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 第9章 第 9 章

在方苗离开清州的当天，李明德被器械厂开除了。

那天晚上，李明德说这件事和方苗没有关系。

是因为方苗在，所以他才能在清州城区上班。

而方苗现在离开了，原先顾忌方苗的人便不再有所负担，直接将李明德这个麻烦踢开。

彼时怀生和方城即将到达刘家堡的花田。

一路上怀生向方城说了他不想去方庄的原因，又说了李明德的遭遇，再谈及李家对这事儿的商讨办法，最后告诉方城他即将变成无业青年这个结果。

车子停在树林里，怀生看着几米开外盛放的花田，着迷似的往前。

方城盯着怀生的发旋，留神着前人脚下，跟在怀生身后，张开双臂，随时准备保护。

怀生右脚即将踏上一块土砾时，方城两手落在怀生肩膀，带着人往旁边一挪。

“小心。”

再往前就没什么危险了，方城放开手，任着秦怀生在这块花田里转悠。

九月末，但天气仍十分炎热。

除了被人用心栽培的大朵菊花，矮一茬的还有白色紫色黄色的小雏菊。

高低错落，环肥燕瘦。

来这之前，怀生期待了好几天。

方城说，刘家堡这块花田里，时不时会出现蜂鸟，还没有人的手掌大，五六厘米左右，是体型很小的鸟。

怀生攥紧了手，瞪大双眼，一圈圈环视花田上空的飞虫。

他想把蜂鸟加进自己的百科全书里。

皇天不负有心人。

七八分钟后，一只蓝绿光泽的小鸟，扇着翅膀悬停在怀生身前那朵红菊边上。

长长的喙像一根细针，目标是花蕊深处的花蜜。

怀生看到它的一瞬间，满眼放光的去寻找花田里的另一道身影。

一个抬眸，秦怀生撞入方城眼眸。

他要找的人与他隔着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就站在他正对面。

怀生不敢动，正想怎么让方城知道他看见了蜂鸟。

那头的方城站在花海里，静默无声的笑着，抬手，无实物表演了怀生画画的样子。

一言不发，却彼此心知肚明。

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蜂鸟就采完蜜离开了。

怀生回忆着蜂鸟的样子，忙不迭去对面找方城。

他在车边画了二十分钟不到，方城就从树林另一边窜了过来。

跑得飞快，人还没到秦怀生这儿，声音先到了。

“怀生快跑！”

秦怀生刚站起来，方城就来到了面前。

二话不说，抓上他的手腕夺命一样朝前方几百米的小河跑着。

怀生问都不问，被方城带着跑了两步，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蜂群嗡嗡声。

静谧树林里，这群蜜蜂震动的声响让秦怀生头皮发麻。

快到小河边，方城急促喘息着叮嘱怀生，“本子扔下，深吸一口气，跳到河里躲一分钟！”

“三！”

二！

一！

起跳瞬间，怀生扔掉本子，深吸一气紧紧闭上双眼。

入水那一刻，冰凉的河水瞬间将身上的燥热逼退。

耳鼻浸水的滋味很是难受，怀生呛了一下，抬手捂住口鼻。

结实有力的臂膀忽然缠上腰际，怀生盲人摸象一样伸出手。

而后他摸到一只大手，与它十指相扣。

闭气的时间度秒如年。

方城看着怀里不断往外吐气泡的怀生，两脚踩住河底乱石，带着人朝远处游去。

又过了十几秒钟？怀生感觉不到时间在走。

他只觉得他的肺腑快要缩成皱巴巴的一团。

即将从红艳健康的模样，变成灰暗无光的石像。

然后一点点龟裂，最后七零八落的散在胸膛。

呼——！

两人破水而出，迎头是日光普照。

怀生大口大口喘着新鲜空气，睁开湿漉漉的双眸，随即愣住。

方城将蒙在怀生前额上的湿发撸起，露出好看的额头，看着秦怀生四处打探的模样，抬手甩过去一道水帘。

“好玩吗？”

怀生被甩了水也不恼，反而兴高采烈得在原地游起来。

“好玩！太好玩了！这水才到我肩膀，我刚差点以为我要被憋死了。”

怀生像小狗一样在方城面前转了一圈，在经过方城时，突然扬起一道水幕，直冲方城。

措不及防的方城被浇了一头水。

怀生和人对视着，察觉到熟悉双眸中的危险神色，毫不犹豫立马转身。

方城甩了甩脑袋，两手浸入水里，猛地朝两边发力，配合着脚下一蹬，冲前头大笑着游远的人追去。

半小时后，跳水的地方还有零星几只顽强的蜜蜂盘旋着。

浑身上下湿透的两人，看上去却并不狼狈。

河水清澈到能看见水底的乱石，游了这么久，也将他们白天赶路时的臭汗洗了个干净。

“你的手表还好吗？”怀生捡起本子时猛地想起这回事。

方城冲怀生晃了晃空荡荡的手腕，“在车子那儿。”

“中午了，要不要尝尝我姐做的包子？”

怀生掏出布兜里的饭盒，打开是四五个凉透的包子。

“我只拿了一个肉的，”怀生见方城已经搭起柴火来，放下饭盒过来帮忙，“我不喜欢吃肉馅，你可以两种都尝尝，要是不喜欢，我们就去烤鱼。”

方城打起火来，一边闷头做事一边道：“我给你烤包子吧。”

“啊？”怀生一脸问号。

“咱吃不到正宗的新疆烤包子，那就自己试试。”方城蛊惑。

“行！”秦怀生被蛊惑。

正宗的新疆烤包子，馅儿是羊肉的，包子皮像馕一样并不软和，还要进要烤炉里，四周围都要照顾到，大部分情况都会稍微有一点焦黑。

趁着热乎咬一口下去，肉馅鲜嫩流油，配上酥脆外皮，在口腔里迸发出浓郁香气，油而不腻。

方城和秦怀生介绍的差不离，他们两人手上的包子也熏出些焦黑。

“黑了！”怀生抬起手上的包子给方城看，“好了吧？”

得到方城的首肯，怀生吹了吹，下嘴时听方城说了句小心烫。

秦怀香的手艺很绝，做饭舍得放油，总是香喷喷的。

就连做馅儿都是，每咬一口，都要小心皮薄露出油点子来。

一顿饭后，两人的衣裳也干透。

回家的时间要比来的时候慢上半小时。

快到北大院的时候，是四点左右。

挨着剧团那边的小路上有几个姑娘扎堆走着。

许是车铃铛吸引了她们，一众人回头，怀生就看见里面一个熟悉的面孔。

“方城？”

方城都快走过去了，生生被人喊停。

怀生跟着停下，看向叫人的那姑娘，他有印象，雪晴。

“好巧啊？”赵雪晴冲怀生摆摆手，回头道，“你们先走吧。”

“你好啊，我叫赵雪晴，见你好几次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赵雪晴走到方城身边冲怀生伸出手，盯着人眨了眨眼，“总能看到你们两个在一起，还忙吗？我也可以帮忙哦。”

怀生伸出手虚握了一下，不太明白赵雪晴的问题，只礼貌回答道，“我叫秦怀生，刚来清州不久。”

“忙的差不多，过几天你要有时间，就一起出来玩吧。”方城紧跟在怀生后头，以防赵雪晴再问些怀生听不懂的话。

赵雪晴有些惊喜，小跳了一下转身面对方城，带着沁香的马尾尖差点扫到怀生。

“真的？我们去哪儿？要准备点什么吗？”

赵雪晴的声音婉转清甜，像树上高歌的小雀。

方城余光瞄了眼怀生，暗自操作着车子往后退了一点，离赵雪晴的距离也远了些。

“去码头吧，最近应该有渔船出海，咱们可以在船上吃饭，下午再去海滩上走走。”

赵雪晴眼眸一亮，重重点头，“是羊庄那个码头吗？”

见方城点头后，赵雪晴想起怀生，斟酌道：“就、只有我们三个？”

问题一出，秦怀生也看过来。

方城咳了一声，一本正经，“不是，再叫上白桉和华林，是我同事，人多热闹一点。”

赵雪晴不露声色地藏起眼底的失落，转而明媚笑起来。

“那你明天来接我可以吗？”

不等方城拒绝，赵雪晴就点了点脚尖，撩开裙摆露出膝盖，说出了让他无法拒绝的理由。

“前几天排练时间太久，我脚上和膝盖都磨出血了，骑不了车子。”

怀生和方城的目光聚在赵雪晴结了痂的红肿膝盖上。

两人静默着不说话，空气安静的让赵雪晴有些忐忑。

方城好似想到点什么，看向面前充满期待的女孩点头，“可以，晚上我把你送回家。”

在赵雪晴走后，方城和秦怀生谁也没开口说话。

到了方家院门，方城才主动向秦怀生解释，“赵雪晴和白桉的性格差不多，你也可以和她交个朋友，剧团这边放电影或者演出，都可以找她。”

秦怀生扯出一抹笑，只是点头，原本想去看左皓和雪绒的打算也没了。

回去的路上，秦怀生突然觉得自己很自私。

可他的自私又似乎只针对方城一个人。

认识白桉和华林他是开心的，也是放松的，因为方城始终陪在他身边。

但赵雪晴不一样，赵雪晴的出现，好像在将他从方城身边剥离。

所以方才。

当赵雪晴和方城并肩站在一起面向他时，他没由来的一股心急和恐慌。

这股恐慌，随着方城和赵雪晴的谈话，越来越浓，直到他发觉他在生气。

可到了方家门前，怀生翛地怔然。

他在气什么？他有什么可气的呢？

像白桉和华林一样，早晚有一天，方城也会找到一个心仪的女孩子结婚生子。

难道到了那个时候，他和方城就不再是朋友了吗？

秦怀生想通这点，心头虽还缠着一股郁气，但总归不是方才那般愤怒到失言的状态了。

方城永远都是秦怀生在清州认识的第一个，也是最好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