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何有之乡 第16章 第 16 章

农历十月十四这天到了小雪的节气。

秦怀生刚下了夜班就被左皓拉去剧团帮忙了。

“方苗姐不在就像群龙无首，我们凑在一起手忙脚乱，本来靠我们自己是能布好景的。”赵雪晴一边搬东西一边解释。

剧团其他女孩见状也冲秦怀生解释，“但是没想到时间提前了呀，我们整场次的排练就有两回。”

军绿色大卡上是各种怀生没见过的物料和衣服，听说是从市文艺团借的。

“所以趁还没演出，我们想上午排一回下午排一回，”赵雪晴身上穿着一套修身舞蹈服，迎面对上方城又道，“辛苦你们啦，晚上演出结束都别走啊，我请你们吃饭。”

左皓欢呼一声，举着一摞草帽小跑，“好！”

“这是周文，一会儿她会安排你们做什么。”赵雪晴将一个胖胖的小姑娘拉出来，冲众人介绍。

幕后有人高声叫了赵雪晴，她应了一声，冲方城颔首离开。

周文，身材胖胖的，眼泡发肿，脸颊上有一片泛红的痘痘，看上去是个内向孩子，同他们说话声音也小小的。

“现在就要把这些东西搬到后台了。”

秦怀生蹲身抱起一袋衣服，冲周文问道：“全部都放到后台就可以吗？”

方城跟在怀生身边，抢了左皓的那一摞草帽，“你年纪小，搬点重的。”

左皓耷拉着尾巴哦了一声。

周文也拿了些东西，眼神极快地看了一眼秦怀生，“她们要穿的衣服放在后台化妆间里，剩下的装饰都需要搬到台上去。”

“怎么跳舞还需要沙袋啊？还不轻，不过也不是很重。”左皓一边走一边问，维持了少年人的自尊。

“她们今晚是舞台剧，宣传红色文化，还有些假树、草垛，都得上台布置好。”

方城看了眼台上已经开始的彩排，“今晚人多吗？”

周文点头，“会有一些领导来看，还有军人，少部分是他们的家属，或者是演员的家人朋友。”

“嚯！那就是一般人还看不着呗？”左皓也要跟着周文一起放下东西。

“欸等等，你这个是布置台上的东西，得上这边来。”周文拦下左皓引着人七拐八拐到了一片空旷又稍显杂乱的空地。

秦怀生站在空地上，透过黑幕一角看到了舞台正中央的赵雪晴。

演出时的赵雪晴身姿更为挺拔，也许是树和草垛还没就位的原因，她此刻正和另一个姑娘无实物的躲避着。

音乐节奏忽然变得特别急快，两个姑娘倏地一下露出惊慌表情，赵雪晴迅速镇定下来，将身上一块染血的白布交给身旁姑娘，不顾她的阻拦，正要跑出去。

而下一秒，恢弘磅礴的音乐突然停下。

赵雪晴猛地抬眼，看见了从她身后走出的十几名群众。

他们面上冷静决然，一双双眸子里浸满了对敌人的滔滔恨意。

一步、一步，又一步，他们逐渐经过赵雪晴的身边。

人群里有一个姑娘和赵雪晴对视着，缓缓摇头。

紧张的两声音乐响起后，人群忽然变换出形态各异的愤怒姿势，有人指着前方怒目而视，有人张开双手仰天嘶吼，还有人倾身跪地掩面痛哭……

音乐再起，他们手拉着手，继续前行，好似要与人一决生死。

机|枪连贯而冰冷的响声震碎了赵雪晴身旁姑娘的坚强。

人群一个接一个交叠着倒在地上，赵雪晴抱着身旁的姑娘，时间也许过了很久，久到敌人都离开之后。

赵雪晴瘫软在地上，神情落寞又悲寂，身旁的姑娘钻出草垛，看到面前躺倒的众人后，放声大哭。

“等灯光暗下去，他们就会赶紧换下一幕了。”周文在怀生身旁解释。

怀生呆愣愣沉浸在舞剧给他带来的震撼，所有情绪都传达到了观众这里，这一场演出，无疑是成功的。

“怎么了？”方城偏头看了看秦怀生发红的眼眶，想了别的方法安慰，“这个剧目是我姐亲自导的。”

秦怀生果然转头，眼底带着崇拜，“方苗姐好厉害。”

方城替他姐接受这份夸奖，看到秦怀生眼底青黑，眉头微皱，“你还好吗？先去睡会儿，我和左皓干。”

左皓也连连劝着，“对啊对啊，生哥你去睡会儿吧。”

不知是不是他的脸色太难看，连周文都开了口，“旁边有个人少的休息室，我带你去吧。”

“谢谢。”秦怀生也不想推辞，因为他的眼睛实在酸涩得厉害。

左皓跟着也要进休息室，被方城一把揪住后领，“你干什么去？”

“我不是寻思，等他们跳完咱再干嘛。城哥你不想休息休息？”左皓嘿嘿笑着。

周文看着秦怀生的背影小心关上门，踌躇道：“要不，我们先把门口的东西都搬过来？”

方城淡淡嗯了声，揪着左皓离开，周文头也没抬跟在两人身后。

后台音乐不知响了多少遍，怀生有时能听到左皓和方城在走廊上的说话声，有时又能听到一堆女生的交流与笑声。

房门被人打开。

怀生侧着脸趴在桌上，眼睫颤了颤，感受到有人凑近，还没睁眼就听到一道令他心安的声音。

“睡吧，没事儿了。”

几乎是听到方城这句话后，怀生彻底踏实下来，再次沉沉睡去。

方城坐在怀生身旁，就只是看着怀生睡觉他都不觉得无聊，反而看得很入迷。

其实只要他一抬头，就能从镜子里，看到他无意识勾起的嘴角和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

这与他平常在外的形象南辕北辙，可现下他眼里只剩了秦怀生。

当然也没注意到未关紧的房门外，还有一双眼睛正透过门缝看着他。

“雪晴？吃饭了。”

走廊尽头的声音将偷看的人惊醒。

赵雪晴猛地往墙边一缩，满脸的不可思议。

周文疑惑的朝她走来，赵雪晴当即收好表情，抬脚朝周文快步走去，拉着人走到厕所，平息着心头翻涌的海浪。

“你怎么了？这是厕所。”周文小声道。

赵雪晴靠在墙边，紧皱眉头，抠着指尖，灵光一现，冲周文道：“我记得你有一个小姑要离婚了？长得还挺漂亮的？”

周文不理解赵雪晴为什么突然提到这个，“对啊，但是——”

“没事！”赵雪晴打断，凑近了周文，勉强笑的脸下肌肉颤抖，轻声说道，“我知道你小姑夫那边暂时还不愿意放人，不是在打官司？”

“对啊。”周文木讷地点头。

赵雪晴咬唇，好似挣扎了一会儿。

“我给你小姑介绍个合适的吧，这两天我先打探男方的意思，你多关注你小姑，好不好。”

“行。”

赵雪晴松了口气，自顾自转身。

“那个，雪晴。”

周文敏感但又在感情方面不开窍，今天也不知怎么得，看见秦怀生心就哆嗦一下。

于是，她第一次主动地向赵雪晴打听起人来，“今天来的几个，都是你朋友吗？”

赵雪晴脚步一顿，微微侧头注视着两步之外的女孩。

周文顶不住这道目光，垂下头，下巴恨不得贴上胸口。

轻而缓的脚步冲周文走过来，带着舞蹈演员们身上脂粉的香气。

赵雪晴比周文高半个头，她睨着眼前女孩，眼底不着痕迹划过一抹暗光，口中却说着违心话，“是啊，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可以带你认识他们。”

“是是吗？”周文两手紧紧抓着衣摆，“我就是好奇一下。”

赵雪晴不信，她信自己的直觉。

于是她转动着眼珠试探，“穿着皮夹克，长得最高的那个叫方城；蓝色棉衣工服，白白净净的那个叫秦怀生。”

周文手里攥动衣角的动作停下，赵雪晴勾起唇角，上下瞥着面前女孩，“他名字好听吧，人也很好，对所有人都很温和，很少生气。”

“嗯，好听的。”周文赞同。

赵雪晴向后退了一步，面前女孩也抬起头，她深深看了周文一眼，张开红唇，说，“不过怀生有女朋友了，长得很漂亮。”

周文被突如其来的消息砸懵了脑袋，可能因为最后那句漂亮伤了心，跟着赵雪晴回去时，只会呐呐，“挺好，挺好的。”

晚上。

等舞剧散场，坐到餐馆已经是近九点了。

怀生中途去了厕所。

刚走出门口，就看见蹲在墙边的赵雪晴。

屋内白桉也来了，吵吵嚷嚷的声音最大。

他们一行喝了点酒，怀生以为赵雪晴难受，上前拍了拍人。

赵雪晴迷糊着抬头，看见秦怀生后，冲人勾了勾手指。

怀生蹲身，扶着人问：“醉了吗？”

“嗯，可能有点吧，”赵雪晴重重点头，而后一屁股坐在地上，抓上怀生的手臂，盯着青年那双干净眸子，“怀生，你帮帮我吧。”

“可以，你说，”怀生轻声安抚着赵雪晴，“但是先起来好吗，地上太凉了。”

赵雪晴顺从着怀生的力道重新蹲好，看着秦怀生脸上的关切，鼻尖翕动，眼底忽地闪上一层晶莹，她低头撞上怀生肩膀，死死抓着他的手臂。

过了不久，赵雪晴带着哽咽的声音传到秦怀生耳边。

“我想和方城在一起。”

那瞬间，他变成冰天雪地里的一座雕塑。

拳头大小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又用刀一下一下划出小口子，五脏六腑都跟着心上口子撕心裂肺的疼。

他痛到麻木，像个行将就木的老者般，连个动作都做不出来。

“怀生。”

赵雪晴紧闭着眼，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忆起她看到的另一个方城。

那个方城同样也有一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可那双眼睛看向秦怀生时会绽放出那样美好夺目的光芒。

她被那双眼里的情深震住，又抑制不住的沉溺进去。

如果秦怀生是个女孩子，她一定会离开方城。

可他们两个人，是错的。

她不甘心，她想救方城，她不想看见方城被千夫所指。

“怀生哥。”

头顶覆上一只温热掌心时，她就知道，秦怀生会帮她的。

“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