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 第19章 第 19 章

放过烟花的第二个白天，是秦怀生的休息日。

窗帘拉开一角。

秦怀生看着外头阴沉的天，兀自在心中推测今日到底下不下雪。

心里左右两个小人逗得正厉害时，院里突然响起一道女声，熟悉得很。

秦怀生一个激灵起身，窗帘缝隙拉大，他看见秦怀香正领着赵雪晴进屋。

他没由来的心下一慌，胡乱穿上衣服来到小厅时，李婉清也在。

算上炕上的李家佳，四个女人在秦怀生掀开帘子那一刻，一齐看过来。

比起李婉清的嘴角下撇，秦怀香脸上的笑就有些扎眼了。

“快来，你忘了，今儿还是人家雪晴的生日，还非得要人家小寿星亲自来请你。”秦怀香假模假样埋怨。

怀生又给赵雪晴端了点花生瓜子，坐在人对面，“我没忘，不是约的五点吗？”

赵雪晴避开视线笑笑，秦怀香顺势接过话，冲怀生道：“人家雪晴啊，是专门给你来介绍对象的！”

晴天霹雳一样，秦怀生愣了许久。

李婉清眼底犹疑着打量秦怀生的异样，而秦怀香却丝毫未觉，格外兴奋地打探姑娘底细。

“多大了，是做什么工作的？有照片吗？”

赵雪晴从兜里掏出张小照片给秦怀香递过去，顺道坐在炕沿边，逗弄着佳佳，“这姑娘以前是做会计的，今年25，和怀生哥同岁。”

秦怀香看着照片上的漂亮姑娘，嘴角的笑在听到赵雪晴的话后，稍顿，继而凑近点，轻声问道：“和怀生同岁的大姑娘——”

“她结过婚。”

赵雪晴说完，秦怀香脸上的笑收起不少，李婉清脸色更是难看，直言不讳，“我小舅连对象都没谈过，你上来就给介绍个二婚的？！”

秦怀香抬手压了压，示意李婉清先闭嘴。

秦怀生的存在，似乎并没有任何意义，他明明在几个人嘴里被反复提起，可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去听听他的想法，也没人去问问他想不想。

“嫂子，我只和你说说实话，您不愿意，我就不管了。”赵雪晴狠狠心，抓着手袋的指尖微微用力。

“如果不是咱们城区实在说不上来，您也不会等到人找上门来的，怀生哥25，转眼过了年就26了，咱们清州大院里的青年小伙儿多得是，姑娘们谁会去考虑一个外地的？”

“再说，就算是人家姑娘愿意，姑娘家里也肯定不同意，到时候又是一番扯皮的功夫，谁能等得起？”

嘭——！

李婉清坐在秦怀生身旁，猛地一拍桌子，“谁等不起？谁瞧不上？我小舅长得比他们强多了！还不知道谁是癞蛤蟆呢！”

怀生听着耳旁渐高的音量，无声叹了一气，默默垂头，冷不丁打断几人，不知在回应谁的话。

“我知道。”

空气凝结，佳佳在炕上傻笑一声，叫了句舅爷抱。

秦怀生上前抱起小孩儿，屋内再没人主动开口。

小孩子玩了一整天，中午都不睡，眼下趴在怀生身上，不一会儿就睡出了口水。

等安置好小朋友，怀生捏着佳佳的小手，面上柔和一片，眼底却带着些无可奈何的悲哀。

“既然没有人愿意，那就先不说——”

“不行！”

秦怀香第一个反对，秦怀生无声笑笑，起身坐在赵雪晴身旁，驼着脊背。

“你是我弟弟，也是秦家唯一的男孩，你再等下去，都三十了！”秦怀香说着说着愁眉苦脸，“你——”

“怎么突然就要给我介绍姑娘了？”

有很多时候，话一出，问的是谁，她自己清楚得很。

赵雪晴两手收的越来越紧，坐在秦怀生身旁，想要认真回答问题，可脑子里过的全都是方城和秦怀生。

方城那种眼神，她这些天的噩梦里全都是。

原本她震惊于方城的深情，可渐渐的，她越回想越觉得不对。

她一遍遍去回忆秦怀生和方城相处时的种种。

最后她肯定，秦怀生或许不是没有开窍，他只是不敢！

他们现在，明明都对对方！产生了那种念头！

赵雪晴心头的愧意逐渐被一股无名火淹没。

那火里，带着妒忌和厌嫌。

“你是不想结婚还是不想交女朋友？”赵雪晴眸子一横，眼下藏着锋利的刀，直冲这个她曾经还叫过哥的男人，“为什么不愿意？”

怀生没想到赵雪晴会问，可他连这两个问题都还没想好，那头接二连三的问话就快要将他心底的私欲逼出来。

“是有喜欢的人了？”

“他在尧城还是清州？几岁了？”

“是做什么的？好看吗？”

李婉清最先察觉赵雪晴的针对，也最先感受到秦怀生现下的无地自容。

“你做什么！”李婉清大喝。

可赵雪晴不依不饶，依旧紧紧盯着秦怀生低垂的脑袋，心下有了答案，却给出了最致命的一击，“你敢和他说吗。”

不敢。

海啸般袭来的窒息感将秦怀生彻底吞噬。

他张不开嘴，也给不了赵雪晴任何回应。

只木讷地摇头。

而两人这段话，也让秦怀香对弟弟前些日子的不对劲有了解释。

按着时间推算，大概是怀生在棉纺厂里遇到的某个女工。

秦怀香看着赵雪晴的样子有些难堪，她很不愿意承认，秦怀生确实在清州这边不吃香，可她又觉得她弟弟长得好，人也好，别人看不上那是她们没福气！

真到了有秦怀生喜欢的，而对方又不能和怀生在一起的时候，秦怀香突然有些惋惜，再次惋惜秦怀生没能来上大学、没能走出大山……

“好了好了，这事是我着急了，”秦怀香打着圆场，招呼道，“时间也差不多，这事换个日子再说，今儿别耽误了你过生日。”

送着赵雪晴出门，秦怀香拉着弟弟落后一步。

“朋友之间，抬抬手就过去了，”秦怀香拍拍怀生的肩膀，给人的衣领揪的很利正，轻声道，“他们都是你在清州的朋友，处起来不容易，要是人家生气了，好商好量的……”

“妈！”李婉清使劲扯了扯秦怀香，拽住秦怀生说，“小舅别去了！她刚就是冲你！”

赵雪晴在院门停下脚步，转过身冲怀生微笑，和方才那副样子割裂开来，“我们走着去可以吗？”

秦怀香强制抱住李婉清，撤下秦怀生的手，推着人出去，“去吧，跟人好好的啊。”

秦怀生有些害怕和赵雪晴在一起，两人走在路上，中间隔了条巨大的鸿沟。

快到餐馆，天上飘下小雪花。

看着屋内忙活装扮的几人，赵雪晴忽然站住脚，侧身仰头。

“我每年生日都会下雪，第二天早上，天一定会晴。”

“我出生那年雪下得很大，我爸抱着我许愿，希望第二天晴天。”

秦怀生听着，鼻尖突然落上一点冰凉，他想抬手去擦，可下一秒就因为赵雪晴的话停住所有动作，就连心脏和大脑，都停止了运转。

“我今天的愿望，是方城答应和我在一起。”

“怀生，你觉得我的愿望还灵吗？”

*

五点半。

几轮游戏过去，青年人身上玩出汗意。

重头戏也终于到了。

白桉和左皓争抢放蜡烛的任务。

唯一一个带着打火机的方城，就被赋予了点蜡烛的活计。

在赵雪晴进门隔开秦怀生和方城座位的那一刻，白桉的心就突了一下。

而此时，他们一圈人围着赵雪晴许生日愿望时，白桉心底那股莫名的慌乱越来越严重，直到华林被她掐得轻嘶一声。

“怎么了？”华林轻声。

“我觉得，有些——”

不妙二字还没说完，赵雪晴就睁开了眼睛，转头盯着方城，像只饿狼看到猎物。

“我的愿望是，方城可以做我男朋友。”

左皓欢呼一声，就极看脸色的收起声。

在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而感到错愕的时候，赵雪晴看到方城的目光向她身后看去时，硬是上手抓着方城，猝然踮脚。

方城再躲也来不及，只能被赵雪晴亲在侧脸。

餐馆里其他桌不知道这桌上的暗流涌动，当即拍手叫好。

瞧见秦怀生那副无动于衷，甚至了然于心的表情，方城的心钝痛一下，死死捏着双拳，将赵雪晴拉开半步，直勾勾盯着秦怀生，“你和她在外面，就说这个。”

秦怀生嗓子忽然像发炎肿胀一样，疼的不想说话。

“秦——”白桉脸上再没了往日嬉笑模样，皱着脸刚说一个字，就被华林捂上嘴哄着。

犹如马上将敌人逼到退无可退的地步，赵雪晴心知开弓没有回头箭，就着周围人的欢笑热闹，她再次高声问：“方城！你可以答应我吗？”

“答应她！答应她！答应她！”

方城对这种下不来台的局面搞得焦头烂额，他一方面觉得秦怀生应该是理解了他的喜欢要退缩，另一方面又担心秦怀生现在会不会也因为赵雪晴现在的做法而感到难过。

可很快，他的心里，就只剩下可笑到家的苍凉。

像孤军奋战的将军，却被周围最亲近的人背叛。

像执着逐光的飞蛾，却被热切渴望的火焰灼伤。

像个无家可归的小丑……

只有他自己一个人被困在原地，自甘堕落，越陷越深。

他听到秦怀生说答应她。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音调扭曲成了奇怪的样子，执意要去问问秦怀生。

“你说我答应吗？”

秦怀生咬着腮帮，强忍心尖千刀万剐的伤痛，一字一顿道：“答应。”

方城得到答案，瞬间落下眼睫，秦怀生觉得方城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他踌躇着往前半步，就连手都忍不住抬到半空，就听到一个把他彻底打入地狱的字眼。

“好。”

自作自受的感觉，秦怀生懂了。

那晚的结局是什么样的呢？秦怀生不记得。

他在方城说完好之后，就如同被扔进水里，听不清周围人的说话声。

隐约记得左皓面上担忧地瞧他，白桉怒不可恕地看向他后目光又移到别处，说了没几句转身就走，而华林自然也是转身跟上离开，只这回还给他留下一个看不懂的眼神。

他觉得有些喘不上气，没同任何人道别，就这么径自走出餐馆。

那天晚上的雪很大很大。

大到怀生走到家门口时，变成了一个雪人。

雪人冷得很，身上刺骨得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