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下海救人的事,易梦染上了肺炎。
他头一次请了长假照顾她,她不喜欢躺床上,而是蜷缩在沙发上,放着一部部电影,面无表情的看着。对于这个死乞白赖要照顾她的老同学,她冷淡的可怕。好像有没有这个人,她的视线都不受影响,他甚至怀疑,哪怕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连环杀人犯,她也是这样。
他常常一边做饭一边与她聊天:“几年前我回来南州市以后,我外婆去接我,一路上絮絮叨叨的都在跟我说你。说你帮她卖蛋烘糕,搬东西,陪她一起吃饭,最后给了她几百块钱。”
听到李昀外婆,易梦木然的表情有了些许触动:“你外婆还好吗?”
李昀点点头:“前两年去世了,活了80,没有痛苦走的,她那时偶尔还会跟我提起你。”
易梦笑笑,转过身继续往沙发上一倒:“她是个好人,所以老天爷让她长寿。”
“你也是。”
她的病断断续续,每隔两天就要去医院做雾化,每一次李昀俯身给她扣好安全带,抬头间看见惨白没有血色的一张脸,总是想起了许多年前刚跑完步,她趴在地上气喘吁吁的样子,面色潮红,要比现在健康许多。
易梦病好的那天,恰逢李昀少年时住的老院子被拆迁,他踏进废墟中,想要去寻找当初写给她结果被打回的信,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沮丧的站在废墟里,看见易梦站在院子里的老槐树底下,她抬头望了望已经发黄的槐树,现在早就过了槐花盛开的季节,树干上只剩下了一些发黄发干的老叶子瑟瑟缩缩抱在一起,勉强对抗寒风。
隔着落叶、灰尘和废墟。
她问他:“李昀,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
“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
“有。”
“她在哪?”
“树底下。”
李昀讲完整个故事的时候,警车已经开到了易梦居所楼下,另一辆车的警员已经下车,卫靖川没有立刻打开开车门,他想抽只烟,手摸向口袋却落了空。
这是卫靖川第一次知道李昀的身世。
外界认识的李昀,家境殷实,少年壮志,警界精英,未来骨干,他们总是调侃这个同事,这辈子肆意潇洒仗剑西风,顺风顺水,就应该尝尝贫民百姓的苦头,就不至于找个女朋友眼光那么挑,迟迟不结婚。
哪怕他隐藏了许多,卫靖川大概也能猜得出这人前十几年过得有不易。
本来以为是什么眼光高百里挑一俊男找靓女,原来只是两个同样被折磨的可怜人在老天爷的拨弄下又重新碰到了一起罢了。
“唉,昀哥,哄哄吧,好好珍惜。”
李昀何尝不想珍惜呢?抬头望着眼前的公寓,他来的次数不多,可从未想过会以这种方式踏足。
推开大门,一股冷冽霉味随着开门的气流扑面而来。卫靖川下意识的懵了一下,随即探向室内不禁感叹,这根本就不像一个年轻女人住的地方,更不要说是一个时尚行业的化妆师,在21世纪的今天,不要说城镇居民就是农村的居住环境也是开始注重品质了起来。
再不济的,也会好好添置些家具,有个温馨的模样,但这间房子,客厅不大,但也算得上空空荡荡,一套桌椅摆在中间,白墙边靠了一个单人沙发,对着一块幕布,简直干净的像在样板房,还得是简易版,这里甚至没有一件可以称得上装饰的物品。只有窗边不知道算艺术品还是抽象画的一张无脸女人素描。
难道画的南清自己?他稍稍侧了一眼,发现这厨房与客厅是相通的,而厨房对面是一间也是唯一一间卧室。
他疑惑道:“这是收拾了然后跑路了吗?”
不......
李昀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第一次来的时候就这样了,随时清理整洁的客厅,一张画不完的素描,还有......
推开卧室房门,这又是另一个极端,琳琅满目的饰品,服饰,包包玩偶堆满了整个房间,床都被挤得袖珍了,一面墙的柜子里全是没拆标签的衣服和全新的包,化妆桌上高档护肤品珠宝首饰把偌大的化妆桌都快堆满了。
卫靖川连连惊叹:“这是购物狂啊,听说是个知名化妆师,收入应该不少,该不会是真得罪谁了吧。”
“少说话,先办事吧。”
李昀戴着手套,轻车熟路地找到她平时放各种重要物品的柜子,除了平时出门应该带的驾照,身份证,钥匙,她甚至连件衣服都没带走,很符合突然失踪的情况。
他也试图思索她平时的不对劲,竟发现,自己对她这些年人际关系了解少的可怜。
卫靖川看了眼觉得奇怪,柜子里的重要物品是一些证件,乱七八糟的美容卡,小卡子,瞟向化妆桌,昂贵的珠宝倒是随意摆化妆桌上。
柜子翻到最底下,是老槐树的照片。
李昀摸到照片的时候,整个人怔了怔,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证物袋。
仔细观察房内并没有什么被乱翻动过的痕迹,所有证件都是南清的名字,这里没有一张属于易梦的证件,但根据李昀回忆起出去旅游时她明明使用的是易梦的身份证。
“很奇怪,房间居然没有一张照片。”卫靖川环顾一周,惊讶地发现除了柜子里一张槐树外,整个房子找不出一张照片。
易梦不喜欢拍照,哪怕出去旅游,也只拍风景照。李昀曾经也很好奇,她居然没有保留下来一张上学时的照片。这点李昀倒是不怎么意外,边打开化妆桌下的抽屉,抽屉里除了面膜小饰品外,还有两瓶维生素片和一些保健药品。
所有的瓶子都有打开过的痕迹,这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同样的牌子,会在一瓶没吃完的情况下全部拧开吗?卫靖川将其中一瓶打开闻了闻,脸色大变:“这不是维生素,我妈吃过这东西,这是富马酸喹硫平片。”
李昀当即反应过来,“精神疾病药品。”
他大脑顷刻有些发麻,她一直有吃维生素片的习惯,里面居然装的是精神疾病药品。
易梦患有精神病?她一直在服药?
“这是处方药,每隔一段时间就要去领。”卫靖川立即拨打电话,失踪者患有精神病,这个消息很重要,只要一查就查出来是在哪里领的药。
漫长的等待中,他们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角落,除了这两瓶药以外,再也没有找到任何线索,李昀瘫坐下来不经意触摸到那张照片。曾经的家已经变成废墟,等待清理,那是槐树留在那里的最后一张照片吗?
南清,易梦。
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又过了一个小时后,刑侦信息科来了消息,出人意外的是,富马酸喹硫平片这种属于受控制的处方药,近期在全市范围居然没有一个叫南清的人购买过这种药品。
既然如此?那药是谁的?
两人将找到的线索带回警局,经过辨认,几个药瓶里的药分别是利培酮片,富马酸喹硫平片,还有一些常见的抗抑郁药。
能吃到这些已经不是普通的精神焦虑失眠多梦了,白况对这个消息也是意外不已。
失踪者家里有精神病疾病药物,但离奇的是,没有失踪者的开具记录,根据调出来的相关信息,南清本人没有任何精神方面的就诊记录。
“难道说吃药的另有其人?”卫靖川提问道。
不,李昀很肯定吃这个药的人就是易梦。
他不能说,警察办案的规定绝不能参与有亲密关系人员的案件中来,可他如何能不参与?远离一切消息,被派往其他工作或坐冷板凳暗无天日的等着几个月甚至几年的消息吗?
他做不到。
并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全是南清的消息,难道说从重逢开始,自己面对的就是南清而非易梦吗?
这太过荒谬了。
沉浸于新奇线索的队长白况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得力下属的不对劲,转而向谢玥询问:“她有没有同居的人?”
“没有。”谢玥根据走访来的消息回道,“根据她的同事们说,南清这个人平时独来独往很是孤僻,除了工作也不怎么与周围人有更深层次交流,从来没有见过她身边带过男朋友。听两个同事说前两年是有年轻男性在办公楼下等她,但她从来没上过车,应该只是偶然的追求者。”
白况点点头,“越是简单孤僻的人际关系,越可能埋着雷点。南州市能开具这些药物的精神科也就这么几家医院,每家医院都拿去问吧,看这些药的数量,应该间隔时间不长。”
“是。”
再一次,李昀再一次将头从盥洗池里抬起,反复的提醒自己要冷静。易梦不知所踪,不知生死,如果自己出了差池,可能再也找不到她了。
“昀哥?”外面同事的敲门声响起,他随手抹了脸,重新调节了气息打开门。
卫靖川递过来几张资料:“走吧,干活。排查出几家近期同时开具过这些药品的医院。”
“走吧。”
南州市第四人民医院,精神科。
李昀快速穿梭在走廊上,不小心撞到了机器也不自知,爬起来一路跌跌撞撞走进精神科诊疗室。
“你好,刑警第三支队李昀。”他喘着粗气,出示证件的时候,不小心掉了下去,还未等他弯腰,一双纤细的素手已经替他捡起。身着白大褂的女人卷发红唇,巧笑嫣然,不紧不慢地将证件递还给他。
他目光向下,看清白大褂上的名字:安灵。
“公安已经给我打过电话了,有个患者失踪了是吗?”
“对。”匆匆赶到门口的卫靖川匆匆回道,连缓了好几口气,差点没给他跑吐。
安灵为他倒上一杯水,回到位置上翻找起病历。
“你们说的患者,确实是我们这儿的,她两个月前才来拿过药,最近精神状态还算稳定,怎么就失踪了呢.....找到了。”南灵抽出好几本病历,都是近期开具过药品的患者。
李昀一张张翻阅,直到看见那个熟悉的名字时,心底如石头坠下,裂出大口。
他从手机里翻出照片,对着安灵问道:“是她吗?”
安灵仔细看了看,点点头。
“是。”
就此,易梦的身份彻底可以确认。
得到确切答案的一瞬,李昀闭上了眼睛,任由乌云逐渐弥漫,他问:“易梦,是什么病?
“精神分裂症,双相情感障碍,她已经在我这里领了快5年的药了。”安灵边说边走去开了半格窗户,让空气流通了些。
外面暖阳晃眼,李昀下意识的垂下眼帘,原来她生病了,却始终瞒着他。
“安医生,病历我们要带走。”
“当然可以。”安灵抽出病历递过去,李昀接过病历,眼神忽然瞟向了安灵的领口,清风微微吹起白大褂,里面白色衬衫上浅色的刺绣格外打眼。
“安医生的衬衫很漂亮。”
“谢谢。”
将人送出去,安灵刚想转身,旁边的心理诊疗室忽然也开了门。
女人栗色的波浪长发妩媚的卷屈而下,张扬又亮眼,微微侧身时的红色的嘴唇,一丝弧度间惑人十足。这种状态在病人中真是少见,凑巧还是个熟人。
此时,女人也注意到了她,面上瞬间一滞。
“周老师?”
“安医生,原来你在这里工作,我以为是精神病院呢。”女人板着脸不咸不淡的说到,可见并不是很想见到她啊。
南灵不是听不出来,微笑又不失礼貌的回道:“曾经在精神病院工作过,不过良禽择木而栖嘛,太累了那里。倒是周老师,真是看不出来是需要进这个地方的人。”
家境优渥,顺风顺水,男友事业有成,自己挂个美术老师闲职的周家千金周莉君还能有心理问题吗?
“当老师的有点心理压力很正常不是吗?安医生这翘首以盼的,要下班了,等新男朋友吗?是之前那个吗?”
女人语气明显带点刺,安灵淡淡“呵”了一声。
自从她跟周乔君分手以后,他这个妹妹又正好看见她挽了其他男人的手后,就把她打成了红杏出墙的潘金莲。
虽然高等教育的涵养让周莉君不至于动手扇耳光,但遇见阴阳怪气一番还是要的。
不过安灵这种段位的女子,早已见怪不怪:“没呢,又换了一个。”
“真忙呢。”
“忙有忙的好啊。”周莉君听着这女人的话,整个脸都快僵住了,要不是大庭广众的,还真想扯扯这女人脸皮到底有多厚?
眼瞅着火药味十足,关键时候周莉君手机响起,她看了眼上面显示后,也顾不得与安灵唇枪舌战了,甩了她一个白眼,拿着手机匆匆离去。
“没意思。”安灵摇着头随手整理了下衣领,恰好摸到了上面的刺绣,手指微顿,确实是漂亮的刺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