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是喧闹了一夜的小酒吧归于平静的时候,当最后两个酒鬼被香吉儿踢出去之后,调酒师与兼职的小姑娘也各自下班了,只有这位红发的美艳女老板独自一人在店里做日常收尾工作。
角落的老式黑胶唱片机在播放几个世纪前的萨克斯风乐曲,她坐在吧台边,支着脸颊,指间夹着一根燃着的烟,往眼前的威士忌杯里中投入一枚白色药片。
女人脸上表情淡薄,眼中是不加掩藏的倦怠。她就这么盯着那枚沉底的药片,看它在琥珀色的酒水里慢慢溶解。
酒吧门突然被推开,香吉儿错愕抬头的时候,被清晨的阳光晃了下眼。
离开了几日的孟之陆在此时走了进来,后面好像跟着一个小小人影,由于背光,她看得不真切。
眼看孟之陆来到吧台前面站定,这个向来直来直往的男人,不知为何表情带了几分难以启齿的意思。
清了清嗓后,给香吉儿来了句:“他一直跟着我,没忍住就带回来了。”
意识到什么,香吉儿的视线越过吧台看了下去。
一个小不点,一个还没旁边那张吧椅高的小不点。小手正紧紧攥着孟之陆的裤腿,半个身子藏在孟之陆后面。
“躲什么?出来出来——这个阿姨看起来是吓人,但放心吧,她平时不爱吃人。”
这么说着,孟之陆把小孩从身后推到前面来。
“什么阿姨?是姐姐!姐姐!”
香吉儿生气地横了孟之陆一眼,才再次打量起这个小孩。
令她没想到的是,眼前那张小脸,是漂亮到会让人感到惊讶的程度,五官比那精心设计过的玩偶还要精致。
在和她对上视线之后,那不安的眼神小小闪躲了一下,但是,很快又鼓起勇气看向她。
就是脏兮兮的。
来之前应该是摔倒过,身上那件原本白色的针织衫,由于凝了好几处黄渍和干泥土,现在几乎变成迷彩色,小裤子也灰扑扑的,像是一只刚从垃圾桶里被拎出来的流浪猫。
香吉儿抽了一口烟,评价道:“小妹妹长大以后,有不少弟弟会哭啊。”
“这小子是站着尿尿的。”
孟之陆说。
香吉儿愣了一下:“哦,那哭的人翻倍。”
“好了别喝了。”
看了眼吧台上那杯酒,孟之陆边把小孩往里推,边说,“我去给他洗澡,你去给他搞几件衣服。”
“麻烦死了,去哪里搞衣服啊?”
香吉儿看向杯底,药片已经完全融化不见踪影。
孟之陆经过吧台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先拿你的衣服就行了,你那些衣服够小,给他穿正好。”
听到这话,香吉儿慌忙捂住自己的胸口,花容失色道:“有病啊?快来人啊!这里有变态啊!”
“说谁呢?!”
孟之陆额角青筋凸凸跳,打开休息室的门把小孩推进去,“别瞎几把喊!不然你去前面二手商品店看一下!”
孟之陆大概是带小孩去后面的员工洗漱间,香吉儿重新看向吧台上那杯酒,此时指间的烟即将燃尽,她迟迟没动。
“听到没有啊?”
后面再次传来孟之陆催促的声音。
“知道了知道了!催个屁!”
香吉儿叹了口气,转身把酒倒进后面的水槽里,打开水龙头,把酒杯洗得干干净净。
-
当孟允再次站在香吉儿与孟之陆的墓前,距离上次已经过了将近9个月的时间。
此时刚好到了庭园中雪蓝花盛放的季节,这种由五片花瓣组成有丝绒质感的浅蓝色小花,在青翠的绿叶之上灿漫地绽放,在庭园两侧连成一大片。
孟允独自一人站立在两节台阶之下,平台上,劳卡·希罗的半身铜像在中间,两侧是香吉尔与老爹的墓碑。
他想起记忆里那张三人合影,上面定格了这三个人最意气风发的模样。年轻的他们也曾恣意活在阳光底下,心怀远大的抱负与理想,那张合影就是证明。
可最终,照片被钉在偏远星系那间不知名酒吧的墙上,劳卡·希罗的脸被烟头烧穿的洞所替代,其他两人的身影也逐渐成为褪色照片里的两抹残影。
究竟要到什么时候,追求自由的人才能穿过这片黑暗,堂堂正正走进阳光里?而不是在暗无天日的世道里,连提起曾经的理想都显得滑稽至极。
背后有脚步声由远而近,那是军靴的声音,孟允没有回头,开口说道:“洛逸飞那混蛋骗我。”
蒋悍森从他身边走过,在香吉尔墓前放下手中那束名为“永恒之约”的玫瑰。
31朵渐变色玫瑰,微卷的花瓣层层叠叠,从犹如旋涡般的粉橘色花心,过渡至边缘的玫粉色外瓣。这是一种绚丽之花,远看如流光溢彩,就像香吉儿那热烈奔放的性格一样。
之后,蒋悍森把右手那瓶水晶瓶的威士忌放到孟之陆墓前。
这瓶至今120年的威士忌名为“普罗米修斯”,当年只生产了85瓶,是酒厂创始人为纪念自己的养父而特别酿造的。
最后,他在劳卡·希罗的半身像前驻步。
这尊铜像呈现了劳卡·希罗30岁左右的模样,与如今的蒋悍森年龄相当。
这个如今搅动了世界格局的男人,与眼前这位因追求自由而奉献生命的前辈面对面,他以坚定的目光向劳卡·希罗行注目礼,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哀思与敬意。
片刻后,蒋悍森回到孟允身边与他并肩而立,说道:“别放在心上,最重要的是我们目的达到了。”
孟允没马上说话,隔了几秒钟,才意味深长地开口道:“说起来,长官一开始接近我好像就是这个目的。”
“不要在长辈面前说这种话,会引起误会的。”
蒋悍森一本正经地说,“我对你是一见钟情。”
“嗯,您是长官您说了算。”
孟允态度上表现得相当宽容,就是这话蒋悍森怎么听怎么不对劲,他转过头看着孟允,强调道:“真的。”
孟辅佐官却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回答道:“好的,是真的,我相信你。”
那表情,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
蒋悍森脸色一沉,直接把人揽入怀中,低头就要收拾那张气人的嘴。
他气势汹汹,孟允却早有防备,在被亲到前以两指挡住他的嘴,质问道:“怎么?光天化日当着我家家长的面就要欺负我吗?”
那正气凛然的模样,演得像真的一样。
感觉着孟允手指冰凉的触感,看着近在眼前的诱人唇瓣,蒋悍森心里痒,低声说:“不欺负你,让我亲一下。”
孟允却慢悠悠地摇了摇头,收起一根手指,竖起的食指依然抵在他嘴上,说了一个字:“等。”
这分明是训练宠物狗等食的口令,让蒋悍森眯了眯眼。
随着爱意与日俱增,他在蒋悍森面前的表现就愈发无所顾忌。那种既气人又迷人的魔力,屡次挑拨着蒋悍森的神经。
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收拾他,让他再无法维持表面这份镇定,只剩下可怜兮兮的讨好与求饶。
直接来硬的吧。
蒋悍森正要将想法付诸行动,孟允先他一步撤走手指,仰起头主动吻了上去。
蒋悍森微微挑眉,看那双眼睛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吻了上来,并一触即离。
这实在是出人意表,蒋悍森捏住他下巴,看着他的眼睛:“什么意思?”
“你知道的。”
孟辅佐官眨了眨眼。
之后孟允没再多说什么,而是走到香吉儿的墓前,蹲下去看那束美丽的花。
蒋悍森站在原地,看了他的背影一小会儿,才开口:“不知道香吉儿女士会不会喜欢这束花?我看过她的照片,觉得世上很少有花能衬上她的美丽。”
“她会喜欢的,特别是听到你后面的这句话。”
孟允拨弄了一下微卷的花瓣,“比起聪明能干,她还是更喜欢别人夸她好看。”
“那太好了,我原本还有点忐忑。”
蒋悍森说,“毕竟丈母娘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你没必要忐忑。”
孟允终于回头,表情是罕见的柔和,“只要是我喜欢的,我的父母都会喜欢。”
“不错,我家宝贝有一对很好的父母。”
蒋悍森注视着恋人美丽的双眼,用最深刻的眼神。
“是啊——”
孟允轻声重复道,“我有一对很好的父母。”
蒋悍森说:“告诉我他们是怎么样的。”
“两个脾气暴躁粗枝大叶的人,给了我他们能给予的所有耐心,我从没有被责骂过,更没有什么体罚。他们各自教会了我他们所擅长的生存技能,并且一起用粗心大意的方式对我关怀备至。”
孟允站了起来,慢慢地走到蒋悍森面前,抬头看着他,“所以蒋悍森,你不用难过,哪怕我曾经只是垃圾场里一个别人不要的小孩——后来也是在爱里长大的。”
“我已经不难过了,但我依然很愤怒。”
蒋悍森的手抚上眼前这张自己唯一珍视的绝美面庞,低声说,“我早就决定好了,谁敢伤害你,我就宰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