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他才知道,杨钟离拿了羽毛球双打冠军,和同学们约了晚饭庆祝,席间几个学生还开了几瓶啤酒,他在酒后泄露,易梦的父亲曾经是个蹲过大牢的罪犯。
赵曼菲知道后特地在星期一起了个大早,在黑板上写下“易梦——劳改犯之女”
易梦到校看见第一眼就气炸了。
赵曼菲是个嘴贱的,平时自己父母也没少在她嘴巴晃荡,温吞的易梦在嘴巴上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才致使易梦失控。
一场运动会之后,易梦身败名裂,受人非议,她再也没有理过杨钟离,也很少再与别人交流,唯独会多与他说上两句话。
高二下学期开学,易梦仍然很孤僻,班上的人喜欢背后议论她,上课总是走神,人时常恍惚。
那时晚自习已经延长到了晚上10点,她和他都是走读生,担心她出事,他晚上总是偷偷跟着她看着她到家。
有一天晚上他从学校出来,在路上被夜跑的人群冲散,丢了她的身影,直到某个巷子传来凄厉的喊叫声,他跑过去,发现几个小混混正把她堵在巷子里,其中一人手臂上还插着破碎的啤酒瓶子。
他直接冲上去与几人厮打起来,虽然平时身手矫健下手虽是稳准狠,但毕竟寡不敌众,面对的又是群阴损的混混,这边踹下去一口,那边又冲上来一个。
自己陷入困境的时候,易梦没有犹豫立刻逃走,可没一会她就带着一名警察返回原地。
当时的状况已经可以用惨烈来形容了,那几个小流氓已经有两个蜷缩在了角落里。而李昀脸上已经是青一片红一片,他猩红着一双眼睛正和另外两个缠在一起,而他手上正举着易梦先前扎人用的那半个啤酒瓶,眼看那尖锐就要扎进对面脖子,易梦连忙惊叫道:“不要啊!”
女生尖利的声音让他骤然清醒过来,酒瓶子从手上脱落,对面的流氓也抓住缝隙把他揍倒在地,不过威风没有嚣张两秒钟,就被警察两个飞踢加一套组合拳制服。
李昀靠坐在墙上,眼前是一片血的模糊,易梦哭着过来察看他的伤势,女孩的泪水一滴滴落在他的手上,有点痒。他抬了抬发麻的手臂去理她凌乱的头发,咧着嘴扯出一抹笑容:“易梦,你哭一点都不好看。”
之前一起进办公室,现在两人一起进局子,警察局消毒的酒精太过生猛,刺得他呲牙咧嘴的疼。
“李昀。”她在叫他。
李昀刚一抬起头,一瓶冰冷的东西就塞进了他的怀里。
“这是什么?”
“蜜,槐花蜜,你要是疼的话倒点在嘴巴里尝尝?可能会好一点。”
一旁给李昀处理伤口的警察忽然忍不住笑了出来,“又不是幼儿园小朋友了,还吃什么蜜啊。没事啊,小伙子,男子汉大丈夫,一点伤一点疼怕什么?当着女同学面呢,英勇一点。”
李昀尴尬一笑,他觉得他挺英勇的了,不过那瓶蜜却被他默默揣进了怀里。
等他做完笔录出来,易梦的父母已经赶到,她明显大哭过一场,不知道是害怕还是劫后余生。
他们得知是自己救了她后,非要拉着他吃宵夜,李昀被这架势搞的是半点拒绝的话都说不出。
宵夜摊上,虽然已经快将近2点钟了,却丝毫不影响南州市不夜城的热闹。旁边几个喝酒的男人吆五喝六吵的厉害,易梦慢吞吞吃着盘子里的炒面只觉得头疼,也不知道是被薅没的那一把头发疼还是这些声音疼。
易父易母不厌其烦的打听李昀的家庭状况,好像长辈对晚辈的话题总是源于此地开始发展。可这些关切的话语对他来说跟上刑没什么区别,他是一点都不想说。
她看出了他的窘迫,开口道:“李昀,你之前不是给你外婆打了电话,说完事了不是马上回去吗?”说着又向她爸妈解释:“李昀外婆在家一直等着他呢,他不回去老人家估计不肯睡了。”
“对啊,我之前跟我外婆打电话说会赶紧回去,现在都那么晚了,我得走了。”
刚想斥责女儿不懂事的父母此时也住了口,转言对着李昀轻声说道:“对啊,老人家熬不了夜,那你赶紧回去吧,今天的事情谢谢你了啊。”
“没事,应该的。”得到了易梦助攻的李昀赶紧开溜,这些人的问话让他窒息。跑出去两步路后,他情不自禁的向后往她的方向望了一眼,她一只手拢着披散的头发,一手握着筷子不紧不慢的的吃着盘子里的炒面还剩一大半的炒面,她很纤瘦,在路边摊昏暗的灯光下像那些觅食的小猫咪。明明父母都在身边,李昀却莫名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了一抹悲伤,那种和自己的一样悲伤。
他攥紧了怀里的槐花蜜,光滑冰凉的触感让他感到一阵安宁,他像是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她怎么会和他一样呢?
夜浓如墨,直道宽阔,却大部分被掩盖在未知的黑暗中,只余路边点点昏暗的灯光照应着他回家的路,他步履蹒跚的向前走着,一瘸一拐,就像他崎岖凌乱的青春一般,一塌糊涂。
几天后他们得知,那天的几个小流氓并没有被绳之以法,后续因为他们早早辍学,还没有成年,加之抢劫未遂,仅仅拘留了几天就被放了出来。易梦的父母不允许事情闹大,担心损害自家名声,这让易梦很不开心。
而这时,他也很不开心。
高二结束的时候,那个抛下他跑掉的妈回来了,她在深圳打工时傍上了一个香港老富商,去了香港,稳定了两年哄住了老头子终于穿金戴银,立刻回来找他。
李昀反感至极,但身边的人都劝,为了钱,为了好日子,为了好前程。
他心里烦,直接失踪找了个地方躲起来,他跑到南洲市外某个小岛上,安安静静过了两天。
第三天的时候,他躺在礁石上,听见有人喊他名字,起身远远就看见易梦拉着他妈翻过礁石过来找他。
那年暑假,她和他躺在礁石上数星星,她说,想和自己去同一个城市,只要不在南州市,哪里都行。
他答应了。
可刚开学他就被带到了香港,登机前只有她来送他,匆匆一见,又转身离去。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她。
李昀在香港待了一年,无法适应,他放不下南州市,放不下易梦。
他想要回来,拒绝了去留学,可他妈不愿意,于是直接报名参军,为祖国的边境戍边。
而李昀再也没有联系上易梦,后来他给她发了无数条消息,可她的Q、Q一直没有闪过,他甚至用最老土的方式给她寄过一封信,石沉大海。
两年、三年、四年......再也没有听过她的消息,或许易梦就是他青春中闪过的一瞬流星,璀璨短暂。
这些年他也试着去爱别人,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爱,他总是会不自觉的梦到她。
这没有一个女人受得了。
李昀原本以为,他们不会再见了。
但过去的时光与人就如同一场惺忪未醒的梦,你试着淡去,直至一个平淡枯燥的天气,猝不及防来一场魆风骤雨。
曾经的小岛在这些年变成了热门的海岛,即使人多得越来越吵,他也习惯每年去一次。
去年刚上岛,很不凑巧没有预兆的就起了暴风雨。躲进酒店的时候听说有一队暑期班孩子出海游玩没有回来,酒店组织了人手出去寻找,也包括他。
他们找到那队孩子的时候,船已经因为剧烈颠簸掉下去了几个孩子,一人在船上拉,一个女人在海里捞人托上去。
风雨很大,足以把一切都模糊,可仍然只一眼他就认出了她。
李昀拼命呼喊那个名字。
或许是没有体力,在托上最后一个孩子后,她摊开双手在海里漂浮,渐渐沉下。
他从船上跃下,拼命游向记忆中反复沉下又浮起的女人。直至潜入海里将人拉起,时隔十年,他才再一次见到她的脸。
返回的途中,李昀用带来的衣服死死裹住她,又探起了女人的心跳,微弱但还在跳动,他颤抖着声音在求她,“易梦,易梦你要撑住啊,你还那么年轻,人生还很美好的,求求你,不要死!”纵使他已经见惯过无数死亡,但面对躺在怀里濒死女人时,原本沉稳的声音也渐渐变得颤抖,女人发凉的手臂刺的他的体温也似乎寒冷起来。他不知道昏迷的女人是否能够听到,但仍然一遍遍的呼唤着女人的名字。
李昀曾经听过迷信的人说过,人濒死的时候会走向奈何桥,但如果有人一直在阳间呼喊他的名字,他听到就会犹豫就会舍不得,一步三回头,这样也就会拖慢死亡的进度。那时李昀对这些东西素来是嗤之以鼻的,但现在入目的惨白已经将他的大脑击溃,此刻,他也这样祈求着,只希望她走到桥边时能够听到,有那么一丝犹豫,就那么一丝,让他救救她。
直到她被送进岛上的抢救室,他仍在心颤,为老天爷的戏谑而颤抖。
所幸抢救及时,易梦命不该绝,昏迷了一夜。直至天亮,风暴洗礼过后的东山岛雨过天晴,窗外,凛白的晨光透进室内,落入白色的病床上。也正好照到女人的面庞上,易梦有些痛苦的睁眼眼,外面的光线让她觉得有些不舒服。微微偏头,身旁坐着的正是守了一夜的李昀,此刻的他双眼泛清,胡子拉碴,沧桑十足。
他不想像少年时那样憋闷,而是了当唤她的名字,问:“你......还记得我吗?”
易梦仍没有说话,闭上眼睛,缩了回去。
见状李昀也不再多言,拿起桌上的水壶说道:“我去打点热水。”
行至门口,一道细柔的声音淡淡传来:“李昀。”
她终于记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