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不大的屋室,一张只容一人酣睡的卧榻,隔了一方半人高的屏风,外间摆了张茶案和两个软垫伴着靠几。
这就是新野县府后院的客房了。
尽管地方不大,布置也不显奢华,但是好在干净、整洁,而且总归要比许晚当初一直与青银挤在一间卧房好。
许晚已经不再是旁人的侍女。
她在屋内坐了一会,没多久便有一年轻妇人引着两个梳着坠马髻的青衣侍女走进来。侍女们合力端了浴桶,桶里灌了大半还冒着氤氲热气的浴汤。
那为首的妇人穿着一身藕荷色的深衣襦裙,整个人气质温婉,望见许晚也带了盈盈的笑意,柔声说道:“许女郎初到新野,来不及请匠人前来为女郎量体裁衣,只好委屈女郎先将就穿着小妇人的衣裳。”
“小妇人复姓夏侯,单名一个涓字。乃是中郎将张飞将军的内妇。”说完,那年轻妇人更是款款地朝着许晚一拜。
许晚立马站起来,上前回礼,说道:“夫人抬爱了,唤我晚晚便好。”
许晚更垂眸去看了一眼那妇人带过来的衣裙,蓝青色的直裾,上面还纹绣了白色的梨花,整体颜色幽静,但又不会过于死气沉沉。
许晚还是很喜欢的,更对着名唤“夏侯涓”的年轻妇人施礼、致谢,“劳烦夫人将衣裙借给我穿了。”
夏侯涓不以为意地欣然一笑,缓缓地将摆放衣裙的托盘放在茶案的一旁,紧接着站定,踟蹰了一会,复地开口:“听闻许女郎是从邺城来的?”
许晚坦诚地点点头,也没做多想,直接回答:“正是。”
“那敢问……”夏侯涓似乎有些迟疑,但是迟疑过后,更是殷切和坚定,“女郎可曾见过曹氏的兵马或者夏侯氏的将军,他们的近况可还安好?”
夏侯涓下意识地往前上了一步。
许晚这才恍然,张飞的夫人竟是姓夏侯,依稀间记得这位夏侯涓乃是曹操麾下大将夏侯渊的侄女。与曹操也算是极近的族亲了。
许晚不免歉疚地摇摇头,认真地回答:“抱歉,夏侯夫人,我出城得早,并不曾有幸得见曹军或者夏侯将军的尊颜。但是想来,曹军自官渡一战在北方所向披靡,当是无论曹氏、夏侯氏都如日中天。”
许晚努力地对夏侯涓扯出一个安慰的笑来。
夏侯涓先是失落,而后又淡然地摇首,若无其事地继续笑说:“是我为难女郎君了。女郎君本就是逃避战乱才来到的新野,如何能见着正是代表战乱的曹氏和夏侯氏。还请女郎君莫要见怪。”
许晚连忙摆手,“没有没有。”
夏侯涓又道:“那女郎君早些沐浴换衣吧,待会赵将军还要亲自来为女郎治伤。女郎只管先安心地在县府住下。这县府的女眷不多,等女郎的伤好些,我再领女郎去拜见刘皇叔后宅的甘夫人与糜夫人。这期间,若是有任何短缺,女郎都可以派人来寻我。”
说完,夏侯涓更是福身,转而就要退出卧房。
许晚仍旧对她致谢,“有劳夏侯夫人了。”
夏侯涓摇摇头,随之领着那两个随行的侍女离开。
屋室重新恢复安静,许晚犹豫了一会,正准备趁着水热脱下自己的脏衣服,进浴桶里好好地泡一个澡。
她刚想去给门上锁,只听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便有人急切地喊道:“许晚——”
许晚把门打开。门前站着的是穿着一身黑色劲装的清秀年轻人。年轻人相貌一般,但是眉眼熟悉。比于许晚记忆中的黑了,但壮实了不少。
许晚面上一喜,那年轻人看见许晚也是一时不敢认,紧接着才道:“我听关张二位将军说,赵将军把你从邺城请了来,起先还不信,如今亲眼见你,倒是真的信了。如何,你还认得出我吗?”
许晚忍俊不禁,抬手指向年轻人,胸有成竹地唤:“许晨。”
那年轻人的笑意更甚,当即点点头,又说着:“几年没见,你倒是长得漂亮了不少,这若是走在大街上,我可不敢认。你在邺城待得好好的,怎么突然会来新野?”
许晚让开身前的位置,答非所问:“你在门外站着不累吗?有什么话进来说。”
等许晨开始往屋内走,许晚才不慌不忙地回答:“邺城被曹操占领了,想你在荆州也得到过消息。我不想继续跟着甄夫人,还要给曹操当侍女,自然就选择离开。这普天之下,除了甄夫人,还有与我有渊源的,就是远在荆州的你和赵子龙了。”
“我没地方去,只能来投奔你们。”许晚无奈地耸了耸肩。
许晨还是笑,自顾自地在屏风之外的茶案前坐好,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早知如此,当初就该喊你跟我们一起走,也省得你这四年还留在邺城伺候人。不过当时我也同赵将军说了,可是赵将军直言我们居无定所,不该连累你。好在如今,还有新野这个地方,供你来找我们。”
许晚就跟着他重新坐下,也是满怀对过去思念地笑着说:“就算你们当初真的提出要带我一起走,我也不会走的。我总要在邺城多待几年,回报了甄夫人的恩情再说自己的去留。正好也省了我跟着你们奔波的过程。”
许晚故意露出对这个过程嫌弃的怪表情。
许晨被她逗得更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可要在新野多待些时日。现在我有月银了,也对新野的街巷滚瓜烂熟。到时候,我带你去市集上玩。别看新野不如邺城繁华,但是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倒也不少。”
“你不会又要请我吃馊胡饼吧?”许晚有意拿这件事情揶揄许晨。
许晨顿时假装板着脸,认真地说道:“一定不会!”而后与许晚四目相对,同时笑开。
许晚突然有几分感慨,“其实能看着你从军,有了更好的生活,还挺不错的。至少我们都不用再像当初那样沿街乞讨、风餐露宿。你跟着赵云可还受到优待、重视?”
许晨摇头,“赵将军向来对谁都一样,怎么会特别对我优待、重视?不过这也很好,能跟着赵将军学武、长本事,守护一方百姓安宁,总算让我觉得自己是个有用的人。而且,我现在不再是无父无母、无朋无友的孤儿了,我有数万同袍,他们都是我的手足兄弟。”
“还有你许晚,你当初说倘若我发达了,还要认我当兄长呢。那么现在,你要不要考虑考虑唤我一声阿兄?”许晨更喜笑颜开地注视着许晚。
许晚沉吟了一会,立马朝着许晨拱手作揖,嬉笑道:“阿兄在上,请受妹妹许晚一拜。”
拜完,她又随之假装正色起来,“许晨,我们可说好,我既喊了你这声阿兄,以后你吃香的喝辣的,万不能忘记我。就是日后我在新野做了什么坏事,你也要尽力给我担着。”
许晨信誓旦旦,“好说好说。”
他们聊得一时忘了时辰,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外面晚霞的余光被皎洁的月色和昏暗的烛火代替。
许晚有些看不清桌上的衣物,许晨后知后觉地说道:“完了,我还说要去找王三他们喝酒吃饭。晚晚,我不同你聊了,等过几日,过几日我再来找你,带你出去玩。”
许晚肆意地对他挥手作别,“好的,阿兄,你赶紧走吧。”
然后,等许晨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内,许晚又猛然忆起自己的浴汤此时怕是已经不热。她坐在茶案旁有些懊恼,又有些痛苦。自己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第一次就麻烦别人给自己的浴汤加热水是不是不太好?
许晚垂头丧气的,而后目光触及那朦胧的衣裙,才发现一件更要紧的事。
她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赵云刚好敲了敲她的门,试探着推门走进来。许晚大叫:“完了,完了——”
赵云被她吓得愣了愣,紧接着努力憋忍着道:“你这是怎么了?”随后扫眼一看,虽然屋内很昏暗,但是借着月色还是能瞧出许晚依旧穿着那身脏乱的布衣。
赵云更皱眉问:“你怎么还没有梳洗?”
许晚露出满面痛苦的表情,捂着自己的脸,挠了一会头发,接着,双手缓慢地滑下来,停在两颊掐着腮,苦恹恹地说道:“赵子龙,我有两件难事想求你帮我?”
赵云语气平静,“什么?”
“一,我的洗澡水好像冷了,但是我又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找谁帮我再加点热水;二,也是最重要的。我有一身衣裙落在了潜龙寨,虽然也不是一定要寻回来,但还是想试试。那是甄夫人临别送给我的,我也只留了那么一身做纪念。你看看,方不方便帮我去要?”
许晚怕赵云不同意,又怕太麻烦赵云,赶忙又道:“钱银那些什么的,我都可以不要,我只要那身衣裙就行。当然,若是太麻烦的话,就也不用劳烦。物品虽有纪念的意义,可毕竟是外物,即便没有外物,只要我心里还记着甄夫人和青银阿姊就好。”
赵云感到有些头痛地看她,“许晚,你还真会给我找事。这第一件事好办,第二件事却不太好办。等我得了空会去试试看,但不一定保证能要回来。”
许晚顿时感激涕零,“赵将军真是宅心仁厚、慈悲为怀啊!”
许晚:不用白不用!
……我又又又忘记了设置更新时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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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