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几天,斐尔列过得相当充实。
两眼一睁,就是日渐增多的公务,从白天干到黑夜,但凡摸鱼就得加班到深夜。
最轻松的反而是接任仪式那天。
从父亲手上接过权柄和早就属于他的血蔷薇,在一众外来宾客的目光下宣誓,他就成为新一任白云城主了。
最大的工程莱博都已经处理好了,他只需要处理日常事务就行。
在第一批集训成员离开时,斐尔列已经非常熟练了。
日复一日地处理管理文书,斐尔列心中不安渐起。
这么悠闲的时光与之前紧迫的感觉完全不同。
他本来以为父亲会尽可能地压缩时间,安排他们将剩下两块深渊结晶取回。
但是一晃三个月过去了,父亲仍然没有任何动作。
更重要的是,他爸醒过来已经三个多月了。按常理推断,他已经快到临界点了。
不知道哪天就会陷入沉睡。
当天晚上,斐尔列早早结束工作,来到了城堡后花园。
晚风拂来蔷薇花香,残月的清冷辉光笼罩这一片静谧之地。
他很久没来这里了。
小时候会悄悄跑到花园里来,窝在父亲身边静静看着他。
期待下一秒父亲就会睁开眼,给他一个甜甜的笑。
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收场。
次数多了,斐尔列就不再来了。
当清脆的铃铛声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父亲再次来到了这个世界。
斐尔列刚刚走进花园,就和瑞佩勒斯正面撞上。
金发的天使静静守候在床边,如同雕塑一般,成为花园的一件装饰。
闻声投来的目光充满温情与爱意,在看清来者时骤然僵硬,转而变得无措慌乱。
白金色的长发在月光下无比扎眼,刺得斐尔列不爽极了。
下意识的,他释放魔力进行魔化。
白金长发染上浓墨,血色在清湖中弥漫,瞬息覆盖原本清澈的蓝。
瑞佩勒斯看着这一系列的变化,浑身僵硬,指尖深深嵌入掌心,依次来掩饰控制不住的颤抖。
将长发拢到身前以红色蕾丝束住,斐尔列看着漆黑的发色微不可查地松了口气。
再看向瑞佩勒斯时,斐尔列忍不住夹木仓带棒。
“大天使长不在接待区,擅自进入城主府所为何事?”
瑞佩勒斯看着那张无比熟悉的脸,有一瞬的失语。
那双血瞳鲜活明亮,与他最后见到的沉痛悲哀截然相反。
这一刻,他真切地体会到拉芙丝对他的厌恶。
看着斐尔列一点点长大,变得健康强大,而缪尔若却不断地虚弱下去,过于鲜明的对比引发的心痛是那么强烈。
以致于他无比渴切地想要剖出自己的心脏。
哪怕缪尔若已经不需要了。
瑞佩勒斯垂下眼帘,恭顺地躬身行礼,轻声回答。
“城主不必称呼我为大天使长了,现在我只是城主府的一名侍者而已。”
【哈?】
这下轮到斐尔列不会了。
他用一种打量惊奇动物的眼神看着瑞佩勒斯,这一刻斐尔列真的很像剖开他的脑子看看里面在想些什么。
但最后,他还是什么都没有做。
即使瑞佩勒斯自称“侍者”,斐尔列也不觉得他会听自己的话。
【八成是他爸的专属侍者。】
长辈们的私事他不好参与,怎么处理是他爸自己的决定。
不过……让高高在上的大天使长做一名地位低下的侍者,还是挺让他舒心的。
斐尔列无比期待他爸能狠狠处罚这位“侍者”。
送上门来的阶下囚,干嘛要对他客气?
缪尔若回来时,就看到一大一小杵在他床边,互不搭理。
“宝宝你怎么来啦?”
缪尔若开心地飞扑过去,抱着斐尔列一顿揉搓。
完美无视一旁的瑞佩勒斯。
斐尔列:“……”
斐尔列乖乖低头任揉。
虽然是有点丢脸的,但这里又没有别人,被他爸揉揉怎么了?
斐尔列一秒调整好心态,理直气壮。
缪尔若拉着他在床边坐下,关切地询问工作累不累,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
说到工作斐尔列就是一肚子的苦水。
虽然每天都有格兰德给他放松安慰,但是在父亲面前还是和小孩子一样撒娇求安慰。
就这么一直话家常,良久,斐尔列才想起他来的目的。
赶紧打断话题,切入今晚正题。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去取剩下两块深渊结晶?”
缪尔若好笑地捏捏他的脸。
“刚刚还在哭诉工作量大呢,现在就又给自己揽活?”
“早点处理完,早点安心。”
斐尔列觉得自己很有道理。
虽然他真的不喜欢干活,但必要是任务还是提早处理完比较好。
那把一直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早早除去对大家都好。
闻言,缪尔若的眸色黯淡一瞬,又很快恢复常态。
斐尔列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只有一直注视着缪尔若的瑞佩勒斯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灰暗。
缪尔若抬手摸摸斐尔列的脑袋,满目温柔。
“别急,再等等,很快了。”
斐尔列没有接受这次糊弄,他选择刨根问底,
“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不是真的小孩,什么都听父亲的安排,从来不过问原因。
之前那么紧迫,不惜强行压缩时间让他们提升实力,现在却又那么散漫,不急不躁,反差太大了,容不得他不怀疑。
眼前的孩子目光坚定,目标明确,他不再任凭摆布,他试图去寻求真相和答案。
缪尔若卸下温和的笑面,给予他的孩子所寻求的答案。
“等到战争爆发,等到鲜血洒满大地,等到亡灵哀嚎悲鸣。”
“等到那时,你们才能进入安格涅都,挑战渥尔。”
烈火与鲜血布满大陆的画面在斐尔列脑海中闪过,他看到逃亡的平民,哭泣的幼童,鲜血淋漓的尸体。
他不敢相信,会是这样的答案。
“为什么?我们的目的不是拯救世界,拯救生命吗?”
为什么要等到生灵涂炭,才能行动呢?
斐尔列急切地向父亲求证,眼中带着微弱的希冀与祈求。
缪尔若冷漠的眼神打碎了他的希望。
“渥尔司掌战争权柄,他的出现必然带来战争和伤痛,这无可避免。”
“这一次,他将携被怨气侵蚀的亡灵重回世间,展开讨伐。”
“那……那些前来训练的士兵,就是为了这场战争准备的吗?”
缪尔若点点头,认同斐尔列的说法。在斐尔列说出下一句前,提前堵住他。
“斐尔列,这场战争不能由强者代劳,只能由他们自己去承受。这是必要的消耗。”
斐尔列刚想说他们要不要援助,就被这句话堵了回去。
缪尔若看向他的眼中含着无奈,含着悲悯。拂过眼下的手温凉,只有表层的些许温度,在夜风中很快凉透。
“就像我不能出手去夺取深渊结晶一样,斐尔列,很多事情都有定数,不能妄加干预,我们不能再承受一次天罚了。”
那种知道命运却无法更改的感觉拽着斐尔列的心一路下沉,仿佛沉入深海,即将窒息。
缪尔若温柔地抱住他,轻拍后背。
“没事的,没事的。”
“还有轮回存在不是吗?他们的生命没有终结,只是换了一种形态生活在世间。”
斐尔列紧紧攀着父亲,抓住了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
离世的灵魂进入轮回还能重回世间,到那时,所有的战争与伤痛都已经消失,他们会拥有一个美好的世界。
斐尔列离开花园时,心情已经好了很多。
仅仅是窥得命运一角都是那么的沉重,那看过无数命运线的父亲,都承受了什么呢?
斐尔列最后投向花园的视线中,缪尔若双手撑在身后,仰头望月,晚风吹起他的白发,神情模糊不清。
不止一次,斐尔列觉得他的父亲不属于这世间。
他像落入凡间的神明,总有离开的一天。
在斐尔列离开后,一直假装雕塑的瑞佩勒斯走到缪尔若身前,半蹲下,手掌托起缪尔若玉白的脚。
冰凉的温度激得他皱眉,将两只光洁的脚都按在自己胸口,一点点地暖。
“你又不穿鞋。”
缪尔若收回望月的视线,目光落到瑞佩勒斯皱起的眉上,葱白指尖轻点眉间,语调漫不经心。
“我乐意。”
清脆的铃声响起,冰凉的触感从胸口一路下滑至腰间。
瑞佩勒斯手掌虚扶,不敢干涉缪尔若的举动。
缪尔若踩住他,指尖勾起瑞佩勒斯的下巴,似笑非笑。
“侍者是没有资格过问主人的事的。”
脚下用力,满意地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
缪尔若凑近瑞佩勒斯的耳廓,和气如兰。
“记住了吗?”
“……是,主人。”
小小欺负一下,缪尔若也不再为难他,伸出双手展开怀抱。
是一个要抱的姿势。
“上来。”
瑞佩勒斯当即遵照指令行事,一手托臀,一手扶住后背,将缪尔若整个抱在怀里。
【太轻了。】
瑞佩勒斯背靠床头,修长的脖颈向一侧偏去,方便缪尔若动作。
皮肉被利齿刺破的感觉说不上疼,甚至有些酥麻。
温烫的血液被吮走,些许溢出的被柔软的舌尖细细舔舐。
瑞佩勒斯轻轻下压手掌,悄悄将两人的距离拉得更近。
掌下突起的蝴蝶骨轻微硌手,给心脏带来的感觉却更加鲜明。
每一次,瑞佩勒斯都希望缪尔若能多吃一点,再多一点。
记忆中微微带着婴儿肥的脸颊早已变得平整瘦削,锋利的骨骼线条显得清冷脆弱。
【多吃一点吧,哪怕一口也好。】
其实也想过要不要给缪尔若换点别的尝尝,没准吃得会多一点。
但是……
瑞佩勒斯感受着颈侧的濡湿,垂下眼帘。
就这样好了,好歹还愿意吃一点。
换了别的,就不一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