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堂里,长公主母子的交谈接近了尾声。
岳凌起身拱手道:“儿子先回去收拾妥当,再过来寻母亲叙家常。”
“好好好,回去吧。你这一路舟车劳顿,定是没睡好也没吃好,回去歇好了再来瞧我!”长公主笑容可掬地塞过去一只暖手炉,目送他离开。
一转头,发现江姝还在原地心不在焉,长公主瞬间没了笑意,斥道:“你还杵在这儿做甚?还不赶快回碧霄院伺候子瞻?”
江姝吓得一个激灵,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点头恭声称是。
一转头,发现岳凌早已出了房门,朝长公主行礼后,迈着小碎步跟了上去。
抄手回廊上,眼看着那抹高大声影越走越远,江姝顾及仪态步幅不敢迈太大,只好倒腾着小短腿吭哧吭哧追上去。
不一会儿,人便累得大口喘气,喉咙火辣辣的。
岳凌似乎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动静,驻足回首,瞥了她一眼,却没说什么,脚步却缓了下来。
江姝心中宛如大冬天喝了碗冰糖雪梨,暖乎乎的,甜滋滋的。
她三两步追上他,隔着一臂之距,在身后亦步亦趋,随侍的丫鬟们三三两两远远缀在他们身后。
凛冽的北风夹着雪花呼呼地刮,她却觉手心里出了汗,一颗心似乎要跳到嗓子眼。
终于只剩他们二人了,她有机会跟他说上话了。
“夫君,你、你这趟出差可还顺利?”
方说完,江姝咬住嘴唇,暗自懊恼不已。刚才婆婆叙话时问过他了,她又多问一次,岳凌怕是会不耐烦了吧。
“嗯。”岳凌惜字如金,一脸冷淡,她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
江姝不由得地捏紧了手帕,绞尽脑汁地寻找话头化解尴尬。
忽然,前面的岳凌在分岔路口停了下来,不知说了句什么。
江姝回过神来,双颊火辣辣的,垂下眼喃喃道:“我、我没听清……”
岳凌眺望着远方光秃秃的白桦林,似是没看到她的窘迫,重复了一遍:“我要去前院书房处理公务。”语气隐隐有些不耐。
江姝心中诧异,不解地问道:“可是你还没有沐浴更衣和用膳呢,方才母亲命我为你接风洗尘。”
“伺候的事情交给马管家来张罗,不必劳烦你了。”岳凌背着手,语调冷漠地说道。
江姝一时僵住了,有些不知所措,忽然头脑一热,脱口而出:“我不知你提前回家,尚未派人打扫外书房,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收拾不出来……不如回碧霄院吧,东西都是日常备好的……”
江姝声音渐渐低下去,几不可闻。刚说完她便后悔了,其实岳凌每回外派公干,无论多久,家中依旧会派人每日打扫外书房,绝不会留下一丁点灰尘。
但方才不知为何,她鬼使神差地撒了谎。
他一定识破了吧,她这些阴暗的小心思,如此袒露无遗。
江姝低下头盯着自己的脚尖,缄默不语,如同一个犯错的孩子,等待大人的审判。
良久,头顶传来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罢了,去碧霄院。”
江姝抬起头眉开眼笑,如获大赦。
那一瞬,心中如梅花簇簇迎风肆放,芬芳竟有些醉人。
——
江姝一路搜肠刮肚地找话题,没想到一转眼,就回到了碧霄院。
奇怪,平常觉得格外漫长的路,今日不知怎么变得如此短。
刚踏入院门,便见宝莲殷勤迎上来,语气热络地笑道:“二爷,可算把您盼回来了,快进屋里暖和暖和。您爱喝的君山银针,奴婢早就备好了。”
江姝抿了抿唇,原来宝莲早就知道岳凌要回家了……不过也对,宝莲本是自小婆婆放在岳凌身边服侍的丫鬟,自然了解他的行程。
“我先回书斋看会儿书,你先去忙。”岳凌偏头对江姝说罢,径直走向耳房的书斋。
宝莲朝江姝虚虚施了个礼,不等她发话,便转身一路雀跃追着岳凌进耳房里去。
见宝莲这副模样,身旁的丫鬟福莹撇嘴小声骂道:“呸,这小蹄子,平日里干活见不着人,一看见二爷就上赶着讨巧卖乖。您还在这儿呢,她就如此明目张胆地勾引二爷。”
福莹是她进京路上救下的灾民,两人既是同乡,又是在地动灾害中的幸存之人,故而惺惺相惜。因着这救命之恩,福莹对她死心塌地,是府里为数不多对她忠心耿耿之人。
江姝生怕福莹为自己打抱不平,回头寻宝莲麻烦,徒增是非,便出言警告:“你可别去招惹她。宝莲是从小伺候二爷的丫鬟,有这层情分在,她在碧霄院即使上房揭瓦,都没人敢说个不是。”
其实江姝没说出口的是,她听说宝莲其实还是婆婆给岳凌准备的通房,只不知为何岳凌至今还没收用。可婆婆的人,她怎敢不给半分面子。
“少夫人回来啦!”正房中,一位梳着圆髻,衣着体面的仆妇脚步匆匆迎出来,正是碧霄院的管事媳妇——高妈妈。
高妈妈原是将军府本家的仆妇,当初江姝被接到将军府客居,岳老将军把她拨去照料江姝。等江姝守孝满三年,与岳凌如约成亲,高妈妈一家便成为陪房随她嫁入公主府,如今她的丈夫和孩子们一家子都在前后院各处园子里办差。
公主府里的下人大都趋炎附势,江姝出身低,又不擅驭人之术,一些婆子丫鬟往往对她阳奉阴违。平时除了福莹,唯有高妈妈肯听自己使唤。
高妈妈一脸疑惑,见四下无人,压低了嗓音问江姝:“二爷咋突然回来了?咱们也没收到半点儿风声……”
江姝不欲再多言,只嘱咐二人说:“先别管这些了,咱们抓紧时间伺候好二爷,我晚点再去求一求长公主,看看能不能赶在晡时前,出发去趟华严寺。”
言罢,她兀自回到正房,先是打发两个丫鬟去催水,便坐在书桌前,思索半晌,下笔罗列了一张膳食单子。
岳凌一路长途跋涉,舟车劳顿,人想必疲累极了,她可得好好准备一些补气的药膳。当归羊肉羹不错,健脾益气补虚,不过里面羊肉有膻味,岳凌不爱吃,还是换成枸杞蒸鸡为好……
一炷香过后,江姝把两张写好的单子交予高妈妈,吩咐道:“这一张,你拿着去寻厨房管事,照着这单子张罗膳食。另一张,你去找买办管事,到府外采买一些药材,我打算在小厨房熬些药膳。”
高妈妈领了单子正要退下去,江姝开口叫住她,塞了包银子说:“你提醒买办管事,说这是给二爷准备的东西,要最好的。不走公中的账,这是银子,从我这儿出。”
“这……”高妈妈想起什么叹了一口气,没说什么,接过银子离开了。
江姝知道她为何欲言又止。
在当初那场骇人的地动中,江姝腹部被坍塌的砖石挤压过久受损,在将军府的三年,一直喝中药调养身子。嫁入公主府后,她无法出门,又怕婆婆知晓她身子不好,便假借为高妈妈调理身子的名义,拿药方找买办管事抓药。
结果管事以不能挪用公中的钱为由拒了,并扬言除非她得到长公主的允许,他方敢依命行事。江姝自知不入婆婆的眼,哪敢拿这等小事去烦长公主。
平时她虽替婆婆掌理家中事务,却是个没实权的“官儿”,自己连买盒口脂都要上报。久而久之,她便不再提需求了,纵使要添置什么东西,也是出自己的体己钱,省事。
尽管如此,有时买办管事送过来的东西品相十分差,显然是昧下一部分银子中饱私囊。她人微言轻,却也只能哑巴吃黄连。
“少夫人,二爷的洗澡水备好了。”催水的丫鬟过来复命,打断了她的遐思。
江姝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件绯色联珠纹圆领窄袖袍衫,这是她趁岳凌出公差时替他新做的衣服。
她掌理府中后院家事,白日空闲的时间不多,便只能晚间借着灯火来做,断断续续做了近两个月,幸好趁着他回来之前做好了。
岳凌不喜繁复的样式,这件衣服她并没有过多刺绣,只在袖口绣了一圈竹叶,正合他清冷自持、端方有礼的贵公子形象。
抱着衣服来到暖阁,挂在衣架上,江姝转身伸手进浴桶中试探水温。虽然这些可以由丫鬟们去办,但她还是忍不住亲力亲为。
“太热了,再添些凉水。”岳凌不耐热,即便是寒冬,还是喜欢水温偏低的洗澡水。
丫鬟舀了一水兑进去,江姝重新试探了一番,点了点头。
暖阁中蒸气弥漫,才一会子功夫,江姝便感觉两颊生热,汗水直冒,掏出腰间的手帕擦拭额头。
目光不经意间瞥了一眼手帕,她顿时愣住了。帕子上沾了一团糊掉的妆粉,白的红的黄的,遭水汽一熏,都快要和成泥浆了。
江姝心头一跳,连忙俯身扒着浴桶沿,借水中倒影打量自己的脸。只见额间的花钿只剩下一半儿,糊成泥的妆粉顺着脸颊往下滑,留下一道一道水迹,唇脂往四周晕染开,整张脸简直惨不忍睹。
心念电转之间,她恍然大悟,今早去宁安堂给长公主请安,脸上沾的雪沫子进屋里便融化了,恐怕那时妆面已经斑驳。
岳凌……不会瞧见她这副模样了吧?如此一想,江姝内心一时慌乱起来。
她不禁咬紧了牙关,他那般喜洁之人,必然很嫌弃她吧?
不过,岳凌自踏入家门,好像并没有拿正眼瞧过自己一眼……
一时间,江姝又庆幸不已,只是心头莫名涌起一阵苦涩,挥散不去。
江姝赶紧打发人去提醒岳凌沐浴,便调头钻进正房内,唤福莹来为自己重新上妆。
妆容重新画完,福莹歪头问道:“少夫人,可要换头饰?”
江姝犹豫了,今日她本打算去寺里为父亲祈福,身上穿了件花纹素净的紫绸长袄并棉裤,头上只戴了一根梅花银簪子。
簪子是当初她即将及笄时,父亲花了两个月赚的银子,偷偷买来准备送她的礼物。谁知父亲还没等到送出礼物的那一日,天灾便抢先一步夺走了他的生命。
房顶坍塌的那一刻,父亲用血肉之躯将她掩护在怀中。在不见天日的废墟下,他们父女俩互相鼓励打气,断水断粮,苦苦坚持了整整五日。可是父亲的腿被一块巨石死死压住,血淌了一地,止都止不住。
临闭眼前,父亲从衣襟中掏出花布紧紧裹着的簪子,塞到她手里郑重叮咛:“姝儿,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我走了之后,你上京投靠岳老将军。他念在爹曾经的救命之恩,必定愿意庇护你一二。”
“唉,爹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不能亲眼看见我儿嫁良人……”
如今天人两隔,她背井离乡,连他的忌日都不能亲自去坟头祭拜,今日她只想去佛祖面前为他点一盏长明灯。
今天无论如何,她都要出这趟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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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婳自小体弱多病,相传是个不出半年就会死翘翘的短命鬼。晋王府二公子司御却被母亲逼着娶她,心想身子骨差点没事,反正他克妻的名声够坏了,不差这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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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后,婆婆嘱咐薛婳多加管束丈夫,督促他努力上进,考取功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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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御原以为新娶的病秧子很快嗝屁,没想到她活过了大半年,幸亏不像母亲一样紧盯着他读书,那他也就放心自在地偷偷做生意赚银子了。
小剧场:
一场拍卖会上,拍卖师宣称逍遥医仙制作的丹药,任何人只要还剩一口气都能救活,天下只此一瓶,价高者得!
司御念在妻子平时听话懂事的份上,决定花重金拍下神药给她治病,以免她死得太早,亲娘又烦着他续弦。
看到亲手制的丹药回到自己手里,“卧病在床”的薛婳沉默了。
果真是个败家子!活生生让拍卖行赚走牙钱,这她可不能忍。
于是,薛婳选择自爆马甲:“这是我做的药丸,夫君要的话,我这儿还有很多。源头药房,没有牙人赚差价。”
司御:“……?!”
啊这,他求爷爷告奶奶四处寻觅不得的神医,竟是枕边病妻?
不明真相的路人们:怪哉,怎么薛家的短命鬼越来越活蹦乱跳,司家的败家子越来越腰缠万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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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