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法泯灭的妳 第6章 第 6 章

夜半，简依曼听到开门声，嘴角上扬轻笑起，等着许诺窸窸窣窣钻上来，又叽叽喳喳地说着黑夜不能一个人睡觉的事。

许诺这次非常顺利地就钻进了被窝，不知是简依曼提前留好了位置给她。

许诺边放好枕头边说：“诶，我跟你说，那个消息不是说‘保护’温琳吗，然后我又发了消息说这个人还没出现，那边回复到“稍安勿躁，请静候。”

简依曼问道：“还说了什么吗？”

许诺理顺头发躺好，说道：“不知道了，关机了，撑了这么久已经很牛了。”

也是，简依曼都快忘了这里充不了电的事情了。

许诺轻声聊道：“我没想到她们既然能注意到这些，我们现在都还没有全部正名，不过也有越来越多的声音了。”

简依曼：“古人是古，不是傻。”

许诺：“所以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穿越了？穿书了？不对啊我还收得到消息啊？”

简依曼微微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感觉都不像，先出去再说吧。这里的地名和很多事件都对不上，但是今天聊到的人又都对的上。”

话音刚落，许诺的手掌心覆在她的眼睛上，她轻颤着睫毛闭上双眼，用鼻音回应着她：“嗯？”

“睡觉了，睡觉了，到时候你又起不来一觉睡到大中午，这里的人可起得早呢。”

说罢许诺便玩笑着把手拿下，侧过身来，想看清简依曼的鼻梁，可惜夜色浓郁，她讪讪道：“栀子，我看不见你……”

“睡觉，你说的。”

“嗯嗯。”

“晚安”

许诺闭上眼睛，闻着熟悉的味道，整个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最近入秋，一到夜晚海都这里就爱下雨，伴着萧萧细雨的淅淅沥沥的合音，两人很快就注入梦乡了。

……

案前灯明灭，哪扇窗前，碎花正垂檐，风花周旋。

“温卓，好讨厌下雨啊。”

康琳向她抱怨道，湿漉漉地看着她。

温卓点点头，轻声道：“最近战事动荡，只是还没有延及到我们这里太多，下雨就更凄凉了。”

康琳用指尖挑起她脖子上的珍珠项链，细细看到，说：“对啊，而且我们家的药业有点支撑不住了，虽然阿爹没有短了我们的开销，但是日子开始变紧张了。”

浮云遮月明，东风扶摇，乱世南北各纷扰，温卓幽道：“我也该长大了，去聘医务方，去写写字，好歹能不花家里的钱了。”

温卓看她好奇，又觉得她的指尖划过锁骨处实在腻痒，边解下来给她看，“送你。”

“不要”，康琳摇摇头，“这个是你的，你戴着好看，配我这一身袄裙像什么样。”

她继续呢喃道：“也不知道这次阿爹赶回来干什么。”

想起什么，她拉起温卓的手跑到床那边，蹲下来拖出床底下的木箱子，打开便是扑面而来的浓郁的檀香味，康琳挥挥味道，给她展示，“看！这些书都是我搜刮而来的。”

温卓蹲下来和她一起翻看着，“这可太好了！不过这可得紧着些阿爹。”

康琳点点头，“那必须的。”

“我们明个些天再来一起看，你也和我讲讲你在那边学到的知识。”

康琳坐在床上摇晃着她的腿，她只有在温卓和妹妹那里才一点不会觉得拘谨。“好啦，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说罢温卓就欲走，被康琳牵住了手腕。

她对上那像小时候一样无数次恳求她时的湿漉漉的双眼，垂畔眸，莞然相照面，听到她说：“温卓，你第一天回来，和我睡觉好不好，我们好久没有一起睡觉聊天。”

温卓拿她没办法，摇摇头却是应了下来，看到她又兴奋得像吃到了包有钱币的饺子一般，飞扬着眉眼。

“康琳，你也去上学吧。”

康琳摇摇头，“不是说好了吗，你和康凝就够了，我也要去阿爹得发火了。”

温卓没什么，只是无奈地看着她。直到烛火燃尽，夜深深，细香捻尽，睡沉沉。

…………

康凝的老师的身世其实一直都很朦胧，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来路。

她叫何香旎，那年，她那新婚不到一个月的丈夫抽麻药死掉了，她嫁过去之前根本不知道自己同床共枕的人有如此陋习，而且已经病入膏肓了。

那天她的眼睛都哭肿了，大家都以为她和他感情深厚，何香旎却不堪听这些话，自己其实是害怕要一个人劳累一辈子，却也只能把这些心思烂在嘴里。

可惜烂透了的世人总爱立牌坊，那里的习俗是要她也一同随夫而去的，吓得她连夜爬出来那栋房子，一口气跑回了家里，她不甘心，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条路可谓是长啊，她跌了不知道多少跤，每次踉跄着爬起来，看到前方熹微的，不知是夜光还是晨光的天色，何香旎哭着也不敢停下脚步，只管跑到那更亮的地方去。

她娘见着满是泥水的衣衫褴褛的她，先是惊呼大叫，而后泪水夺眶而出，滂沱成河。

她的女儿从小养到大，一直都是穿着温暖干净的袄裙的，一直都是衣着光鲜的，哪成了这个样子？

旁边从小带着她的阿嬷看到她这副模样也是红了眼眶，泪水涟涟。

母亲扬起手掌就是打她，哭颤着说道：“你怎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他们会如何唾弃你啊！”

何香旎刚想去抓母亲，注意到自己的手满是泥泞和血迹，悬停了下来，声泪俱下沙哑道：“阿娘，我不想死啊！阿娘！我不想死啊！”

母亲抓住她的手，泪流满面，想骂些重话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说不出口，这可是自己亲手教书识字的女儿啊。

那天，父亲气愤地看着母亲跪下来求他，急促地颤抖地喊道：“你可知道他们会怎么说我吗！真是逆子！”

可是说着说着他也猝然红了眼眶，满是血丝。就这样，最后他叹了一口气……

过天下葬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那棺材里装的是何香旎，也许只有后人盗墓的时候才会发现这是个空棺材了。

河口，冷风飒飒吹下，她苍白着嘴唇和母亲父亲告别。

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只是一个尽地说道：“出去了之后千万别说你是何香旎，你爹给你安排好了，你尽管去好好教书，阿娘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父亲背着手，许久才启唇道：“今后就生死由你了，你不再是我家的人了。”

她握着母亲的手，一个劲的对他们点点头，欲止住眼泪说什么，奈何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自此，她便留名为何香，成了人们口中江南来的何香老师。

随船北上，她一直看着母亲父亲，从清晰的脸庞，到身影，到模糊点，到再也看不到的茫茫水天。

寒冷的天，冰凉的水面，她捧起河水洗脸，红肿的双眼，却透出前所未有的坚定的光。

康凝很喜欢她的何老师，她总爱穿一件深绿的缀有银色蝴蝶的长袍，写得一手秀丽有劲的字，康凝很是倾慕她。

她们上课的教室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四四方方的桌子被摆的端端正正，桌上放着笔墨纸砚，还有一块竹板。

这竹板早已被点泼满了墨迹，分为一头宽、一头窄的模样，那窄的一头就用来捏握。

这所学堂主要是教国文、数学和外语，他们既希望女性能够适应这社会巨大的变革，又希望她们能够继续保持传统女性的美德，所以除了教这些，还会分开来施教：带女学生读《女范捷录》、《贤媛集》、《女儿经》、《百家姓》，而让男学生读的却是《孟子》、《大学》、《中庸》、《史记》、《增广贤文》。

但何香悄悄的不让她的学生读这些，总会偷偷教完女学生那些所谓的“男儿”读物。

康凝很喜欢她的声音，她觉得她的声音很亮堂坚定。

何香总会带着她们先朗读课文，她念一句，再让学生念一句；等到她们念得比较熟了，何香便会讲解起文意，介绍起她的理解来。

康凝还特别爱看她示范毛笔字如何写，她那修劲的手握着毛笔，手腕摇摆挥几下就能在纸上行云流水地写出气韵生动、墨韵有度的字。

于是她总会在课后去找何香收集到她的字，再对照着细细临摹。

她很少像其他老师一样用竹板打她们的手心，她总是能以理服人，她教的女孩们个个读书的时候走不摇身，行不乱步，声音朗朗。

这几天，许诺和简依曼在康凝的引荐和请求下当了何香的旁听生。

此刻她讲到《泊秦淮》，侃侃而来……

“其实，还有这么一句话，所谓的“商女不知亡国恨”，这前世可不少国家兴亡或动荡之时，将战不破的罪名归咎于女性的误国祸国。”

“怎么？她们一舞一笑便能踏破，解开这乱局吗？不过是贪腐的遮羞布罢了。”

而后她讲到那些脍炙人口的钟情诗词，问道：“同学们，真的如此吗？”

康凝蹙眉看她，问：“为什么元稹有许多任妻子？不是说‘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吗？”

何香听到她的提问，眼前一亮，她看着她的女学生们，道：“积非成是之下，其实难讲什么尊重女子之事……”

“道什么‘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说什么对深刻爱情的怀念和忠贞，

对长久、深厚爱情的渴望和珍视；”

“辞赋墨迹再如梦如幻，旖旎唯美，怎么又逐花浪般处处留情，“留恋花丛”，将红颜一一辜负？”

“韦丛，你可知你去世前，他已经与薛涛有过一段情感纠葛？”

“又叹什么‘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念什么对女子柔美与坚强的赞美与深情”，

“可晏几道在现实中却放荡不羁，轻率待女子，又怎么不觉得虚假可笑？

他们所谓的对女子的尊重和赞美，美丽得动听，也不一定代表他们真实模样就如此，一词之兴起不可忠贞不渝的倾信。”

“就算当时最为女子看重，貌似唯你知我难，知我痛，貌似彼此惺惺相惜，终日流连于歌姬舞女之中的柳永，柳三变……”

“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这些诗句倾倒多少痴情女儿，但这真真是他的真情否？”

“如果命运的轨迹在科举考试那一刻发生了转折，他没有遭遇落榜的挫折，而是一举成名，跻身于朝廷的高官显贵之列，享受着丰厚的俸禄与尊贵的地位。”

“他是否还会留于红袖脂粉堆里？”

“是否还会再沉溺于红袖添香、脂粉飘香的风月场所？”

“那时的他，或许会在夜深人静之时，悔恨自己曾经的荒唐举止，痛心疾首于自己身份的失范，感叹自己背离了士大夫的清高与自持吧。”

“所谓的奉旨填词、放浪形骸，这不乏是想用风花雪月的浪漫掩饰自己的失落与无奈罢，道不是他不得已的选择罢！”

“这些传颂千世的忠情忠义、尊重女子之事，也不乏惺惺作态、假仁假义把自己都感动了的人啊。”

许诺和简依曼开始只是想找个事消磨时光，但是听着何香缓缓有力的言语，不觉肃然起敬。

许诺难以言喻内心那般复杂的动容的感受，她凑到简依曼耳畔旁说了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我们好像真的走了好长好长的路啊。”

简依曼点点头，她听懂了她在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