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涅都作为古战场的遗址,最不缺的就是亡者。
血雾在空中盘旋,风声啸厉,暗色沙土不断耸动,似有什么即将破土而出。
突然,空间有一瞬的凝滞,所有的动静皆消失,死寂笼罩。
“噗——噗。”
森白的指骨突破沙土表层,然后是腕骨,桡骨,尺骨……
失去温柔极致阴冷的月光引领一具具白骨骷髅,回归人世。
“咯嗒,喀拉。”
久未活动的僵硬骨骼艰难地迈步,试图走出这一方天地的禁锢。
骤然爆发的金红烈焰席卷天地,炽热嚣张到连月光都要退避三舍。
赤焰缠绕上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中冥火渐燃。火焰舔舐白骨,附着其上化为坚实盔甲,锋利刀斧。
转瞬间,一支森严的骷髅军队组建完成。
严阵以待,静候统率他们的将领。
赤焰之门与蔷薇花门同时开启,辅一照面,漆黑荆棘就与金红火焰正面碰撞。
漆黑的表皮寸寸开裂,呈现被炙烤的龟裂态。
还未抵达终点,就已在火焰中化为灰烬。
这种现象看得斐尔列眉头紧锁,心中暗道不妙。
血蔷薇的强度他是知道的,如果火焰连血蔷薇都可以烧毁,他们就真的没有胜算了。
不应该。
斐尔列心中升起古怪的感觉。
如果渥尔的火焰有这种强度,当初就不会被他爸按着打。
那时候的血蔷薇都无法被烧毁,成长了万万年之后就更加不应该了。
即使渥尔因为污染而实力大涨,也不该是这么恐怖的涨幅。
漆黑荆棘缠绕在斐尔列手腕,脖颈上,瑟瑟发抖。
【呜呜呜呜!他好凶哦!他欺负我!】
幼稚的血蔷薇试图让主人为它讨回公道。
但它的主人此刻还深陷迷茫之中。
远古的战神身披烈焰金甲,从赤焰之门中缓步走出,手中长木仓随意地挽了个花,掀起猎猎风火。
如熔金般耀眼的金色双瞳看向攻击的来向,似有烈焰从瞳中燃起。
战意已被挑起,手中长木仓嗡鸣,兴奋渴血。
“挑战我?”
威严庄肃的嗓音中暗藏嗜血兴奋,自信到狂妄的笑意在刀削斧凿般深刻的脸庞上浮现。
“勇气可嘉。”
虚空中传来象征开战冲锋的号角声,鼓舞临时由火焰构建的心脏。
成千上万的骷髅军队兴奋欢呼,癫狂袭来。
斐尔列一把薅下血蔷薇,往骷髅军队的方向猛抛。
血蔷薇:???
【呜哇!主人你不要我了吗?!】
血蔷薇直接就是一个暴风哭泣,整条花都蔫了。
正拔足狂奔的斐尔列差点被它惊得一个踉跄扑街。
一个闪身躲过后方袭来的火焰长枪,斐尔列艰难地抽空安抚它。
【没有,骷髅的火焰是你可以对付的,好好打。】
闻言,血蔷薇翻脸比翻书还快,瞬间满血复活。
它可以感觉得出来,那些骷髅军队身上缠绕的火焰温度远没有刚刚攻击它的高。
可以打,还可以全部吃掉。
判断完情况,血蔷薇不需要额外指令就自发地阻拦攻击骷髅军队。
“铮——”
刀刃相撞的摩擦声响起,这一下震得斐尔列手麻,手中的镰刀差点脱手。
完全由精纯魔力凝聚成的长柄镰刀不惧渥尔的赤焰,悍然迎上。
斐尔列猜得没错。
那些骷髅作为渥尔掌握的下属,并没有渥尔那么恐怖的实力,就连火焰也是次等的。
刚刚好够格兰德他们应付。
而最难缠的渥尔,从最初就盯上了他,倒也整合他意。
因瓦蒂娅几乎被他整个吞噬,在场只有他有能力硬抗渥尔。
双方都处于试探的阶段,还未使出全力,正好给他一点时间来思考血蔷薇不敌渥尔的问题。
随着时间的流逝,斐尔列渐渐不支。
越来越迅猛的攻击让他难以招架,疲于奔命。
【不行。这样下去不行。】
【得想办法。】
视野中突然出现一抹绚丽璀璨的金红色,斐尔列双眼瞪大,下意识横刀格挡。
“铮——”
“咳咳!”
这一记重击直接把斐尔列击飞出去,狠狠撞上岩石峭壁,鲜红的血顺着滑落的躯体在石壁上留下刺目的痕迹。
疼……五脏六腑都在剧烈翻腾,痛得他几欲昏死过去。
在下一记到来之前,斐尔列强行运转魔力翻身躲避。
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响起。
那一下太狠,魔力顺着相撞的武器侵.入身体,摧毁骨骼肌肉。
看着几乎濒死的斐尔列,渥尔反而不急了。
尖刃挑起苍白染血的下巴尖,渥尔细细端详这张熟悉的面孔。
“你很像他,但不是他。”
最终,他得出结论,语气中透露着浓浓的失望。
“永别了,小朋友。”
长木仓嗡鸣,烈焰缠绕,一瞬扩散迸溅的星火无比瑰丽,舞出一曲华丽的死亡圆舞。
悠扬的乐声骤然响起,悲凄仓惶,直击灵魂。
所有的白骨骷髅瞬间停住动作,锋利的尖端距离刺破脆弱的咽喉只有一线之隔,却被硬生生地控在原地,不得再进一分。
无数的回忆涌上心头。
从天而降的天火将一切点燃,扑不灭,浇不死,一旦染上就只能在痛苦哭嚎中被焚烧殆尽。
连骨头渣滓都留不下。
愤怒的烈焰烧灼着他的心,怀中的幼小族人一点点地失去声息。
他质问苍天,质问母树,缘何要如此残忍,将他们赶尽杀绝。
母树慈悲的面貌在记忆中变得冷酷高傲。
她反而责问他为何要给人间带去战争与伤痛。
她似乎忘了,这是她当初赋予的权柄与职责。
如今却化为指责他的利剑,让他也饱尝战争之苦,作为惩罚。
为什么……为什么要抛弃他们,转而疼宠那些孱弱的蝼蚁?
我们不是你的孩子吗?母亲……
当怀中的幼童彻底失去气息,身体一点点化作齑粉光尘消散在空中时,渥尔的红发燃起金红色的火焰。
“啊——”
伴随着一声怒吼,烈焰长木仓悍然刺向母树的躯干,金红的火焰染红了半边天空,比天火还要耀眼炽热。
那是真正染着血泪的焰火。
渥尔回神时,胸口被漆黑荆棘刺穿的洞口处开出一朵饱食鲜血的蔷薇花。
血红的花瓣边缘镶嵌着一圈微弱飘舞的火焰。
现在,血蔷薇已经不会被渥尔的火焰所伤了。
斐尔列握着血蔷薇刚刚剖出的深渊结晶艰难地起身。
脏器传来的剧痛让他微微佝偻,呛咳出点点血块,被血蔷薇欢快地吞食。
随着渥尔的衰弱,骷髅军队动作逐渐凝滞,白骨上的火焰渐渐熄灭。
艾比尔趁他病要他命,起手就是巨型的圣光魔法阵。
读条结束后,细碎的金色光尘从空中洒落,铺天盖地,落在每一具怨气深重的白骨上。
从一众白骨中杀出来的格兰德小心翼翼地把斐尔列抱在怀中,取出修复药剂不要钱地往他伤口上倒。
尽管他自身血迹斑斑,星星点点全是魔力崩溃造成的裂纹。
这一刻,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自己。
渥尔看着心口不断吸食他血液的血蔷薇,恢复清明的神色转而变为恍然大悟。
他喃喃自语道:“难怪……我就说,深渊全是死物,怎么会有活着的魔物……”
失去作为核心的深渊结晶后,渥尔伟岸的身躯开始渐渐崩碎。他即将迎来和古拉,因瓦蒂娅相同的结局——彻底消失。
渥尔看着斐尔列手中镶嵌着几缕金红的深渊结晶,感叹道:“缪尔若还没有放弃啊……”
语气带着难以言说的钦佩和遗憾,消散在风中的叹息饱含无奈。
或许是实力更加强大,渥尔崩碎的速度远远慢于其他两位女士。
结局已定,他干脆盘膝坐下,长木仓横放在膝上,静静享受生命最后的月光。
“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斐尔列强忍疼痛坐到渥尔旁边,边吸气边询问。
渥尔收回望月的目光,打量着面前的小朋友。
酷似缪尔若的面容,却远比那孩子要天真得多。
渥尔不合时宜地想到,如果缪尔若不必背负那么多,是不是也该是这个样子。
可惜,所有的一切都没有如果。
他试图展露一个爽朗的笑容,可惜失败了。
渥尔收起僵在脸上比哭还难看的笑,最终还是闷闷地说:
“很久以前缪尔若就试图建立轮回,但那时我们都觉得他异想天开。”
那么庞大的,能够覆盖整个世界的体系,需要的能量是不可估量的,根本没有载体可以承担基石的重任。
不,有的。
神赐的权柄就可以,但没有谁愿意将自己的权柄交付出去。
缪尔若的计划也只能搁浅。
谁能想到后来,这些神灵的恩赐会成为索命的刀呢?
“建立轮回”这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炸响在斐尔列耳边,使他有一瞬的恍惚。
原来,轮回居然不是最初就包含在世界体系中的吗?居然还需要后天人工建立?!
艰难地重拾声音,斐尔列试探着询问:“为什么要建立轮回?长生种应该不在意寿命吧?”
看起来粗犷威严的渥尔意外地很有耐心,将他知道的都说了出来。
“同一灵魂转世来延续生命并不是轮回的根本目的。”
“缪尔若创造轮回的初衷是为了实现种族平等。”
没有种族拥有特权,没有种族得到世界的偏爱,他们存在差异,但地位平等。
但这在当时的他们看来,是极其可笑的想法。
放弃自己的特权去和蝼蚁等阶,是多么愚蠢。
那是的他们过于自负,却不知偏爱和特权也会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他们也为自己的愚蠢付出了代价。
越到后期,渥尔的崩碎速度就越快。
“好了,该说再见了,小朋友们。”
渥尔并不难过,他甚至觉得终于解脱,久违地感到灵魂的轻盈。
金红色的火焰在冷白的月光下彻底熄灭。
这一行获知的信息着实让人头大。
不再多想,斐尔列拍拍额头,将乱七八糟的想法都驱逐出脑袋。
他们已经完成任务了,可以回家了。
就在斐尔列抬手构筑空间之门时,突然地面传来强烈的震感,要不是格兰德即使拉住他,他直接就被震倒在地了。
“怎么回事?!”艾比尔大叫起来。
天使展开羽翼漂浮在半空,同时给他的同伴们套上一个圣光护盾。
白森森的骨骼从地底钻出来,空洞的眼眶骨中燃烧着金色的火焰。
数量远超先前的骷髅大军。
艾比尔被吓得吱哇乱叫,“我靠!怎么又来啊!渥尔不是都死了吗?”
凭什么啊!临走了还来这么大份礼,何必呢?
“这不是渥尔操控的骷髅军队。”
格兰德声音艰涩,依据刚刚窥探到的部分渥尔的记忆最终定义。
“是……死在天罚中的人,被唤醒了。”
艾比尔颤颤巍巍,哆哆嗦嗦道:“那、那能打吗?”
声音飘得他自己都不相信能打赢。
如果那群骷髅身上真是天罚之火,那还打个屁啊!
刚一接触,他们就要无了好吗?!
斐尔列抱紧怀中瑟瑟发抖的血蔷薇,面色凝重。
他们肯定是打不了的,这太超纲了。
那就只能请外援了。
“艾比尔,你召唤瑞佩勒斯来。”
斐尔列一边吩咐艾比尔,一边手上动作不停,开始结印。
艾比尔立马执行,金色魔法阵很快成形,几乎与斐尔列的血色魔法阵同一时间。
“你这召唤的谁啊?”
艾比尔话音刚落,血色魔法阵顿时崩裂,“咔嚓嚓”地碎成了渣。
艾比尔吓得扑棱翅膀,飞速远离。
“不是我干的嗷!我没这本事。”
斐尔列面色沉沉,却没多少意外。
“我爸……大概率是来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