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月 第56章 死路（2）

两人到达这片已经霜冻的森林时，令人头晕目眩的血腥味还没有完全散去。在太炁天巫巫蛊之下死去的数名青辞殿弟子的尸身上，还伏着肚皮一鼓一鼓的血红色蛊虫，撕开血肉咀嚼的声响滋啦一片，极为恶心。

空气中那抹带了一丝甜味的血气，对于暮月来说，实在是熟悉得不行。

移花宫数年关押，禁殿之中，锁链哗啦声，伴随着姬婴脚踝上破皮的伤口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已经成了每次关禁闭最为熟悉的气息。

是姬婴，她一定出事了。

三年以来，两人不仅没有在消除标记以后分道扬镳，反而交集不断，感情渐深。姬婴睥睨万物，从心法，终生惜的是闲云野鹤，快意恩仇；暮月大爱世间，行侠道，岁月赠的是江湖相伴，嫉恶如仇。两人知交有意，却不想，暮月此次不过离开一段时日，姬婴，竟然被青辞殿找到了，还一路追杀到此。

那是她多年前禁殿相识，在幽暗中慢慢引导走出来的挚友，无话不说，有时一同躺在某处野村郊河外山河为枕同被眠，有时乌篷船头对酒当歌，算来从相识到相知，已经有六年之久。

姬婴的心，从没变过。甚至随着时间的推移，一颗雾蒙蒙的，看似温度奇低的心，渐渐有了温暖与活力，这才该是她游侠一样的人生。

可她现在却被追杀至死路一条！

天地无极似乎感知到了主人情绪，一股股浩然庞大的杀气聚集而来。灵物凝滞，那份感召送来的力量，吹过山岚草木，无形中慢慢将这一地残骸化去，瞬间风动，则山水恢复明净，一切打破的美好重归于世，头顶黑压压的大片乌云也被刹那打散，露出云后那片艳阳。

“姐姐，不要冲动，”宁衣握住她手，天地无极明珠璀璨，如昼夜交叠时流光溢彩，正是在凝气释放威压。宁衣碰上她手时，感觉到暮月胸腔内那股滔天怒火，手心覆住她微微颤抖的双手，安抚道:“制定计划，因地制宜，要毫发无伤的将人带出来，太难，让我帮你吧。”

宁衣自然也见过姬婴几回，他甚知暮月的性格，说一不二，既然姬婴心明如镜，那就一定要护着她一路走到底。只是，姬婴身份在整片大陆上都十分特殊，绝大部分的人都主张将其彻底杀死，从某种意义上来讲，移花宫那么做，反而保全了姬婴性命许多年。

但这次被青辞殿掳走，要想救出姬婴，是不可能不撕破脸皮的。表面上移花宫这些年与青辞殿相安无事，但一山不容二虎，与其说是淡泊战意，不如说双方都在韬光养晦，各自积蓄着能给予对方致命一击的力量，这一点，宁衣看得清楚。他知道暮月这次要是去了，一定会被当做一触即发的导火索，而不管暮月是生是死，明面上已经触及了青辞殿的利益，便可以借此正式宣战。

他想到的，暮月自然也会想到，但是有些东西，即使已经是眼睁睁摆在眼前的诱饵，咬了会被钩穿脖子头破血流，却也不得不咬。

那不是别人，不是一个在纷争中作为牺牲品被牺牲后也会无人在意的人……那是暮月相识多年的姬婴，也是她终生修行的无极道中，最具有说服力的一次选择，更是唯一一个与她殊途同归的朋友。

一个好人学会了世界上最邪恶的巫术，会做什么呢？她或许会编织出最活灵活现的人偶，拉上帷幕给大家笑着演完一场皮影戏；又或者，放出满地的蛊虫，抖抖翅膀扑向烦人的蚊子大军。

力量从不代表危险，心才是标准。

“不，你不可以帮我，”暮月淡淡道:“不仅你不可以，移花宫也不可以。”

宁衣眉头紧锁，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他有些焦急，口气却依然温和，不解道:“为什么？”

暮月看他一眼，眼神通透而理智，她那张脸的表情出奇地冷静: “宁衣，你师父还在宁家庄等你，不出意外的话，今年内，你就要大乘了。”

“你不要让他失望，”暮月眼角眉梢尽是温柔，摸摸他的脸:“等你真正大乘后出世的那一刻，才是他可以扬眉吐气的时候……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沾上任何事啊。”

宁衣一怔，伸手把她揉进怀里，心头空落落的一阵发紧。这三年，他也曾经有过迫于局势没能帮到她的时候，可没有哪次能有今天这样危险，尽管暮月说的才是最正确的，他却心慌的不行。

天地无极已经修炼至化臻，可青辞殿却不止千人，都是实力不俗的高手。

暮月也回抱住了他，心里觉得一阵好笑。她遇到什么事，只要决定了，都是云淡风轻的，不觉得这前面还有什么困难需要提前烦忧，贴着宁衣的脸安慰道:“别这样，我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怕，”宁衣小声道:“我不会质疑你的决定，可你只有一个人，何况移花宫那边……”

姬婴的存在，一直触及着全体修者紧绷的神经，就算是移花宫，他也没有把握这次暮月的家族依然会站在她身边。毕竟，当年第一个请命出来封印囚住姬婴的，不就是移花宫暮氏吗？

放走姬婴已经是姜猎风对暮月出格的纵容，那么现在呢？即使移花宫也要阻止青辞殿利用太炁天巫的力量，却不一定会明着出面，与青辞殿撕破脸皮。移花宫一心想要避开争端，布局操控着，最好是让姬婴凭空消失，谁也得不到，暮月却在此时选择自己前去，面对青辞殿上下所有人，真的能讨到好处吗？绝无可能。

她要是为了姬婴，真的选择过去，那付出的代价，只怕会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惨烈。

暮月感觉整颗心从来没有这么坚定过，一切遭人误解的偏见、恐惧和以此为借口进行的杀戮正在悄无声息地上演，而她如果甘愿作壁上观，那么和持刀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上天赐给她的神器，不是用来荡平大陆为移花宫一统而铺路的，而是为了扫除所有被扭曲的晃花人眼的阴霾，把真相还给每个人。相心之术，天女之位，天地无极，一切都在维护一样东西——真正的天道。

“说来真奇怪，这件事发生之后，原本还在举棋不定的我，忽然明白了很多很多。”暮月放开他，望向天际，刚刚被释放出来的红日，终于回到了正中，将天地照得一片透彻的光亮。

“暮家很久之前，就不该做移花宫被捆住双腿的飞鸟，”暮月叹口气，“先祖的意志，本就是希望后人如她一般，辨善恶，明是非，将公道还给世间，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各方势力强大，家族成为互相争斗的载体，后人也没有免俗……将这些能力全部成为了追名逐利的砝码。”

“我去，不是因为只有我能去，是因为只有我会去。”

“宁衣，我知道我所做的对于这世道来说越来越离经叛道，甚至应该天诛地灭……若我这次真的触怒了各方势力，要作为借口宣战，请替我传信移花宫——就说，及时撇清关系，明哲保身，暮月是生是死，都不必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