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井真吾接到电话的时候,他正在沙滩上晒太阳。
来电显示未知的时候他并没有太过惊讶,商业价值高的职业英雄多少都有点明星的成分,通过其他办法得到他私人电话的人简直数不胜数:“喂?”
“嗨,大明星……”说话的是个年轻的男孩子——这倒是让白井有点讶异了,不光是打电话来的对象年纪如此之轻,还在于他话语的内容和说话的语调完全不匹配,字面上是在和他愉快地打招呼,可男孩的声音却在颤抖,还隐隐带着哭腔,“终于和你搭上话了,花费了我不少时间……”
“呃,所以现在你成功了。”白井语气微妙地回答,“这件事居然能让你热泪盈眶吗?”
虽然他是这种社会趋势的直接受益人,但还是得说,当下的粉丝群体真是越来越让人难以理解了。
“当然……不……”男孩哽咽了一声,“是这个蠢货控制不住自己……如果你再敢说话结结巴巴的,你的脑浆现在就会溅到床单上……”
白井的表情突然定格,猛地从沙滩椅上坐起来:“你刚刚说什么?”
“这个男孩只是我们对话的媒介,大明星。”在一声轻微的咔塔声后(白井猜这是手/枪保险被拉开的声音),男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这种神经高度紧张,理智被生命威胁的恐惧所撕裂的情况下,他的语气反而平静下来,说话也比之前流畅许多,只是语调依然僵硬,“两个小时后,我要在后山上废弃的神社里见到你,否则这个小家伙就要有生命危险了。”
“……你是谁?”白井的语气沉了下来,同时按下了录音键。
“别那么紧张,大明星,你将被带去见世界上最伟大的存在……”男孩的语速略微急促,好像有点喘不上气。
“放松!放轻松!”白井觉得对方可能有点过度呼吸了,他尽可能温和地安抚道,“别担心,我会把你救出来的。”
这一次,男孩沉默了很久,白井不确定是因为对方害怕得说不出话,还是孩子的叛逆心在此刻奇妙地发作了,随后他又陆陆续续听到了某种钝物敲击的声音,粗沉的男声用白井听不懂的语言大声叫骂着,隐隐夹杂着男孩压抑的闷哼。
“别这么对他!”白井提高了声音,“这是你和我谈判的唯一筹码,你最好对那孩子小心一点。”
“别过来!”他听到男孩声嘶力竭地大喊,“不要中计,他有枪,有麻醉弹,他研究过你的个性……啊啊啊!”
男孩凄惨的喊声像是一枚枚锥子扎进了白井真吾的脑仁,他感觉整个人难受极了,却又完全不敢把手机从耳边拿开,尽可能地捕捉那些杂音,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线索。
“这件事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大明星,否则这个男孩也得死。”电话另一头变成了一个成年男人,白井听得出他在刻意扭曲自己的声音,“不要妄想能作弊,我就在你的附近,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
“你究竟是谁?”
“嘻嘻嘻,见面你就知道了。”对方有些神经质地笑了,如果要让白井真吾评价,大概只有用生锈的电锯切木头才会有这样的声音,“毕竟是大家都敬仰憧憬着的英雄啊,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无辜的男孩这样死去的,对吧?”
还没等他回答,男人就挂断了电话。
白井在原地怔了许久……尽管转正成为职业英雄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回过神的时候,白井发现自己的手机界面已经变成了相泽消太的联系电话,而他的拇指正悬在通话键的正上方。
他滞了一下,目光落在那个号码上,许久才叹息一声,默默退回了主界面。
白井真吾不确定对方的那句“注视着你的一举一动”是否是真的……尽管这听起来很像是电影里才会有的情节,但在个性时代,任何听起来荒谬无比的事情都有可能被实现,而且远比为了营造氛围而故作玄虚的影视情节要轻易得多。
退一万步来说,即使不考虑男孩被撕票的可能性,他也已经是持有资格执照的正式英雄了,政府编制和相泽消太同级,而且他也确实过了万事叫老师的年纪,应该开始习惯自己独当一面了。
不可否认的是,白井真吾对不久前相泽消太的评价实在是有点介怀,即便此刻不能呼叫外援是客观情况所致,但多多少少有些想和赤谷海云一较高下的意思。
是的,这很幼稚——但他看得出自家前班主任对这个女孩的偏心,还不止一星半点,几乎快到了溺爱的地步(尽管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白井本人已经算是“相泽消太悉心培养过的学生”那档的了,赤谷海云却是“相泽消太极为满意乃至于自豪的学生”。白井真吾年轻气盛时为英雄橡皮头的这份“满意”较过不少劲,对相泽消太历代学生的待遇都了如指掌,基本上没有人能达到赤谷海云的程度。
他不否认这个女孩的优秀,但并不觉得对方超出他哪里……好吧,或许同龄时期的他并没有对方出色,但已经度过了青春期长大成人的他,难道还会比不上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吗?
……话是这么说,他还没得意忘形到可以拿一条无辜生命来证明自己的地步。
白井决定趁着回房换衣服的时候用个性给助理递一张字条,无论那个疑似杀手的人个性是什么,希望他不会变态到偷窥自己的裸/体。
×××
绘谷吐掉了嘴里的血块,这个动作又为他赢来了一巴掌,他感觉耳边一阵嗡鸣,嘴里又充满了血的味道,右侧脸颊肿痛的地方有几颗牙齿已经松动了……远山绘谷暗暗希望是他蛀了的那几颗,至少这样还能让他安慰自己不算太吃亏。
胡子大叔已经彻底不说日语了,失去语言上的辨认能力后,对方凶狠的咒骂在绘谷的脑袋里变成了一只咕咕叫的母鸡,这也让他意识到了自己苦中作乐的能力——如果不是自己的五脏六腑现在都像在绞肉机里走过一轮,他是绝对没办法忍住笑的,最糟糕的可能是他又要得到一顿拳打脚踢。
过了一会儿,胡子大叔重新拿出了行李箱,将里面的弹药、武器全部拿出来丢在床上,他将枕套拆下来揉成团塞进远山绘谷的嘴里,随后又拿出那张白井真吾的海报,用红色的油漆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虽然对方无疑是一个身材高大的成年男性,但绘谷一直觉得对方有时候会表现得很像更年期的大妈:容易发脾气、神经质,时不时会表现得很急躁,但又在某些细枝末节上婆婆妈妈……
不过这些特质似乎不会对他的工作效率产生任何影响,这也使得远山绘谷在打心底认为对方脑子有点问题的同时,也真切地对白井真吾的安危产生了一丝担忧——就他所知,那位空间使也是一个情绪有点过分外放的人,而且很缺这种关键时刻点到为止的自制力。
一阵折腾之后,胡子大叔又拿出了一件大风衣,将那些枪和刀全部都装进里侧的口袋,将旅行箱里的东西全部倒了出来,各种各样的东西乒铃乓啷地掉在地上,绘谷就这么看着一支笔盖断了的圆珠笔咕噜噜地滚到自己面前,像是一只落荒而逃的小羊,身后追赶着凶恶的豺狗……
察觉到自己被某具身躯的暗影所遮挡,远山绘谷抬起头——豺狗正低头打量着他,一个阴鸷戾气的笑容藏在那稻草般的胡须下,若隐若现。
………………
“您好。”看着客人拖着行李箱行色匆匆的模样,前台的夫人出声问道, “请问您是要退房吗?”
“不,只是暂时离开,下午还会回来的。”男子礼貌地回答,“客房里还有些比较私密的东西,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这里的工作人员能在我退房之后再进去清理。”
“好的。”她温和地点了点头,“祝您玩得愉快。”
“借您吉言。”男人压了压帽檐,语气听起来颇有那么些意味深长,“我相信接下来会是愉快的一天。”
被塞在箱子里扔进后备箱的感觉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地震,远山绘谷在这个漆黑狭窄的空间里被摔得头晕眼花,他感觉胃部胀痛,也不知道是因为过度的饥饿,还是脑震荡留下的余波。
恍惚中,他感觉有几根头发偷偷溜进了嘴里,旅行箱里能够活动的范围有限,而他又被绑住了手脚,只好呸呸吐了几次,却又感觉胃液在不断上涌,只能在它们呼之欲出的时候勉强压住了那阵恶心感,放任那几根头发在自己的口腔里暂住。
他从未感觉死亡离得如此之近。
他也从未想过,当生命即将终结时,他会如此平静。
引擎启动,隆隆的声响在耳边炸开。
远山绘谷在黑暗中感受着汽油燃烧时的力量与热度,他静静倾听,在脑海中构想着一团火,炙热而明亮——这让他想起一个人,高洁而美丽,有着火一样的头发和眼睛,他曾无数次隔着老式电视厚厚的屏幕看着她,当对方因为胜利而露出微笑时他也为之高兴,当对方因伤痛而眉头紧蹙时他亦感到痛苦。
他是如此向往着她,有那么一段时间,远山绘谷的脑子里除了想要见到她之外什么都塞不下。他犹记得对方在梦中的样子,尽管面容总是模糊不清,那双手却是温暖而有力的。
那股热情在一段时间后渐渐得到了控制,但从未真正熄灭,而在这个生命可能迎来终结的时刻——是的,他并不觉得那位空间使能够救下他,只盼望着对方不会因为自己的过错受到伤害——他意外地没有为死亡感到恐惧,只是愈发强烈地想要见到那个人,他甚至不奢求她的认可,只希望能够见证对方抵达梦的终点,见证她将那些自己遥不可及的幻想变为现实的瞬间。
或许是一个活着的筹码比一具瘦小的尸体更有用,男人特意将旅行箱的拉链留了个口子给他呼吸换气,在车子过了几个拐弯,进入一段平稳的直道后,绘谷终于有了一丝喘息的空间,他小心翼翼地将口袋里的手机取了出来,竟然比他之前满手是汗用钢丝开锁要顺畅很多。
……或许他的个性其实是反手掏手机?
这个有点冷的笑话缓解了绘谷的心情,他摸索着那个露出的缝隙,将手机偷偷塞了出去。
远山绘谷不确定这么做到底有什么用——准确地说,这件事可能毫无意义(至少在他有限的认知中,好像要打开通话才能追踪到信号),远不能弥补他因莽撞和愚蠢所犯下的错误,可他还是可耻地、自以为是地感觉到了些许宽慰,好像这个(微不足道且)充满了电影式浪漫色彩的举动,让他和那名少女短暂地产生了一丝联系,尽管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如此遥远……
那是一千八百多公里①,是英雄和她的信仰者,是一张永远买不到的机票,是梦的开始和生命的终点。
①大致是东京到冲绳的距离,不过作者是用地图查的,可能不怎么准确。
抱歉让大家等了这么久(居然没掉收藏真是非常感动),以后就恢复正常更新啦,今天的更新是周五延迟的,明天七点半还有哦w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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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四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