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极月 第3章 丧夫（2）

这原主居住的青河村是个相当贫瘠的地方，暮月转悠一趟出门，看到这家后院那片已经裂口的旱田时，果断落寞转身，抛弃这重生附赠的田产。

能让这种田起死回生的，恐怕只有当年青辞殿四大公子中，号称能死地起苍树的敖梦公子，外行对于农田水利的起死回生还是不要过多插手，免得节外生枝。

荒山野岭，无家可归，和前世有几分神似的开局，但这一世她有个名字，记忆里许多人唤过，叫楼小然。

这便是有家了。

依那爱子如命的老太婆所说，她还有个与自己不曾谋面的师父，光是想到这里，便觉得不那么孤单了。

现在问题只在于，两袖空空，怎么在这种什么死什么的村里活下去。

暮月虽因历劫而法力尽失，前世一身通天修为也早已随着羽化而化作司情之神的法身，但她毕竟是暮月。望着连绵的荒山，心知真的按照楼小然这具身体的速度赶到，走到半夜就被山里的野狼分食殆尽，还不够塞牙缝的。

白衣猎猎，丧服在身。方才在屋内起身时，她鬓角白花已经枯萎，黑发散乱，愁容惨淡，本是个楚楚可怜的模样。然而暮月一上身，硬是让这哀怨女子的面容上容光焕发起来。

她在田埂边折了藤条将黑发挽起，路过某处地里，又从稻草人架上光明正大地顺了根麻绳。捆了几块块石头挽在脚踝，操控着这幅天资平平的身体，从头开始练这无极轻功。

一路艰难，走到夜幕降临，才叉了条鱼当做晚饭。这里人烟稀少，她尽可放心大胆地行事。

尽管对这原生身体期望不高，但直到暮月在山中盘踞小半个月之后，自有些破皮的脚踝上取下石头，试图施展基本功的风鹤三十六式，却只能攀登至几棵矮胖的歪脖子老树上倒挂着，心里难免几分凄凉落差。

她从前修为精进到下一个阶段，通常也只用半个月。

好在原主似乎人缘不错，行至人群聚居的村头时，许多热心肠的村民望见她，纷纷惊讶着围了上来。

找不见媳妇人影，家里唯一可供使唤的人就没了，想来是那婆婆慌了神，四处求人帮忙找找她，让她们说好话哄。暮月听得一阵发笑，假意点头，红了眼眶:“我也只是赌气，怎会真的丢下母亲不管，正愁没有活计呢。”

村里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家里养的大鹅都快要会说人话了，方圆十里没有人不知道她刚死了夫君，能走出阴影不容易，赶走男人们，各村女拉着胳膊围了上来，给她介绍些零碎活计。

“小然啊，你别怪姐姐给你出馊主意，刚刚那口子不在，我不好说，要我说，你这回就走镇上去，她求佛告爷爷你也别回去，”邻居婶子推给她一篮鸡蛋，红扑扑的脸蛋上满是嫌恶:“短命的死老太婆，上次把你打的浑身是血的时候怎么半点不急，这次你走的远远的，千万别管她。”

“楼妹妹，你脸色真不好，姐姐家那个死鬼老公前两天又去赌钱了，也没给我留个子，看着他就来气！这些大枣收着，补补气血，别嫌弃。”

“妹妹，还有你家那口子的事，也别伤心了。别怪姐姐多嘴，男人嘛，看两年就腻了，也没什么意思！我嫁了这么多年，他越来越不像话，还得伺候他，我呸，看老娘哪天没准就跑了，让他连根毛都揪不着。”

暮月心中大定，苍天有眼，果然这村里还是有正常人的，满怀诚意地接了，抱着满满一箩筐土产，感谢道:“姐姐们……真是雪中送炭啊！”

话是这么说，她将大部分存粮丢到原主家门口，也算替这已经死去的楼小然最后尽孝。暮月背着筐鸡蛋，顺着村里那条光秃秃的门牙大路一直沿着走，寻到了青河村外的双喜镇。

这几天风餐露宿，虽然没把武功练起来，但颇为意外地寻到了一些求生门路。

她环视几周，打定主意，选中家正在贴纸招聘的裁缝铺，一进门便热情洋溢地问道:“小兄弟，厨房在哪里呀？”

她一脸真诚，长相甚是亲民大众。一时间让人分不清有没有认识过这号人物，神似各位姑姑姨姨不说，未出阁的姑娘，已婚的村妇，个个都有与她模样相似的。

周边忙里忙忙外的伙计探出头来看了眼，都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眼熟，又埋头干活了，这时有人不明所以地指了条路，暮月便兴致冲冲地道了谢就往里面走。

开始进去，还能听见几道微弱的疑问和摸不着头脑的吵嚷，半晌，再见那素裳少女时，她已经端了几碗热腾腾的蛋羹迎面走来了。

暮月笑眯眯地朝他们招手道:“大家伙们辛苦了！”

白蒙蒙雾气缠绕，使得那片切的碎碎的葱花也氤氲起来，拨开雾气一看，火候到位的嫩黄蛋羹上的一层碎肉瞧着焦黄脆口，硬生生让这灰暗的裁缝铺面都亮堂了几分。

众赶工小厮纷纷忍不住围上来，一个个眼冒精光伸手接了，埋头吃的正欢，全然不觉后厨几道诧异的窃窃私语:“这位姑娘是谁啊……”

“是周家小妹吧？”

“胡说八道！这可不是我妹妹……”

“难道不是喜乐坊掌柜娘子？我看她经常出入这条街啊。”

“不对啊，掌柜娘子不是嘴角有颗痣吗？”

“不知道，一进门就开始生火起灶……等等，你们都不认识吗！”

众人面面相觑，碗中空空，只余残渣的伙计们也愣在原地。

这时出门采买才回的掌柜从门外满脸疑问地探出头，见到个陌生却极其面熟的女人站在铺面里，以为是客人，正好喊人招呼。不料下一秒，他便摸不着头脑地被暮月含笑喂了一勺汁嫩鲜美的蛋羹，两眼顿时泛起幸福泡泡。

“掌柜大人，家逢变故，无以计生，您看我这厨艺，可以在这里打杂吗？”暮月笑道。

明月布庄铺面大，工钱自然是相当丰厚的，不知有多少人被拒之门外，商量不成就被这精打细算的掌柜赶出去。

但眼下可没法赶人，俗话说得好，可真吃人手短，拿人嘴软了，更何况这姑娘的厨艺可真是让人心服口服。

张贴着诚招后厨的明月布庄当天就把招人幡条通通降了下来，整个布庄的伙计们都沐浴在脱离经典款杂烩大锅饭的喜悦中。

……

跟掌柜保证不添乱后，暮月还兼任了最后的缝补工作，缝补的工钱不用发放，只需这边包她吃住。

夜深时分，打完最后的针脚，店里只剩最后一盏油灯了，望向漆黑一片的夜空，以及桌上零星几个小钱，暮月难得开始有点思念季安城了。

在那里，吃饱穿暖可不需要钱财。

她探店时也试着探查过方位，这双喜镇看起来不算繁华，人流量却不小，客栈里从来没个清闲，半夜走在路上还能见到许多亮着的红灯笼，料想大一点的铺面总是有她容身之所的。

这镇子布局南调，人情温软，加之连她前世都没听说过，十之**是千域境内的小聚落。

乌云蔽月，天色带黄，像是将要布雨。暮月抱了床褥子，吹了灯，准备往柴房里走时，忽然听见店外有人唤了一声。

晚间风起，这具身体是普通人，夜视极为模糊，尽管如此，门外的少女似乎整个人都发着光，让人看得分明。

少女穿着身粉白的羽袖长衫，簪花双髻鼓鼓，腰上系带处垂下两枚小小的铃铛，一张娃娃脸玉雪可爱，站在门槛前，与这里屋格格不入。

“小然姐姐！可算找到你了！”少女声音清脆，那份惊喜也如她衣上银铃声荡。

暮月瞥了眼她袖上花纹，心中渐沉。

天香修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