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道合合 第138章 第 138 章

这次的魂修不同。

荇菜不让黄椒回到识海，而是拉着他，把他逼到殿内的角落。

黄椒脉脉温情地看着仰面的荇菜，想探手又克制着：“难道玉像比我本人好看？”

荇菜的目光从他上方正大光明的玉像下移，落在眼前的男人眉眼。

曾经，她不敢看这张脸，心中有愧有情。如今，黄椒弱不禁风的模样已经盖住从前的花涟，或者说覆写了他。

从黄椒的一举一动承认花涟就是他的分身，黄椒长久记忆里得一部分。

“以前，你待在这都做些什么？”

黄椒做好了魂修的准备，没想到娘子的前戏这么长。绕过荇菜，盘坐在大殿的团蒲上，望向殿外的空茫云气。

“日常是发呆！偶尔窥探分身的人生，除他们自生命数致死外，不可主动让他们回归！羽化生时不时会来请示十国八宗的事务。多数时候我不回应，也不见他！除十国会、八宗会盟会降下天光彰显一下存在感，不做多余的事。

更多的时间用来吸收天地人、妖、修士、鬼魅生出的戾气。这才是占了我漫长人生的大部分时间。只知生存的生灵戾气有数，而欲壑难填者戾气难以计量，一旦损德，戾气冲天，影响一方太平。

戾气会在天地间徘徊，再被欲壑丛生者吸收，引发人间祸乱。这是一个类似瘟疫传染的过程。我就是截断这瘟疫的容器？！”

荇菜想起崔天行的戾气，走到他背后，看向同一片云气。

“我在这坐了两个月，尚且觉得难熬，真是佩服你。天长地久，如何待得住？”

黄椒仰脸，看着她圆润点星的下颚，缀着穹顶星光的鼻尖，垂目如珠的悲悯眼瞳……动情含笑：“生灵有大道，太初有与生俱来的使命。只不过，我是个逆道者。娘子总觉得自己心不正，背弃父辈志向，恰好，我也不是什么心正之人。娘子救了我，为夫甚是感激，用世人的话讲，愿以身相报。请让我为娘子提升修为吧。”

荇菜弯下身，触及他的额头，在黄椒的眼神微痴时，一手钳在他的左耳尖。

“娘子……疼……”黄椒含笑叫疼，左手一揽，拉住荇菜纤细的腰肢，微用力就把人抱了满怀。

他看着眼神落落的荇菜，熟练地点在她的耳后，就让荇菜耳尖发红，“还是这么敏感。”

荇菜想起泽萃，眼神利了三分。

她抬膝/顶去，直接让黄椒倒下去，宛如蛇般爬在黄椒的肩头，居高俯下，冷声道：“三尊元神归位融合为你。你有他们的记忆，也承接他们的罪恶。”

黄椒的笑容僵了下，弓腰一曲，直接让荇菜翻在下方。

他抚在荇菜的领口处，出神道：“魔莲是很有趣的品种，生了藕，兴之所至，就做成藕人。我本无意放他入世，却被皎月偷走，植入‘分身无魂，一切都是道祖阴谋’的暗示。”

“唔……”荇菜躬身，却被他撩袍下熟练地滑入，“这……”也在你的预料吧？黄椒，你太过卑鄙。

黄椒含笑低头，与她的额心相触。

“娘子，专心魂修吧。”这是你我得最后一次吧。

嵌入后的野性蔓延上他迷惑世人的金色瞳眸。

此时，这双瞳眸里有泽萃的狂狞、奸诈，拱/动间亦有金沙的粗鲁，在他发现荇菜的眼神带着清醒的理智时，俯首啄吻，还轻哼出声，像蕴着密勒的阴邪诱惑……

论惑术，世上有谁比黄椒更了解人性。

万千分身入世，执道炼心，渡世敛德，皆是为奔赴自由。

他知道抚摸哪里让荇菜颤栗，怎样的时速可以让这个女人忘记目的，甚至哪样的力道可以催生她的斗志。

在黄椒使尽解数下，荇菜的元神生出恍惚，随额心神门传来的引力，脱体而去。

两道金色的元神交缠出体，在大殿内游走缠绕，若即若离地撞击，融为一体的不分你我，宛如一场永不凋谢的烟花舞，在极尽的欢愉下，向对方分享记忆深处的秘密……

穹顶的星光落下，天地同心魂契成型，元神入契约，再次交互彼此的力量而后成长。

荇菜的元婴已经是灵婴，如今一举突破至仙灵。

仙灵主体，法体下意识翻身，坐在黄椒的身上，主动汲取道尽合欢的极致力量。冲破渡劫境后期的刹那，仙灵召唤元神。

荇菜的元神回归法体，与仙灵融合为一。

豁然睁眼的荇菜双眸环金，瞳眸凝紫点暗红。

她低首看着毫无动静的花涟尸体，欢畅过后的理智归来，一时身心具冷。

莲花峰上花涟渡劫失败那夜的记忆就这样闯入识海。

荇菜的眼泪砸在他的面容，幽幽叹哭：“花涟，今日是我渡劫飞升。我做到了你说的，变成另一个黄椒，不用遭遇雷劫，就可飞升成仙。

花涟，他是你，而你却不是他。我心里像是划着一道沟壑，越不过去。花涟，我要走了。现在，我也要放你离去。”

荇菜颤着手，盖住花涟尸身的额心，抽身而起。

她看着花涟的尸身化为灵点消散，渐至虚无，心中怅然若失。

“黄椒，我准备好了，与祂谈判！”荇菜张手间一身白色缀金的仙衣覆体，旋手掐诀引渡头上穹顶的星光，开辟一条通往天道之路。

星光为引，荇菜消失在镜花台。她行走在散布星光的透明大道，一直走一直走，却无论如何都到不了祂的地方。

黄椒在荇菜的识海内虚弱道：“祂无处不在。记住魂修时我教你的法子，不要怕不要退不要忘记你的初心。”

荇菜旋身一转，环顾黑幕般的四周，遥远的星光穿过时空投射而来，似乎很远很远……像是故乡。

“这是你的下马威吗？天道。”荇菜不再盲目前进，足踏裂魂破境阵法，以自身仙力为引，吸取虚空的能量。

“这是黄椒散出去的能量，这个阵法也能将它们重新吸回来，俗称灭世重启。”

天道终于不再沉默，一道复杂的阵法盘旋而出，试图抗击荇菜脚下的裂魂破境阵法。

荇菜拂袖后退，足下阵法跟着后退，朝识海内道：“看清楚吗？”

黄椒弱声道：“十方星环衍生的灵覆载天道法盘。难怪想困死我。”

“打散祂吗？”

“不，若是这样真就灭世重启。我倒无所谓，你舍得吗？”

荇菜想起天生大陆上的好友们，毫不犹豫道：“舍不得。你也舍不得，一个连分身都不会主动回收的神。”

“呵，谈判。”黄椒最后道。

荇菜扬手再催足下阵法，对四周的吸力越发强劲。

远处的星域坍塌、碎裂，不断地爆炸点亮这片星域。

“放我回来处的蓝星，我就不再破坏此处星域，否则，大家同归于尽。”

天道阵盘不再进攻，但是依旧环绕荇菜游走，似乎在寻找入手的契机。

荇菜见祂如此狡猾，运力再催动足下阵盘。天生大陆所在的空间开始凹凸，气机开始消散，预示大陆将要毁灭。

天道阵盘见她来真的，终于盘旋在荇菜的正面。

“那里有你的好友、爱人，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

荇菜暗松口气，能谈就好。

“在蓝星，我有父母，生为独女，他们为我放弃许多，我不能不感恩。”

“在这里也有人为你放弃许多，”天道阵盘流转，投射一道光幕，主角正是镇守泽被湖的九阳剑尊，而边角处滑过火云子的身影，“天地戾气入地，汇集在泽被湖下，被道祖灵石镇压。他守在此处，魔气不消，剑气不散。”

荇菜默了下，暗道：“黄椒，你还是为这片天地留了一手。”

黄椒轻声回应：“当年削制石猴的边角料，做了一道封印阵盘。但是，这有时间限制，到时戾气会冲向天地，祸乱世间。在会元年内必须有人清除戾气，方能救世。”

荇菜挑眉，还真给世间设置一道枷锁。

她高声道：“这是九阳的持剑之道，护青虞护苍生。谈什么为我舍弃？”

天道阵盘再转，露出孤立高峰的禾诗逸：“她喜欢你，放你高飞，独守一份孤寂。”

荇菜暗吸口气，扬声道：“禾诗逸道志坚定，没有我，她也有自己的人生。得了，你放得这些人于我本就不在意。而我真正在意得那些分身男人都已经死了，不少在我的冰窟待着呢。

我可是绝情弃爱者，连道祖的修为都夺。

天道，你同化不了我的元神。如今，要么是我毁了你在意的生灵，我再想办法回去。不然，你就解开时空禁锢，让我回去。”

天道的法盘流转，计算荇菜得一生。始终没有一个人能把她留在此地。

“道祖舍弃累世功德、太初本意，若离开，一定魂消殆尽。你想要这样吗？”

荇菜冷嗤：“一切都是他自己的选择。魂消殆尽也是他选的果。我只要回去。若你再不放，我就灭世重启。”

天道阵盘沉默，身后的天生大陆空间已经坍塌一角，而这个女人亦正亦邪，狠起来连自己的命都可舍。

“你是魔。”

荇菜撩眸，冷哼：“魔也好，善也罢。我只想回去。”

天道阵盘颤了下，油盐不进者真是难谈。

“舍下道祖能量，为你打开时空通道。”

荇菜迟疑起来：“若我舍下一身力量，你在通道做手脚，别说法体，魂都不一定能回去。”

足下一点，阵法吸力更强。

“开不开？不开同归于尽。”

天生大陆的昆山上空破了个洞，山石上飞，宛如毁天灭地之象。

各宗的宗主齐聚昆山，寄毕生灵力，试图齐力补救此洞。

凡人看到昆山顶端的黑云压境，一时心肝胆颤。

有人高呼道：“从前天破了洞，昆山就发了大洪水，淹死许多许多人。山泽就是这么来得呀。天啊，洪水要来了，快跑啊。”

传言一传四，四传百……弄到朝廷处，女帝当即上青虞山，向天祷告，祈求苍天护佑。

山泽太子没有随女帝上山，追着金猴姐的足迹奔向昆山。

天道阵盘流转，投射金猴姐和太子的分离场面：“你灭世吧！门户星石会牺牲自我，补救这个窟窿。下一个会元，余留的太初能量依旧会演化生灵，天道也会再次重生。”

“……”荇菜哑口。目睹画面里金猴姐化为石身，被八宗掌门祭练后送入天穹的场面。

这就算是所谓的命数吗？

黄椒察觉到荇菜的退让心思，弱声弱气道：“娘子，借用法体。”

荇菜垂目往后退，黄椒接管她的身体。

他张眸看向天道阵盘，缓缓解释：“天道乃是天下命数结网成盘，其上流转得是生灵命数。既是生灵合体，弱点也是天地生灵。门户星石填补天生大陆的窟窿，也意味着这处空间在虚空里开放了对外的门户，容易遭域外天魔的入侵。”

荇菜微惊：“我……是不是闯祸了？”

黄椒传音道：“都说了，你我皆不是什么好人。”

荇菜在识海握拳：“这样会有天地浩劫！”

黄椒颔首，朝天道阵盘慢声道：“你虽是自演而生，但我也算是创世之祖。如今，我已无余力可供天地，请让我离去。”

“黄椒，你这样说祂会放你才怪。”荇菜蹙眉。

黄椒暗道：“娘子别急，先礼后兵。”

天道阵盘回应道：“太初创世乃是本能，消散能量固世才是太初的归宿。如今，镇守虚空门户的星石已毁，更要留下你镇守门户，直至消散。”

黄椒失笑摇头：“你送我到虚空门户处，我自然是脱身而去。你不敢。”

荇菜紧接着道：“谁说太初生来就该这样以己济世，以后也应该这样？这是惯性思维，错的。”

黄椒忍不住笑出声：“娘子，太初死在这，太初之志可以镇压世间邪气、魔性，让这个世界在一个会元内不会有灭世危机。不论是虚空门户、还是天地戾气，天道都一定会留下我。”

荇菜哑口：这个……不知道啊！难怪天道要困死黄椒，不让离去。

“我在娘子的记忆里知道一个体系——天界。

天道，千年内，娘子以镜花岛为基，帮你创立天界，镇压天地邪气。渡劫境修士亦可飞升天界，帮忙镇压世间气运。既有天界，虚空门户也可为天界战神镇守。在会元年内，天界可保世间安宁。

天界不倒，战神不死，虚空永宁、世间永宁。”

荇菜瞬间夺回身体，反对道：“我不同意，凭什么让我在这待一千年，百多年都够我受了。若是回去迟了……回去迟了……”

天道阵盘道：“契约已成。天界若成，以天界镇压世间邪祟，守护虚空门户，令星域生灵万世太平。”

荇菜再要抗议，四周空间扭曲，人出现在镜花台的大殿前。

她环顾四周，还是只有一块石敢当、一座虹桥、一座殿宇……对面落叶岛，哪里来现成的天界供人用供人住……大喊道：“骗子。我不同意，放我回去！”气急败坏道，“黄椒，你给我出来！”

“娘子，此后全靠你了。珍重！”

黄椒说完此话彻底沉睡，再无动静。

荇菜一屁股坐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喃喃碎碎念：“从反/种、马文穿越到基/建/文吗？天啊，我不要啊！天界怎么建？金姐姐！”

以水纹境观察昆山的状况，金猴姐为爱牺牲自我，补了天上的窟窿，功德落在出力补天的各宗修士。

太子一人捧着一角石心在世间流浪，试图寻找复生金猴姐的办法。

荇菜憋口气，心里沉得发癫。这两人的结局注定分离，只是没想到过程是这样。

天地明灭，日复一日。

荇菜对着水纹镜，看着太子一年年苍老，女皇来求他继位，他不去。崔天行过世，他也没去……时间对于太子是一种折磨，一直到死，都没有等到石心变为金猴姐。

荇菜发了好久得呆，再次看到太子出生为凡人。他寻寻觅觅一世，遇到石头心就收藏起来，守着它，直至孤独而死。

出于某种奇怪的心思，荇菜整整看他九世，太子的命数直接从天之骄子沦为街头乞丐，一世不如一世。

九世当中，活得最长就第二世，三十六岁，宰辅之子，郁郁而终。往后，他又转世为富商之子、侠客之子、流民之子……弃市婴儿，活不过七天就要早夭。临死前，小小的婴儿躺看高耸广阔的天穹，不知道在看什么或想什么……

此时，太子的灵魂已经虚弱近无，若死去，就再也没有余力转生。

荇菜坐不住了，挑挑拣拣后入一人的梦境，让他去收太子为徒。

弃市的婴儿终于改变命数，拜入九阳剑尊的门下，日后成为青虞宗数一数二的剑修。

荇菜憋了百年的气终于吐了出来，又无聊地发起呆。

这日，一只鸟衔着一枚晶莹斑斓的石头，出现在对面的落叶岛。

鸟全身乌黑却环着一身火光，在树枝上跳来跳去。然后，他开始用树枝筑巢，而斑斓的石头成他巢穴里最亮眼的装饰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