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受十杖的毒打,于许晚来说,已经是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没有经历过的远胜于皮开肉绽的痛苦。
再加上后面的二十杖,许晚几乎是大汗淋漓地晕死过去。
她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被抬回甄宓那里,直到脑袋沾到软枕,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天还是亮的,白茫茫的一片,时而有些五彩斑斓的晕圈。熟悉的屋室化作模糊的轮廓,晃晃悠悠地在面前若隐若现。
似乎有人脱去了她身上的血衣,替她简单地擦拭干净伤口,又帮她换了件新的中衣,还给她请了大夫。
大夫说她伤得不重,只要好生上药,很快就能恢复,若是体质足够强健的话,说不定连疤都不会留。
许晚分不清她是在做梦,还是一切都是真的。只记得伤患处在感觉到被药粉覆盖之后,就完全失去了知觉。
她以为自己死了。
还是原来紧闭的窗牖突然被强行打开,发出“咚”的一声,她方才再次尝试努力地睁开双眼。
眼前的景致依旧朦胧,似乎有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站在自己的床头,弯腰垂首地望向自己。
那张贴近的脸庞剑眉、凤目,十分俊朗。
许晚忍俊不禁地扬起唇,嘲笑自己,“真是疯魔了,竟然做梦都能梦到他。”
她喃喃完,又再次闭上眼睛。
然而,紧随其后更有一只算不上柔软,甚至有几分粗粝的大手碰触自己的面颊。先是用食指指腹戳了戳,而后又食指与拇指一起使力,掐着她的脸肉,认真地告诉她,“喂,许晚,醒醒,你不是在做梦。”
许晚不耐烦地拍那只手,因为有些吃痛,眉头都皱了起来。
那大手又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再次喊:“许晚,你若是再不醒,我可走了。”
许晚这才勉强能分辨,那个响起的嗓音清脆、高昂,正是刚才梦见那人说话时的模样。
难道自己不是在做梦?
许晚第三次睁开眼,又努力地眨了眨,想要看清面前的身影。身影脸上的剑眉模糊一片,慢慢地又大概有个轮廓,再之后才能看见一根一根分明的毛发。
许晚总算看清赵云的脸。
她惊呼一声:“你……”可是“你”字刚出,因为说话太用力,牵扯到伤口,不禁疼得龇牙咧嘴,接着,只能换而小声、缓慢地继续道,“你怎么在这里,不怕袁公发现,治我们的罪吗?”
许晚甚至歪了脑袋,努力地正面对向已经坐在她床边的赵云。
赵云看着她痛苦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你就不必担心我了,我是偷偷翻窗进来的,没有人会知道。呐……”赵云说着,更从腰间掏出一个眼熟的小瓷瓶,仿佛是他满抽屉伤药中的一个,摆在许晚面前。
赵云又道:“这个药对你的伤势有帮助。”
许晚望着那小瓷瓶,发了一会呆,想到他告诉袁绍看不上自己,顿时微笑中带了些苦涩,转而抬头,继续又望赵云,询问:“你还给我送伤药呢,你与袁熙对打了一番,腰腹上的伤口还能好,只怕已经崩裂,血浆四溅了吧?”
许晚边说,边将目光转移到他的腰上。
赵云见她看自己的伤口,自己低头也看了看。他与袁绍说完话,基本是回去拿了伤药就直奔许晚这里,根本也没空检查。现下许晚问起来,他犹豫了一会,开始解腰间的系带。
许晚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先是想躲,而后又因为贪色、好奇,目不转睛地看着。只见赵云脱了一层系带,露出一张毛绒绒的皮子来。那皮子也有几分面熟。
他又开始去脱那皮子,皮子之下还有几张棕色的桑皮纸。桑皮纸上已经开始有鲜艳的血红色蔓延开来。再揭开桑皮纸,是寻常用来绑缚伤口的白色布带,布带已经被染红,血濡湿了伤口周围的大半地方。
许晚望着,瞳眸一震。
那血色过于热烈,有些惊吓到她。她张了张唇,刚想说话,赵云倒是翻了第一层的皮子,先开口道:“这张你让我处理的野兔皮算是被我弄脏了,我回头再买一张赔给你吧。”
话罢,赵云把那野兔皮子扔到一边,随意在许晚床榻附近找了块干净的布帕,捂上自己的伤口。
许晚看着他,赵云见许晚眼神怪异,又笑道:“你不好奇吗,为什么我会把野兔皮子绑在腰上?”
赵云好整以暇地等许晚重复自己的问题来问自己。
许晚随之撇开眼睛,波澜不惊地替他回答:“我明白,无论是野兔皮子还是桑皮纸,都是你为了不让血渗出来才围在腰上的。而且,也只有野兔皮子这样柔韧的东西,既不容易渗血,触之也犹如完好的肌肤。”
“你早就料到了袁公会找人和你比武来试探你。”许晚总结。
赵云望她笑意加深,有几分灿若骄阳的明朗,称赞道:“你很聪明嘛。你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么多,之前一副懵懂无知的模样,莫非都是装出来的?”
许晚猜,赵云大概是觉得她先前一本正经地表态、表忠心,都是在扮猪吃老虎。
许晚怕被赵云揭穿,立马转移话题,“虽然你在比武上让袁公勉强相信你没有受伤,可是袁公真能当你和刘皇叔是清白的吗?毕竟这整个邺城中,无论怎么排,也都是你们的嫌疑最大。”
赵云也就顺着她的话茬说下去,颇有耐心地解释:“袁公并不需要确定一定不是我们做的。他只要晓得比于揪出我们,眼前更重要的还是对抗曹操。而这一点我方才已经告诉他了。”
“我甚至告诉他我主愿意替他给关羽关将军写劝降书。”赵云捂了一会伤口,见伤口流血的趋势渐弱,也就把布帕拿开了。
许晚艰难地动了动身子,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趴着,再次询问:“说到这个,我还想问你,刘皇叔真的会写这封劝降书吗?”
“真的会写。”
“那关羽关将军会投降吗?”
赵云摇了摇头,面露微笑,回答:“自然不会。关将军是什么品性,没有人会比刘皇叔更了解。关将军诚实、忠义,即便他并非自愿追随曹操,但只要他在曹操麾下一日,就会尽心竭力地为曹操做事。”
“这一战,关将军必将会让袁绍大吃苦头。”赵云认真地补充。
许晚听着,情不自禁地拧起眉,“那岂不是袁公只要从官渡回来,就知道你和刘皇叔是在骗他,他到时还能把你们当作座上宾,以礼相待吗?只怕要新仇旧恨一起算,对你们杀之而后快。”
而许晚并不希望赵云会有什么危险。
“所以,”赵云的目光再次停在许晚的脸上,注视了良久,方才接着道,“等袁绍一出征,邺城群龙无首,我和皇叔就要领着我们新募集的那些将士离开了。”
“你要走?”许晚有些激动,猛地一抬身子,腰臀上的伤口更疼了。她咬着牙,才勉强没有叫出声来,更追问,“你们要去哪里?”
赵云似乎有些犹豫,没有立马回答许晚。
但是,想了想后,他还是说道:“荆州吧。”
许晚沉默了一会。她想起赵云方才的犹豫,也不好评价他们去荆州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话锋一转,好奇地反问:“你就如此坦荡的把目的地告诉我了吗,就不怕我说出去,或者直接禀告袁公?”
赵云一直应该也是不信她的。
她话音刚落,赵云又深深地看了她一会,继而从床榻旁站起来,也不捂着伤口了,换而是对许晚抱拳作揖道:“尽管是萍水相逢,你身为女子也不能同我们一起建功立业,可今日咬紧牙关,未曾出卖我们的恩情,我和皇叔铭感于心。”
“自然也是信任你依旧不会背叛我们。改日若是有缘再会,我与皇叔一定尽力报答女郎恩情。”赵云说完,更沉沉地低下头去。
许晚忍不住地要说笑,“其实你现在就可以报答我,比如,以身相许。赵将军龙凤之姿,任是谁人见了都会喜欢。”这除了是一个玩笑,还是许晚内心一点渺茫的期愿。
赵云却当它只是一个玩笑,莞尔地回答:“女郎就不要拿自己的名声说笑了。云是刀尖舔血之人,配不上女郎。”
许晚顿时又是眼前一亮,有些雀跃地追问:“那你刚才在袁公面前又说,我和顾厨娘配不上你。所以,你到底是觉得我们配不上你,还是你配不上我们?”许晚甚至还对赵云眨了眨眼,期待他的回答。
赵云沉吟了一阵,只道:“我方才在袁绍面前说出那样冒犯的话语,还请女郎不要怪罪。云从未轻视女郎与顾厨娘,只是形势所迫,若不那么说,让袁绍误会了女郎与云的关系,只怕女郎日后在袁府的日子会很难过。”
“故而,你不是看不上我是不是?”许晚笑意盎然地朗声问。不出意外,又牵扯到了伤口。
赵云赶忙按着她的肩膀,让她乖乖趴好,回答:“从前只觉得与女郎相去甚远,不存在什么看不看得上。如今女郎既对我有恩,又见女郎聪慧非常,更是不敢看不上。”
许晚的笑容自此没散,“赵将军过谦了,将军能想到这些,如此妥善地处理袁公的怀疑,将军是比我更有智慧的人。”
赵云立马摆手,“我才哪里到哪里,这些计谋更多的还是皇叔想出来的。女郎别忘了,我只是个武将,可做不来运筹帷幄的事情。便是有些聪明在,也只是小聪明罢了。”
许晚倒没想到,赵云还有如此谦虚、不设防可爱的一面。
许晚对他咧着嘴笑,“你怎么施了一个礼,又客套地不停唤我女郎,之前喊许晚不是喊得顺畅得很吗?就叫我许晚呗,或者晚晚。阿晚就算了,我不希望你也这么叫我,但也不是一定不可以。不过我最希望的还是,你甚至可以叫我晚儿。”
许晚眼睛亮亮地看赵云。
赵云只觉得她嘴皮子快速开阖了一阵,说了一堆话,重点无外乎是让自己别和她那么客套。
赵云对“晚儿”这个称呼,听了忍不住地皱眉,最后只坚定地喊:“晚晚女郎好生休养,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话罢,他就起身往窗边走,准备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许晚则是憋不住地在窃喜,他叫自己“晚晚”诶。可她大概是忘了,古代很少有人会直接叫别人的全名。因为那不太礼貌。
赵云也只是没办法挑选了一个勉强能接受的罢了。
许晚:好险,差点长出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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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晚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