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和浑身僵直立在原地,十指局促地绞着白色衣襟。方四意触电般偏过头去,余光瞥见青年紧绷的脊背泛着冷汗,喉结滚动两下才讷讷开口:“我只是……灵脉阻滞气海……”尾音发颤地散在冷风里,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子。
过了三息,林和忽然抬手抚上自己冰凉的唇角,这个细微动作惊醒了恍惚的方四意。她这才发现向来挺拔的青年肩头正微微发抖,像只被雨淋湿的幼犬蜷缩在草地上。
“思思怎的不唤我师父了?”他的尾音陡然染上哽咽,睫毛沾着细碎水光轻颤。
方四意有些尴尬地别开脸,松针簌簌落在肩头也浑然不觉。穹顶青冥倏然褪成铅灰色,云层翻涌间竟透出诡谲紫光,压得人胸口发闷。她含糊其辞地扯开话题:"喂,你叫什么来着?"
“林和。”青年举起的手骤然收紧。
方四意捕捉到他喉结急促的滑动,余光瞥见他垂落的指尖正在无意识抖动。
“林和你——”
方四意总觉得少年看她的眼神像在看易碎的古董瓷器,这年头谁还玩九百年前就过时的古早师徒虐恋桥段?她佯装整理袖摆,实则盯着对方喉结滚动:“当真要演戏?我倒不介意当个搅局者。”
她唇角勾出狡黠弧度,指尖在唇瓣上轻点:“我这副身体原来的主人若是知道有人妄图攻略她?”尾音化作一声短促的嗤笑,“剿灭这种拿捏人心的小把戏,我方四意可是最——擅——长——的!不就是拆古早师徒虐恋CP吗?”
“林和,你在这里跪了多久?”
林和怯生生地回应:“一个月……”见方四意眉头微蹙,他慌忙攥紧衣角补充道,“我没事的,真的还扛得住。只是那大妖食言了——”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指节被粗布衣袖磨得泛白,“本说好……只要跪满三十天就放人......可如今都、都三十五个日夜了……刚刚她把你扔下去了,然后把我打伤了。”
林和无奈,只能撒个小谎。
“不是!你打不过他?”
方四意刚要叹息,忽闻阴风骤起,洞口腾起黑色妖焰。她瞳孔骤缩,攥住林和手腕就往古榕树的虬枝虬干后拽。树冠下几丛荆棘丛生,倒将两人身影妥帖藏进墨绿阴影里。
“他果然又被放出来了?”林和指尖发颤,月白袖口被攥出深深褶皱。他仰头望着漫天流火,喉结急促滚动两下,忽而垂眸盯着自己膝头。夜露顺着青丝滑落,在莹白肌肤上洇开点点水光,恍若凝着夜露的碧玉葡萄,正随着剧烈心跳在月华流转间泛着微光。
“思思……”少年怯生生扯了扯他袖角,“这般凶煞现世,方圆百里都逃不过的。我们躲起来是没用的。”
方四意即便听见了,也懒得起身。她斜倚着青石冷眼瞧着林和踉跄半跪的狼狈模样,暗红血珠顺着玄铁护腕蜿蜒而下。这人总爱在她面前装作温柔体贴的模样,此刻衣袍染血的脆弱姿态倒比往日鲜活三分。
“思思。”林和喉结滚动着将手掌覆上她裙裾,“我们别在这儿耗着了。”
剧痛让林和额角渗出细汗,却仍维持着单膝点地的姿势。
地底突然传来轰鸣,漆黑龙尾破开岩层卷起气浪,暗金色鳞甲在幽光下流转着冷冽寒芒。龙首昂起的刹那,她终于看清那双传说中能洞穿人心的竖瞳。
暮色将残云染作铁锈色时,暗金色竖瞳骤然收缩。黑龙收拢翅翼的声响惊起林间寒鸦,破碎的鳞甲化作星屑簌簌坠落,在触及少女藏身的蔷薇丛前被蒸腾成雾气。
那些沾染了陌生体温的液体正沿着花枝攀援而上,将淡粉色的花瓣洇成不正常的深红。五百年未沾染人味的鼻腔突然充血般发烫,利爪深深陷入掌心。
当最后一根黑鳞没入脊骨,月华恰好漫过他新生的喉结。散开的墨色长发扫过颈侧狰狞的龙牙,暗红血丝在苍白的肌肤下游走。
“躲得够好啊……”沙哑的嗓音裹着滚烫的喘息,尾音却染上某种濒临失控的肃杀。
方四意指尖微颤着攥住林和手腕,目光掠过青年苍白面容时,脑中忽而浮现诸多修仙话本里的场景——御剑飞升的仙君总该有双清冷眼眸,这人却连眉目都透着股软弱气韵,倒像是话本里活不过三章的炮灰师弟。
“那道身影正朝我们逼近……”她急促的低语被喘息绞得支离破碎,掌心触到对方冰凉的皮肤时突然顿住。
修真界传闻修士体魄强健,怎会有人连体温都似寒玉?
方四意正觉蹊跷,余光瞥见林和藏在宽大袖袍下的膝盖正以诡异角度扭曲着,暗红血迹顺着布料蜿蜒而下。
“我们快逃!”她猛地将林和拽向身后,指尖因用力过猛将他推倒在地,却被林和护住。
“谁要你救了!”
林和踉跄着扶住她肩头,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垂,“当年在宗门……明明是你哭着喊救命的。”
方四意耳尖瞬间染上绯色,像被烫到似的弹开半步。冷风卷着寒气扑在脖颈间,她攥紧袖口的手指微微发抖,连忙站起来,偏过头时碎发扫过泛红的眼尾。
“疼……”林和起来,踉跄着往后退了半步,“我实在走不动了,你先走吧。”他仰起脸时额角还沾着未干的雨水,睫毛挂着细碎水雾,说话时尾音都在打颤。
方四意再回头,却见那黑龙闪现了过来,掐住林和的脖子。那黑龙双眸漆黑,如黑曜石般恐怖,浑身一股黑气,似那个镇妖塔一样,也有千千万万的杂声在他身上,亦或是脑海里。
方四意指尖在袖中暗掐诀印,冷声呵斥:“松手!他这副身子骨,食之也是无味。”日光顺着散落的黑发滑落,映得眉间朱砂痣愈发殷红,“我要是你,定要把那压了我多年的镇妖塔毁了,再扰乱三界,民不聊生,再找压我入塔的人报仇,让他不得好死!”
方四意垂眸碾碎掌中凝出的冰晶,寒雾里浮出扭曲的人面,“别动他!你难道忘了是谁拿走的镇妖石!”
冰夷指尖骤然蜷缩,冷香裹挟着某种诡谲灵气钻入鼻腔。他瞳孔微缩盯着少女鬓角流转的微光,青玉髓里封印的千年寒气仿佛被什么搅动,连呼吸都凝滞了半拍。
忽地,冰夷脊背绷紧,如拉满的银弓,喉间溢出低低的呜咽,漆黑瞳孔里翻涌着猩红血丝,连鬓角碎发都被戾气震得簌簌作响。直到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方才堪堪将那要冲破封印的寒毒按回灵台。
“这次,饶了你们。”他偏过头去,任由散落的黑发遮住半张脸,尾音浸着千年不化的寒意,“离开这里。”
被黑龙放下来,双脚沾地,一阵电触般的痛感又从膝盖边袭来。林和紧缩眉头,引得冰夷也不忍地看了他一眼,随后化作了一条龙往远处飞去。
暮色漫过蜀南竹海,林和望着眼前的女子,欣慰地松了口气。很久以前那句“思思早该魂飞魄散”还烙在耳膜上,此刻她鬓边垂落的碎发却实打实让他明白,她又回来了。
“你要去哪儿?我送送你呗!”温软指尖拂过他渗血的袖口,林和踉跄后退半步。此刻,方四意那双手正稳稳扶住他胳膊。
“黄角镇。”他盯着方四意脖子上挂着晃动的玉环禁步。
“你这伤不能再拖了。”她忽然蹲到他跟前,俯身时银簪擦过他耳垂,按住少年渗血的膝窝,将围在腰上的束腰带取下来,系在他的一条腿上。
晨光破开云翳的刹那,方四意恍惚听见身后传来鳞片摩挲青石的窸窣声。黑龙冰夷消散,浓雾也跟着消散了。
“你们这儿有神仙么?”少女尾音浸着晨露的湿润,掌下跳动的脉搏却比她更慌乱。林和垂眸望着交叠的衣袖,白色广袖被风掀起时露出腕间狰狞的咒印,那是连渡劫巅峰的老怪物都要避忌三分的天劫印记。
“所谓仙道不过是镜花水月。”他漫不经心地碾碎一片飘落的槭叶,殷红汁液顺着指缝蜿蜒而下,“一些等死的老怪物罢了。”
方四意忽然按住他执叶的手,目光掠过满地焦黑的断枝。那些被黑龙利爪撕裂的树干正在缓慢愈合,树皮褶皱里渗出珍珠色的胶质——这是连千年树妖都做不到的再生术。她转头望向始终笼罩在阴影里的“师父”。
四意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玉环,忽而抬眸问道:“林和,你是什么段位?”
话音未落便觉不妥,耳尖倏地泛起薄红。这分明是问修真者的等级,偏生自己下意识借用了游戏的称呼,连忙敛了笑意:“当、当然是说……你修到哪个境界了!”
说罢偏过头去,任由发间海棠香坠子扫过颈侧。
竹影顺着小路蜿蜒流淌,林和鸦睫低垂在瓷白的面庞投下细碎阴影。他凝视着前方小路上的枯叶,眉峰在日光里洇开一抹极淡的蹙痕,温润嗓音裹着清风传来:“筑基中期?”
他早已入化神境,这副身体如何骗得过他们,才是个难事儿。
四意指尖倏然攥紧衣袖,呼吸一滞,问:“那我如今是哪种境界?”
她举着玉环:“方才催动此物时,那些小妖说这是法器。”
林和心垂眸瞥向她眼中流转的微光,苍劲手指无意识摩挲衣襟。他的喉结在阴影里无声滚动两下——该用什么措辞才能诚心骗她。
其实,真正解开九层妖塔封印的并非她方四意,而是自己?
他温和开口:“兴许是巧合。”
当初在山道捡到受了重伤的思思,耗尽灵力救她,为此金丹破碎,跌落筑基,被师门斥责为废人。他不忍面对师父,带着思思隐居山脚,这一混,就是一年。一年里,他不断为思思续命,替她重组这一身仙骨。
而他,一世过去,又回到了这个时间点。
方四意翘起唇角,指尖绕着一缕发丝转圈,笑盈盈开口:“九层镇妖塔我在电视里见过千百回,这次还是第一次见——”忽然倾身凑近对方耳畔,“不过亲眼瞧着这截通天石柱般的高塔坍塌,倒也是真的爽。”
冷风卷起腰带上的银铃发出细碎声响,“自然是本姑娘撬开了顶层封印。”四意赤足踩过满地枯叶的窸窣声里,仰头望着妖气翻涌的苍穹,愤愤不平,“那些仙门长老总爱把妖怪关进镇妖塔,怎么没听说过镇仙踏呢?就知道多管闲事……”她捏着着一枚宝贝石头,笑眼弯成新月:“活物就该在天地间杀出条路来才对啊。”
竹林被冷风卷得晃动起来,林和似乎想起来什么,手指蓦地收紧,骨节泛起青白。他望着四意时瞳孔微缩,恍惚间竟从那人眼底窥见当年天劫落难时的神情。
唯有这般,才能让思思逃出那座镇妖塔。可谁又曾想,这座塔的倾覆,是天地剧变的开端。
“那镇妖塔是师父设下的……”他喉结轻轻滚动两下,“唯有林家血脉能开启。你用的法器,是师父传给我的。"
“这些年来……太虚宗降服的邪祟,都在里面。”尾音消散在清风里,像是要被日光揉碎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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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镇妖塔的怒火(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