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晚用几乎全部的绫罗锦绣,找店家帮忙,换了两三身布衣和一些钱银。只留下她身上原本穿着的那件若草色深衣,折叠整齐地放进包裹里,把包裹系好,背在身上。
店家劝她:“女郎,最好这一件锦衣都不要留,万一路上乱起来,不小心被别人瞧见……”
店家的话还没说完,许晚便摇摇头,回答:“不必了,有恩之人的馈赠,多多少少总是想保留一些的。”
话刚说罢,她便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朝着向南的地方,策马前行。
阳光正炽,时候恰好。
许晚到荆州城外的最后一间客驿,又将马匹变卖,换而打扮狼狈地混入步行的流民之中,与他们一道往荆州而去。
荆州是一地州郡,州郡之内又有城池无数。最叫得上名字、且繁华的,当数襄阳。而赵云他们所在的新野,位于襄阳以北,也就是说未到襄阳之前,许晚就可以见到赵云。
对于不能去襄阳走走看看,许晚的心里还是有所遗憾的。
这就相当于去了四川没去成都,去了湖南没去长沙,去了北京也没看见故宫和长城一样。
许晚的性格上还算一个比较外放的人,再加上她早前已有了做乞丐的经验,做起流民来颇游刃有余,至少她不用被许晨仗义地施舍,共同分享一块馊了的胡饼。
她混在流民中甚至可以拿出还算新鲜的胡饼,大快朵颐地吃着。
这些流民也并非都是穷困得连饭都吃不上,部分有本事的人还能在夜里生火,架起锅釜,于野外打一只兔子,烹煮新鲜的肉来吃。
但是他们这些有武力的人,一般都是满脸的生人勿近。
其他的难民想烤火,只能远远地靠近外围。许晚就和他们这些人一起坐在石头、靠在大树上。
她没有带火石,也不太掌握在野外的生火技巧。
只能靠着远方的余光和温热,勉强地度过一个又一个漆黑的夜晚。好在马上要到三四月份,南方又较北方温暖许多,比她当年在邺城于冬末春初,流落街边,做乞丐的时候,强多了。
她大力地撕咬着胡饼,无奈地抬头望天。
如今季节还好,她也有了闲暇,再次昂头,便是既有闲情逸致也能望见较为璀璨的夜空。
算不得完全漆黑,乃至更像是靛蓝的苍穹上,有一轮皎洁的明月。明月幽远,显得有些狭小,更衬托着旁边无数的星辰,熠熠闪耀。星辰连点成片,有明暗之分,还能在其间勉强识得北斗星的所在。
都说北斗七星像个勺子,许晚真切地看见后,觉得确实如此。
她看着星,咬着饼,面上没有半分吃苦受累的模样。或许是她的心态太好,导致她吃干硬的胡饼都津津有味。
不远处的一个瘦弱的女娃娃看见了,直勾勾地盯着她的胡饼,在咽口水。
女娃娃的母亲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年轻妇人,赶忙阻止道:“别看了,等到了城里,阿娘也给你买饼吃。先将就着忍一忍,若是实在饿,早点睡,睡着了就不饿了。”
这种言论是许晚从前减肥时才有的想法。那时,她是拥有的吃食太多,不愿意再吃。而女娃娃则是在根本没有吃食的情况之下的无奈之举。
许晚犹豫了一下,把手上的胡饼叼在嘴里,不声不响地摸索到妇人与女娃娃的身边,以身体做阻挡,小心翼翼地躲过其他人,从包里另外掏出了两块胡饼,递给她们一人一块。
女娃娃高兴得不行。
妇人则是满面的警惕,恶狠狠地瞪着她问:“你想做什么?我的女儿不卖!”
许晚惊讶于妇人的这番言辞,只得堆着满脸的笑,更把胡饼递上前去,说道:“夫人放心,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家道中落,第一次只身在外行走,许多事情都不懂,想问问夫人。”
妇人这才迟疑地接过胡饼,但没着急吃,依旧谨慎地问着:“你想知道什么?”
许晚想了想。她得现编出一个理由才行,于是,过了半晌才道:“敢问夫人知晓现在距离新野还有多远吗?”
小女娃倒是单纯,高兴地问:“你也要去新野吗?”
听小女娃的意思,是她们母女也要去新野了。妇人赶忙去捂小女娃的嘴,不让小女娃再说更多。许晚则是粲然一笑,“若是目的地一致的话,夫人可否容我一道同行?”
许晚提出这个要求,一则是想让妇人放松警惕;二则,人总归是群居动物,便是实在不喜欢与人交流,在完全陌生的场景下,随便有个同类陪伴着也是好的;三则,她确实不是完全认识去新野的路。
古代的方向只有东南西北,且模糊地不说往东南西北偏多少角度,具体到前行多少米再转折。许晚怕自己走错。
妇人听她这样说,依旧有所顾虑,接着又问:“你一个人?”
许晚点点头,故意装作苦恹恹的样子,“不瞒夫人,我阿爹和阿娘都不在了,家里遭遇了战乱又有饥荒,只想着能去荆州请求州牧的庇护。”不过许晚还是留了个心眼,怕妇人使坏,刻意摸了摸自己腰间的短匕,还推出一段来,明晃晃地显露在妇人面前。
妇人看着她的短匕惊了惊,咽了咽唾沫之后,方才把手中的两块胡饼,一块递给旁边的小女娃,笑着说道,“吃吧。”而后,又对许晚冷漠地言,“那好,你就跟我们一道走。不过,我们可没有钱,你不要妄想打我们的主意。”
许晚赶忙摇头。
那妇人的语气才和善一些,有点嗔怪地道:“你去找刘州牧的庇护做什么?我们去新野自然是寻刘皇叔的庇护才对。他们都说刘皇叔是这世上难得的大好人,会收留我们这些难民不说,还会帮我们找可以谋生的活计。”
许晚应和,“对对对,我也是这样听说,才决定去新野的。是去找刘皇叔的庇护的。”许晚暗自又道,没曾想,刘备的名声还挺好。
这一夜,许晚是靠着新认识的妇人和小女娃睡着,过去的。
翌日天亮,流民队伍继续往荆州的方向赶路。许晚跟在妇人和小女娃旁边,时不时地逗逗小女娃,和小女娃你追我跑地开心玩着。
她们大的没什么城府,小女娃又天真烂漫,渐渐地,妇人也就对许晚放心下来。时不时望着许晚和小女娃玩得高兴,自己也会开心地笑起来。
到过了鹊尾坡,妇人更指着前方道:“马上就是新野的地界了,不过,也有人说鹊尾坡一带,有盗贼和山匪横行。”
妇人的话音刚落,身后的驿道上就传来马匹疾驰的“踢踏”声,以及不耐烦地叱骂:“让开,都给老子让开,你们这些卑贱的流民,肮脏污秽不说,竟还敢挡了大爷们的路。快滚——”
随之有一辆马车疾驰而来。
那马车云锦华盖,装饰颇为不俗,前方一个穿着体面的御者,后面还跟了许多侍女、仆役,瞧着就像是大户人家的车队。
车队越走越远,许晚朝着他们的背影张牙舞爪对妇人说道:“我瞧着,合该这些肉食者才是盗贼山匪才对。”若不是盗贼、山匪,怎么会有这么嚣张的气焰?
许晚这样说着,小女娃拽住她的衣摆,好奇地问:“阿姊,肉食者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叫他们肉食者?”
许晚垂眸,望小女娃,认真地回答:“《春秋左传》曾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肉食者就是说那些吃肉的富人,他们荒淫无道、欺压百姓,都是坏人。”许晚边说,边还笑吟吟地掐了掐小女娃的脸。
小女娃一副似懂非懂的模样,缓缓地点头。
然而就在小女娃点头的一瞬,从旁边的山坡上突然冲出一群人,大喊大叫着,将前面快要走远的车队拦截下来。
许晚目瞪口呆,妇人神色慌张。
那之前喊话的御者望着这群突然出现的人,就是破口大骂:“你们是谁,竟敢拦截大爷们的车驾,不想活了是吗?”紧接着,御者身后有七八个提着刀做防备姿态的侍卫,走上前去,与那一群人对峙。
一群人中一个穿着破旧布衫,露出半截臂膀,右侧脸眼下有一块刀疤的中年男人,闻言,不屑地“呸”了一声。接着,一个抬手、放下,毫不犹豫将一柄断刀,刺进一个侍卫的身体。
侍卫轰然倒地。
许晚下意识地捂住了手边小女娃的眼睛,自己害怕得开始发抖。
那中年男人刺伤了一个侍卫之后,两边不由分说地交战起来。很快,就有更多的侍卫倒地。原本全是灰色泥土、沙石的地面,此时多了几抹猩红。空气中的草木味道也被血腥味遮盖。
许晚的眼睛似乎都忘了眨。
那一群人重伤了大多数的侍卫,有一个侥幸跑走的,嚷嚷着:“你们……你们等着,我这就去新野城内报官、搬救兵……”话还没说完,就一溜烟地跑了。
侍卫跑走后不久,有一甚至是只拿了菜刀的劫匪,靠近到那中年男人面前,担忧地说着:“老大,他们有人去搬救兵了怎么办,到时候那新野城里的人来,又是好一个大麻烦。”
菜刀男的眉头都拧紧了。
中年男人不以为然地道:“让他们来就是,我们只承诺过不滥杀无辜,又没说不劫富济贫,这些富贵者本就该死。”
中年男人一挥手,更道:“兄弟们,把他们的东西全都搬回山上,一件都不准落。”
说完,那中年山匪又径直朝着许晚他们这边走来。
已经有人开始哭嚎着求饶:“大人们饶命,小的们只是普通的流民,身上没有半分钱银,大人们饶命啊……”甚至有人跪在了地上,埋首磕头。
那中年山匪倒是不为所动,淡淡地睨他们,不耐烦地道:“别哭爹喊娘的了,老子又不劫你们,看你们这穷酸相,怕是裤兜里比老子都干净。老子过来是想告诉你们,进城后不要乱说话,否则老子找到你们,砍你全家。”
中年山匪扬起手中的断刀。
流民们纷纷点头如捣蒜,“小的们记住了,绝不会在外面多说一句。”
“好了,都滚吧。”中年山匪让开前路。
流民们开始试探着往前走,到走过山匪的身位,又仓皇地跑起来。许晚跟在妇人与小女娃的身后,也是低着头,连看都不敢看地只盼着能快速通行。
然而,她刚到那中年山匪面前,中年山匪竟横刀挡在了她和妇人与小女娃之间。
许晚害怕地后退,妇人与小女娃回眸看了她一眼,而后虽然面有不忍,但还是快速地跑远。
许晚依旧低着头。
那中年山匪道:“小丫头瞧着身段还不错,多大了,可有夫家?”
许晚颤声回答:“小……小女子,二……二十八了,嫁……嫁过三个丈夫,都……都死了……”她的手已经摸上腰间的短匕。她哪里敢说真话,恨不得把自己说成八旬老妪,克夫又灾厄才好。
这样那些山匪才不会对她起歹心。
那中年山匪闻言却是一笑,拿着刀抬起她的下巴,坚定地说:“我瞧着你这水灵灵的模样,别说二十八,十八有吗?还嫁过三个丈夫,细胳膊、细腿,胸小腰直的,怕是连男人是什么滋味都不知道吧?怎么样,跟爷爷回鹊尾坡,给爷爷当压寨夫人。”
山匪说着,就欺身逼近许晚,伸了另一只手想去摸许晚的脸。
远处,那拿菜刀的山匪见这情况,赶忙大声喊:“老大,可不敢劫掠妇孺,若是让那新野城内的将军们知道,非剿了我们潜龙寨不可!”
许晚趁那中年山匪分身,就想伸手拔腰间短匕。
就算打不过,对抗一下,转身便跑也是好的。
偏偏她手刚动,那中年山匪立马察觉,提前抓住她的手腕,往外一撇。许晚只觉一阵剧烈的疼痛。而后,那山匪夺了她腰间的兵刃,又扯过她身上的包裹,抖弄起来。
若草色的锦衣襦裙落下,还有一些碎银子和五铢钱。
那中年山匪欣然一笑,“二刀子,你怕什么,瞧这女郎可不是普通的流民,怕也是个鱼肉百姓的富户。我这可不是劫掠妇孺,而是劫富济贫。”
“小丫头走吧,跟我回潜龙寨。”
许晚又是眼前一晕,整个人被那中年山匪扛到了肩上。
许晚:……脏话一万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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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遇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