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度 第35章 凤栖梧

她明白他在说什么，太明白了。

她是兵，而他，偏偏是贼。

以她的清高，她的孤傲，无论如何，都不会，也不能放下心中的理想与追求，同他那样不清不白的人在一起。

所以他去求于镜了，给他一个机会向乐于时说清楚这一切，也给他一个机会和她干干净净地开始。

当然事情不可能像他计划的那么顺利进行，他心里早有准备，毕竟于镜对于他觊觎自己妹妹这回事早就恨得牙痒痒的了。

乐于时太明白了，所以她冲动了。一时冲动地吻上了他的唇，冰冰凉凉的触感，却让她脑袋昏昏热热。

冷适刚想按着她接着亲，她却跟被浇了盆冷水似的突然清醒，一把推开他，踉踉跄跄地跑了。

留下他孤身一人，独自在冷风中痴笑着回味那个短暂的吻。

回房的路上她告诉自己，一定是喝多了，一定是喝多了，睡一觉起来就没事了，这一定是梦。

第二日醒来时，乐于时只觉得脑袋炸开了花的疼。一整个上午眼睛盯着卷宗，魂儿都不知道在哪儿。

好不容易熬到傍晚，想着回去歇息一会儿，飞烟阁那边，蓝烟又差人叫她去一趟。

一晃有好些日子没再来过此处，说起来还有些怀念几个姐妹在此闲话的时光。

乐于时对蓝烟找她来这事儿摸不着头脑，等着丫环领她到雅间内才明白是为何。

朱恬正坐在窗边悠闲品茶，不但不见消瘦，整个人反而还气色红润了不少。

听见关门的声响，知道是乐于时来了，连忙激动地起身迎上前。

“六公主。”

“你可算来了，我还担忧你今日太忙，没空见我呢。”

“哪里的话，公主找我，我定是快马加鞭来的。”

蓝烟取了些吃食回来，瞧见乐于时已然来了，连忙招呼她坐下。这下反倒是乐于时不好意思看她了，支支吾吾了半天没挤出一个字来。

最后还是铁了心开口：“蓝姑娘，过往种种，是我对你误解颇深，扫了你的颜面，我在此向你道歉。”

蓝烟连忙扶着她的手：“都是自家姐妹，说这些话做什么？你我出身不同，不了解彼此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此番共同经历了这么多事，想必你我之间的隔阂早已是过眼云烟了。”

她的善解人意让乐于时更难自处：“以后我们就是自家姐妹了，若有什么事需要帮手，千万不要客气。”

“哎，你们认姐妹，怎么不把本公主算进去啊？”

“公主愿意，我们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了。”

朱恬拉起二人的手叠放到一起，“那说好了，以后啊，我们之间就是无话不说的好姐妹了。”

乐于时点点头，“话说公主，你今日如何能出宫？”

“我来就是想与你们说此事：从今往后，我又可以如期出宫找你们玩了。”

“皇上他……”

“父皇当日疏远我与母妃并非是他不明所以，而是他知晓早已有人将矛头对准了我们，生怕再继续下去会发生更严重的后果，故意装出来的。”

“我就说嘛，皇上不能是那么黑白不分之人，更何况他想来对你们母女宠爱有加，这爱怎能是一时之间说收就收回来的。”乐于时细细分析。

“你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朱恬摇摇头，未免有些无奈，“今日虽复宠，可皇宫里波诡云谲又岂是我能掌握的。皇上的爱还当真是说没就没的……”

个中滋味，乐于时不懂，蓝烟多少能感同身受一些，“世道艰辛。若仰仗他人支撑自己，那便是最脆弱的关系。凡事都要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没事嘛，至少你还有我们啊。更何况，皇上现在还没做到那一步呢，就不要杞人忧天了，公主。”

“对，你说得对，能快乐一天是一天。何必担忧还没发生的事情呢？来，我们喝……”

回来后这是第一次来找蓝烟，冷适自觉规矩了起来，不翻窗户不走后门，打算直接去雅间找她。

哪知道乐于时快他一步，他站在门外倒不知是走好还是留好。

凑巧有小厮送酒来，见到冷适便招呼他：“柯公子，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蓝姑娘正和乐捕快她们在里头喝酒呢。”

他头回感觉如此不自在地摸了摸脑袋，在门口与里面的人对望。

“进来啊，干站着做什么？”蓝烟招呼道。

“你们姑娘家聊天儿，我一个大老爷们儿旁听，不太方便吧？”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朱恬最不喜欢叽叽歪歪的人，“我们哪个你不认识啊？”

乐于时背对他坐着，始终没转过身，也没出声。

“要不我还是先走了，下回你们得空我再来。”

朱恬连忙走过去，推着他的背令他坐在了自己身侧的位置，刚好正对乐于时。

乐于时实在不能再假装看不见他了，只好又做出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应付他，眼神之中充满闪躲。怎么一看见他，昨天失去的记忆就又回来了？

冷适呵呵两声，就作为回应了。

朱恬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二人之间尴尬的氛围，不动声色地坐下，“你来找谁？”

“来飞烟阁自然是找蓝姑娘的。”

蓝烟心里“咯噔”了一下，她似乎从未听冷适如此礼貌地称呼她，到底有些失落，“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们都清楚了。”想来他找她不过就是为了说此事罢了。

“嗯，那就好。说清楚了才免得你们之间有些不必要的误会。”

乐于时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却不知怎么的，不是滋味儿。

朱恬被夹在中间，感受暗流涌动，饶是她也坐不住了，一个劲儿地给蓝烟使眼色：“我们去取点儿吃的，你们先聊。”

门“吱吖”地合上，室内复又归于静默。

乐于时歪着头，看面前的蜡油滴落。

“咳咳，昨晚休息得还好吗？”

她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看了冷适一眼，眼底的青色依旧清晰可见，想说好也没那个底气。

“……”

他想不通昨天那个会主动撒娇的小姑娘跑哪儿去了，怎么过了一夜，两人之间的气氛就降到了冰点。

他们就这么坐着，一直等到蓝烟和朱恬回来，冷适便告辞了。

“怎么回事儿啊？你们俩之间，发生什么了？”故事的主角一走，公主立马坐下来打探情报。

“没什么啊。”

“才说是没有秘密的好姐妹呢，还没过几个时辰，就开始遮遮掩掩起来了？”

乐于时转念一想，还是无法启齿。

“我说你们，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的，两心相许怎么了？又不是公主王子，还背负着国仇家恨，有什么难的？”

“公主大人，您饶了小的吧，我是真不知该从何说起了。”

“你就说说，你对阿适是什么感觉？这你总该知道了吧？”

“就是不知道，才无从说起。”

朱恬扶着额头，一时之间怀疑起她这捕快的位置究竟是怎么坐上的。

“你见着他时会觉得心脏有种砰砰直跳的感觉？”

“那是当然啊。”

“那不就结了？这么简单的事。”

“问题是，他以前是贼，抓着他我可就立下大功了。见到他我能不激动吗？”

“那现在呢？现在他可是撇清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了。”

“现在……”

“不如换个说法。你见不着他的那段时日，心中作何想？是否担心他的安危？”

这点乐于时倒是不否认，快溢出心脏的担忧她再也不愿经历第二次了。

“你心里分明是有他的，为何还这般？”

蓝烟心里有种猜测，却不知当讲不当讲，恐怕说中了让乐于时觉得难堪。

“蓝烟，你见的人多，你倒是替他们俩分析看看？”

“我……”

“你怎么也支支吾吾的，今日这么喜庆的日子，都是怎么一回事？”

“蓝烟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乐于时客客气气地替她斟酒，“都是自家姐妹，没什么不能说的。”

“乐姑娘可是介意我同阿适之间的关系？”

“你们的关系？你们什么关系？”

“我与他识于微时，算得上是知己。”

“哦，知己有什么的？”

“你……不介意他身边有诸多女子？不过你放心，他向来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这点我是能同你保证的。既然明白你们二人的心意，日后我也必定会同他保持距离的。”

“那些事我早有耳闻，那是从前他的自由，我并未放在心上。”

“那你所介意究竟是为何事？”这下连蓝烟都摸不着头脑了。

乐于时皱了皱眉，长叹一口气，“他潇洒自由，无拘无束，游走在各界的边缘地带。而我是捕快，注定要永远停留在此，守护这座城的安危。他若是迁就我，便没了自由，那就不再是他了。而我……我不愿意为了小情小爱放弃心中的理想。或许我这么说有些矫情……”

“不矫情，一点儿都不矫情。”朱恬打断她的伤春悲秋，“我并未想到你已对他情深至此，不愿舍弃他的自由。也未想到你对捕快这么差事如此热爱，愿意为了它舍弃终生的幸福。”

“大概世上从来都没能两全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