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合之众 第4章 你真的想要他？

霍显下午有会，就让褚弦惊自己在轩辕上熟悉一下。出于对好学生的欣赏，霍显是真的想说服褚弦惊加入轩辕的，思考了一下就给他开了很多地方的临时权限，让褚弦惊自己四处看看，保密条例在那，霍显倒也不是很担心。

褚弦惊摸了摸耳朵上挂的通讯器。因为不算轩辕的正式士兵，他们都是耳朵上接入一个通讯器，带有一些简单的身份证明和单向联系直属长官的通道。

上舰前给他们分发这东西的军需官说，因为轩辕将来在作战中担任任务的特殊性，正式士兵会在耳后植入一个皮下装置，就算退伍只是封存而非取出。褚弦惊听到这个的第一反应是害怕，要是一直植入着，那岂不是连退伍了都要被监视着，然后突然反应过来，笑自己呆。

他们巴不得把这当成荣耀呢，只有自己跟个傻子一样担忧这担忧那。

看见墙上一个画的并不隐蔽的符号，褚弦惊眼睛一亮——机甲站，脚不由自主地动了两步，原本平滑的墙面上就伸出一个摄像头，红光对准了他的虹膜开始扫描。褚弦惊还没组织起一个微笑，摄像头就扫描到了他耳朵上的通讯器，红光变绿——通过。

褚弦惊也不知道为什么松了口气，抬脚走进去。轩辕不亏是全联邦的焦点，虽说是隶属亚洲分部，可机甲站里机甲的类型可不局限于亚洲分部研发的几款。褚弦惊一打眼就看到了不少美洲分部和大洋洲分部的东西，想到霍显那成天拉着的臭脸有些忍俊不禁。

远处几个战士正在准备巡航，褚弦惊安静地站在那里，看他们一个一个坐进机甲。保护罩合拢，褚弦惊都能想象出驾驶者的思绪逐渐适应机甲，一段一段铺开继而蔓延到整个机甲。

人类的想象力向来是走在生产力前面的，早在远古地球时代人类的文艺作品里就出现了以神经传感来驾驶的巨型机甲，与之相对的是几百年如一日的依靠无数按钮与拉杆来完成控制的机甲。

在旧历时代的结尾，生产力大爆发的时候，星际机甲被自然而然地提上议程。

但当时谁也没想到，这差点引发一场旷日持久的伦理危机。

各国相继宣布研发神经传感式机甲，将机甲的操控分为几个大模块，每个模块分别对应驾驶者操控意识的方式。这种方案在最初被公认为最高效最安全的，直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研究员提出，在全人类中有15%至20%的人，无法接入这种神经传感装置。诱因至今不明，目前学界普遍认为是大脑皮层中一些末梢神经的发育水平不够，一些部分的生物电过于微弱难以检测。

这立刻引起了联合国的注意，如果注定这15%的人完全无法参与到太空中去，时间一长必然会产生社会矛盾，说严重点这就是第三次种族矛盾的导火索！这项研究至今被各国高层死死捂住，只是不约而同地将传统驾驶方式保留了下来。

尽管如此，神经控制式依旧被认为是更推荐的选择，对驾驶者的体能要求更低，对驾驶准确性的容错率更高，是军校的首选。

在这种情况下，褚弦惊是全校唯一一个选择手动驾驶方式的学生。

大一的时候他第一次接入传感装置就表现出了排异，脸色发白冷汗直流，最后是被模拟舱弹出来的。出于对他健康的考虑，几个老师都轮番劝过，以褚弦惊的智商他其实并不一定要进入太空军，哪怕不转学，在校内学习别的学术型专业也是绰绰有余的。褚弦惊礼貌地拒绝了所有教授的推荐信，闭门不出一个星期，然后再次出现在模拟训练场上。

直到坐在驾驶室里的那刻，褚弦惊的手都在微微发抖。在监控室一众老师的目瞪口呆下，褚弦惊动作轻柔而坚定的将操控模式改为了手动。监控室的空气一滞，一个年轻老师霎时间跳起：“这是在胡来！他才大一，不可能学过手动的驾驶方式，模拟舱就算有伤害保护也是会受伤的！”

一只干枯的手按住那老师的肩膀，是霍尔金森。她语气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让他试，有问题我担着。”监控中，褚弦惊嘴唇紧抿，手上的动作却流畅，毫不迟疑。进度条推到100%，操作台面整个翻转过来，赫然是眼花缭乱的按钮，用不同的颜色大致区分。

霍尔的眼神死死盯着操作中的褚弦惊，强压住心里隐隐的期待。褚弦惊深吸两口气，即使这一个星期他在书上描摹了无数遍这张操作台，乍然一见依旧有些束手束脚。没有一个字做标记的操作台像是上个世纪的产物，古朴而沉重。但在褚弦惊把手放上台面的那一刻，他似乎隔着时间感受到了旧历时代机器的轰鸣。

似乎是冥冥之中有神秘的命运在指引，褚弦惊把手移到开始的按钮上，顿了一下，毫不犹豫地按下去。

下一秒，显示屏上的景色一变，浩瀚的星海跃然而上。

霍尔神色一凛，注意到褚弦惊发白的脸色。褚弦惊好像浑然不觉，操控着机甲就上了天。

随着时间推移，褚弦惊操作越来越熟练，机甲在他手下丝滑得好像在水面上滑行，不断地微调角度穿过一道道门，最后的几个门已经窄到和机身一样了，这对普通学生都是一个挑战。

褚弦惊此刻的心却无比的镇定。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地让他的脑袋无比清醒。褚弦惊一边对照着屏幕一边的标尺，一边调整自己的角度——

一跃而过。

那就是一瞬间的事，甚至是寂静无声的，但在场的所有人心里的巨石都轰一声落下。褚弦惊穿过最后一道门之后并没有立即降落，他一下把升杆拉到底，战舰极速攀升，紧接一个俯冲，所有人都带着笑意看，这是对一个少年最好的尊重。

等到平安降落，模拟仓的虚拟图像褪去，露出与之相比有些丑陋的金属内壳。操作台还没被隐藏，在这里却意外地合适。褚弦惊的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薄汗。他半瘫在座位上喘气，模拟舱的门却弹开了。霍尔金森逆光而立，慢慢地鼓起掌来。褚弦惊这时才感觉到自己连手都抬不起来了，对着霍尔虚弱地笑笑。

霍尔摆摆手示意他继续坐着：“你排斥神经传感的事情已经传遍全校了。”褚弦惊并不知道她在监控室里看了全程，以为她也是来劝自己转系的，并不答话。

霍尔理解褚弦惊的沉默，话锋一转讲起了自己：“当年我在军校读的是导弹设计，入校第一个作业被教授拿到课堂上当众点评，末了问我考不考虑给导弹画上一颗粉红爱心，”霍尔讲到这件事脸上露出了一点嘲讽的笑意，褚弦惊也礼节性勾了勾唇：“如他所愿，我主导设计的第一枚导弹就叫爱心。”

每一个人都知道，“爱心”是联邦研发出来的第一颗系际导弹，测试那天全首都都放了半天假。

褚弦惊明白了霍尔的意思，会心笑了起来。

霍尔亲自上前将他扶了起来，帮他理了理乱掉的鬓发：“要上战场，你的合格线要比你的同学们高很多。即使你用来达到这个标准线的时间用来干别的事情能取得更大的成就，你也要当太空军吗？”

褚弦惊微微“唔”了一声，霍尔低低喘了口气，并不意外：“院长那边我去说。”褚弦惊很少接到这种不带任何交换的示好，愣了一下声音有些不自然：“谢谢您。”

霍尔定定地回望他，老教授干燥而温暖的手掌仿佛给了褚弦惊无限勇气：“不用谢。我也想看看，你能走多远。”

三日后，军事指挥系的几位教授和院长齐聚监控室，褚弦惊拿到了盖上章的申请书。

传统手动操控对驾驶者的体力要求极高，从那时候开始褚弦惊的休息时间就是在训练场度过的。下午霍显让他回去改改论文，不要整天泡在办公室里，褚弦惊翻了翻日程，最后去了训练场。

这边一直是整个星舰最热闹的地方，一班班的人来了又走，独自出现的褚弦惊就显眼无比。窃窃的议论声四起，见过褚弦惊的在激动，没见过的在急着扯朋友指方向。褚弦惊一贯独行，脚步匆匆，目不斜视地从人群中穿过。

到更衣室褚弦惊再次把手机抽出来，看到屏幕上提示的消息笑了一下，把手机锁屏扔进便携袋。霍显果然说到做到，对他的任命已经发下来了。

霍显扔下电话，瘫进沙发里疲惫地揉了揉自己的眉心。门被轻轻推开，霍显的耳力极好，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看到进来的人是戚云苏，他又被抽了脊梁一样瘫了回去。

戚云苏是霍显的同班同学，当年毅然跟着霍显上了零号，如今是总军需官。两人早就熟得不能再熟了，霍显也懒得装模作样，眼皮一掀：“放。”

“你到底什么意思？真的想要他？”戚云苏明显是来兴师问罪的。霍显语调懒懒的：“他是全系第一，我想要他有什么不合适吗？”戚云苏被他油盐不进的态度刺痛，将一沓纸甩到桌上，冷笑：“看吧，希望你看完之后还能这么坚定。”

霍显莫名其妙地拿起那一沓纸，看到第一句脸色就冷了下来：“这你从哪里弄来的？”戚云苏一摆手：“你别管我哪里弄来的，你继续看。”

霍显逐字读下去，轻飘飘两页纸在他手里已逾千斤，戚云苏还在旁边煽风点火：“我理解，他确实是很优秀，但如果无法做到完全的协同，他就算进了轩辕也只会是拖后腿的那个。他很优秀，在别的队伍里也能出头，要是来轩辕那才是可惜。”霍显沉默地将东西放下。戚云苏说的没错，如果这份报告中的材料属实，褚弦惊的确第一次连上神经传感时就有这么大的反应，很大的可能是难以参与轩辕的实战的。

神经传感系统并不像普通民众了解的那样简单，它的实质是将操作者的思维抽象成一束，再分散到机甲的各个可操纵部位。也就是说通过这种方法，机甲舱在操纵者眼中是完全隐形的，因此在成队出击的时候熟悉的队伍只需要简单的信号就能立刻协同反应，这才是人类一定要研发这套系统的原因。

霍显沉吟了一下：“其实，已故的前十大元帅，很多人惯用都是手动系统。”

戚云苏句句带刺：“那你是打算让轩辕有两个指挥官吗？”

这次霍显沉默了很长时间，长到戚云苏收起了材料离开了总参的办公室。霍显眸色微深，盯着远处，眼神没有落点。

晚饭前经过褚弦惊的寝室，霍显也不知道为什么抑制不住地朝里面看了一眼，没有看到褚弦惊。是去阅览室了吗？霍显脑子里的想法一闪而过，来不及细究，他晚上要去训练场，按着日程走一刻都耽误不得。

快速解决完晚饭，霍显拎着作训袋推开训练场的更衣室，下一秒结结实实地愣在那里。

褚弦惊背对着他，明显是洗完澡了在套衣服。深蓝色的作训服衬得他腰那边的皮肤白得惹眼，霍显好像触电一般转过眼去。

其实长期驻扎的太空军皮肤普遍都是苍白的，但霍显就是无端觉得褚弦惊和别人不一样，像是白瓷一般微微发着光泽。褚弦惊穿好衣服，外套连扣子都扣到最上面一个。转身看到霍显，褚弦惊明显眼睛一亮：“老师你也来训练吗？”

霍显喉咙一滚：“训练了一下午？不累吗？”

褚弦惊笑笑：“不累，我在学校里经常这样。我的要求就是比同学们要高一点啊。”这话如果是不知内情的人听肯定一头雾水，甚至褚弦惊这话说得还有一点贬低同学的意思。但霍显几个小时前刚知道了褚弦惊的机甲操作，这话在他耳朵里立刻变成了滚烫的愧意，堵在太阳穴里不上不下。

褚弦惊拎起包侧身从霍显旁边过去，霍显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褚弦惊没有回头，霍显也自若地换起作训服，好像刚刚的愣神只是意外。

开心～期末专业课没挂，今天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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