色掉入平静的湖水中,砰地一声巨响,两人撞碎了湖面上的一池星光。
湖水砰然炸响的那一刹那,路知乐心中一惊,他不解,比起两人双双赴死,活着就那么难?
但不论他怎么不解,这个问题始终都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毕竟他是一个开放乐观的现代人,而不是一个封建传统的古代人,纵然他读过很多史书,但对那个时期的人性为何如此之懦弱还是无力解答,毕竟纵观现代,也还是有很多在各种原因下走向自杀的人。
所以,不管到什么时候,他都没有立场质疑任何人做出的任何决定。
而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是对着婆娑的月影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死去很简单,但受尽世间种种磨难才是生命的意义,不然,生而为人来人间走一遭,又是为了什么?
折风仿佛能听到他的心声,凝声道:“不必为他们伤怀。”
“也不是伤怀,”路知乐哀叹了一声,“就是觉得古代人活的挺不容易的。”他话头一转,“哎?对了,你是哪个朝代的人啊,死多久了啊。”
“....不知道,不记得了。”折风回道。
路知乐撇撇嘴,“你算是我见我最悲催的鬼了,一问三不知。”
折风笑而不语。
路知乐耸耸肩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静看着眼前逐渐变幻的景象。
明月散去,迎来了熹微的晨光。
昨晚那片静水湖旁围了一堆乱哄哄的人群,而满身湿漉的戴凝就躺在他们中间。
路知乐看见一个老者跪坐在惠兰的身侧竭力拍打她的胸腔,看样子是在救治惠兰,他又四下扫了一眼,不出所料,岸边上没有表哥的身影,应该是没有打捞上来。
又或者,压根儿就没人知道他也跳了河。
这时,路知乐看见一对中年男女极速奔来,不出意外,这二位应该就是惠兰的父母了。
生死关头之际,那对父母脸上非但没有任何伤心悲痛的表情,甚至还可以从父亲脸上看见隐约的愤怒,他斥声骂道:“死丫头还敢寻死。”他拨开人群和老者,一脚踹在惠兰的胸口,这一脚可以说踹的毫无保留,像是在往死里踹,但昏迷的惠兰却立即咳出了一腔积水。
见状,一旁的老者松了一口气。
地上的惠兰虚弱地睁开眼皮,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父亲那张凶恶的嘴脸,她都来不及思考就知道自己肯定没死成,而这一次也是她第一次直接忽视心底对父亲的恐惧,挣扎着起身想去寻找表哥的身影,可还不等她起身,迎面就落下一个震破耳膜的巴掌,她顿时就觉得右侧嘴角鲜血直流,然而她却像感受不到疼痛一样,再次起身,涣散的视线迫不及待地穿过人群去寻找那抹令她心安的身影。
可最终,她连那人的一片衣角也找不到。
她疯魔般地自语,“表哥,表哥,表哥你在哪儿?”
闻言,周围人的脸上先是诧异,后又转为沉重。
戴凝浑身发抖,被湖水浸泡过的心脏冷的发疼,她在人群中挣扎,不顾父亲又在自己身上踹了几脚,只是对着冰冷的湖水潸然落泪,滴滴热泪灼人肺腑,终于,她撕心的声音掩过周遭的骂声,破空而起。
“表哥——!!!”
远处湖面无风吹拂,却无故荡起了涟涟波澜。
饿饿,馋读者小朋友的花花~~~~
(*T_T*)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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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