误芳华 第24章 第 24 章

江姝从未想过，她竟是拆散一对青梅竹马的罪魁祸首。

岳凌与钟敏，一个郎才，一个女貌，又是门当户对，倘若当初没有她挡住两人的姻缘，兴许他们早已成为京中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了吧。

那头李嬷嬷听了长公主的话，似乎也是意难平：“这倒是真的可惜！”

长公主笑道：“上回你不是说江氏和宝莲出身低又没点儿才情，抓不住子瞻的心吗？我如今倒有个心思，这次特地安排敏丫头住在碧霄院隔壁，两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端看子瞻有没有那个心思了。”

说着，她的声音隐隐激动起来，“若是子瞻真有此意，这回我便是豁出去这张老脸，沾上不孝公爹的坏名头，也要跟老将军争一争，好让我儿和敏丫头再续前缘！哼，更何况江氏成亲两年无所出，足以让我有理由休掉她，谁能说个不是？”

听到这，江姝身子一软，跌坐在地面上，她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难怪隔壁那个院子空置了好几年，长公主却特意选了此处留作客居。

原来婆婆竟存着这样的心思……

自她嫁入岳家，便谨遵三从四德，体贴伺候夫君，尽心侍奉公婆，谦让讨好小姑子，还尽心尽力打理家事，可如今婆婆却恨不得将她扫地出门。

更可笑的是，她曾以为前些日子婆婆容她贴身伺候，是真的愿意给她一次考验的机会，证明她可以胜任岳家的儿媳，没想到……

婆婆从未接纳过她，一切只不过是她一厢情愿。

或许不管她怎么努力，长公主永远都不可能承认她这样出身低微的人当儿媳妇。

原来真心以待并不能换来真心，反而是会被别人当做垃圾，不屑一顾丢在地上，再肆意践踏。

窗内主仆二人的交谈并未停止，可这一刻江姝只想立刻逃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听到这些冰冷刺骨的恶语。

她双手撑在地上，挣扎着起身，右掌心忽然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原来方才她握得太用力，被耳环活生生扎破了一道小口。

江姝不顾伤口鲜血淋漓，扶着墙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外跑。

当夜，江姝突然发起了高热。

这段日子她执掌中馈之余，还要筹备寿宴兼晨昏定省，本就是强弩之末，又乍闻婆婆的那番由衷之言，心力交瘁之下，病倒自是意料之中的事。

整个人烧得昏昏沉沉的，江姝仿佛在深沼中挣扎了许久，周围一片混沌，她听到有人在耳畔说话，似乎劝她张嘴喝药。

她艰涩地掀开眼帘，微弱的光线中，高妈妈与福莹两张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晃动。随后，感到嘴巴被人撬开，苦涩的汁液随后灌入，她本能地鼓动喉咙吞咽下去。

喝毕，江姝耗尽全身力气，眼前一黑，又陷入无尽的黑暗中。

翌日一早，高妈妈亲自下厨为江姝做了一碗长寿面，端进屋里，却见江姝睁着布满血丝的眼，形容枯槁，一晚上下来竟病得不成人样，又忍泪说了几句吉利话。

她把面条吹凉了喂给江姝，结果江姝刚吃了一口，又哇哇地吐出来。

无奈之下，高妈妈只好歇了这心思，使唤小丫头将地上收拾干净后，便自作主张去上房跟长公主告假。

结果，长公主打发了李嬷嬷来过来，敲打江姝一番，话里话外警告她别装病偷懒。直至午后李嬷嬷见她病得五荤六素，半日米水不进，才开始半信半疑。随后，长公主忽然请来宫中太医过府诊治，这还是头一回长公主为江姝如此大动干戈。

不出两日，江姝退了热，病情逐渐好转，终于能够在床上坐起来。

她小口努力吞咽碗中的清淡小粥，听着高妈妈夸赞长公主多么慈爱仁厚，对待儿媳就像亲生女儿一般……

江姝安安静静地听她足足夸了一盏茶时间，直到喝光一碗稀粥也未说一个字。

长公主一反常态关照她，至于是大发慈悲，为她身子着想，抑或是单纯失了臂膀，寿宴自己忙不过来……究竟是出于什么缘故，江姝已经不想费尽心思去揣测了。

她自小失去母亲，常常羡慕同村的伙伴身上能穿上亲娘亲手缝制的衣裳，天黑时有亲妈喊回家吃饭，生病时有母亲陪伴在侧。刚嫁入公主府时，她决心把婆婆视作亲娘，尽心侍奉，盼望着可以收获一份母爱，但事与愿违，长公主看她的目光一如既往的冰冷，而她那颗炙热的心也日渐发凉，想要点燃雨天湿掉的柴火，本就是徒劳无功。

兴许她江姝天生无母亲缘，日后，她不会再强求了。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因祸得福，姑且能够闲下来，光明正大地卧床养病。

听闻岳老将军旧疾复发，江姝怕他又劳神伤身，便嘱咐高妈妈不许私自禀告他。

至于小姑子岳瑶，听高妈妈说她本想过来瞧一瞧，长公主却生怕她过了病气，也不许她前来看望。

连素来交好的大嫂也因为正待产不敢冒险前来，大哥怕她突然发动，下衙后便立马回家，守着大嫂寸步不离，兄嫂只遣了身边的丫鬟送来人参让江姝补身子。

然而，这些江姝都不在意。

她最想见到的那个人，始终都没来……

高妈妈观她的神色，心中便猜了到了几分，劝慰道：“前些日子咱们不是听说当今皇上要重开春闱吗？二爷被皇上宣召入宫重出考卷，眼下已经一连几日未曾回府，八成他还不知您生病了……”

长公主隔三差五派人来过问她的病情，甚至放话：“倘若这个太医治不好，再换一个来瞧。”

此举异乎寻常，至于背后缘由，江姝脑子一动，立马想了个通透。

听闻近日长公主一面重掌中馈，一面操办老将军寿宴，整日忙得不可开交，亲生女儿不光帮不上忙，还不时帮倒忙。

眼下婆婆如此盼着她早日康复，十有**是希望她早些回去接管家事及寿宴。

江姝头一回推托说身子未愈，无法起身，把婆婆派来探病的丫鬟打发回去了。

她喝过汤药，卧在床上，望着窗外残阳从云间跌落，一只孤鸟归来独宿在萧瑟的林梢。

五年前，她不自量力地爱上了一个人。她不过是一介山野村姑，而他却是遥不可及的天之骄子。明知两人云泥之别，她却还是孤注一掷嫁给了心上人。

一直以来，她幻想着只要她用真心就能换来真心，一片衷情总能得到回应。

但不管她怎么努力，总是无法做好一个称职的世家夫人，还一次又一次闯祸，为岳家招致麻烦。她才认清自己的无知，原来天堑之隔，不是努力就能填补的。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段婚姻原就是错的。丈夫和表妹有婚约在先，她虽不知情，但确实是横插了一脚，以致于有情人无法成眷属。

这些年岳凌心中一直念着他的青梅吧，难怪一直守身如玉，成亲两年也不愿与她圆房，忙于公事是假的，体贴她的身子也是假的，不愿与她有夫妻之实恐怕才是真的。

可岳凌不喜欢她又有什么错呢？喜欢他是她一个人的事，等不到回应也是她一个人的事，或许放下执念，彼此才能更好。

既知这是个错误，那么她现在也该退出了。

她不想放任自己在一次又一次的怨怼中，活成一个令人不齿的怨妇，更不想日后双方闹得撕破脸面，两败俱伤，如今体面地分开未尝不是最好的结局。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江姝扯着一把破嗓子吩咐高妈妈道：“你派人到前院打听二爷何时回府，若回了就让他来碧霄院一趟。”

*

岳凌忙了几日，到五月初一这日傍晚方回府，听竹茗说江氏生了大病，还让他回后院一趟。

江氏一向懂事贤惠，成婚至今从未催他到碧霄院，这回竟特地打发人来请，莫非有要紧之事？

念至此，岳凌顾不上沐浴更衣，马不停蹄地往后院走。

廊下，高妈妈正捧着一只空碗脚步匆匆，见到他眼眶一红，哽咽道：“二爷您回来得正好，二少夫人都病好几天了，您快去瞧瞧。”

闻到碗中残留的药味，岳凌不由得皱了皱眉，越过她径直进到里间。

床上的江姝听到动静，脸缓缓转过来望着他。

岳凌已经有些时日未见江姝了。自从那日他回后院与江氏对证一番后，便一头扎进舞弊案收尾工作中，等案子一结，他又马上被皇帝急召入宫出新考题，直到今日方归。没想到再次见到她，妻子面色苍白中透着不自然的红晕，那双美目失去了往日的光彩，仿佛一朵凋零的桃花，看来病得委实不轻。

唯恐惊扰了她，岳凌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走到床边压低了嗓音问：“你现在身子感觉如何，可还难受？”

江姝猛地咳嗽了几声，两片干裂发白的嘴唇翕动：“劳二爷费心了，我已无大碍。”

见状，岳凌转身倒了一杯温水，递到江姝跟前，温声说：“对不住，我回得晚了些，听下人说你找我有事？”

江姝没出手接，语气冷淡地说：“岳凌，我们和离吧！”

“你方才说什么？”岳凌一怔，有些不相信亲耳听到的话，面上虽还维持着一贯的神色。

江姝垂下眼，一字一板地说：“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