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犯人被押了下去,想她们一时半会儿是不能正常走路了。老节度使又让得力差役把小孩子送回家去,这才想到吩咐老仆人,“俊哥儿,打盆水来,让刘汾洗洗脸,看他都成大花脸啦。”
待招讨使洗去污垢,面貌焕然一新之后,李福又招呼他来吃面,“大侄子,吃过晌午饭了吗?来,这里正好两碗,下人们要多了,两碗我怎么吃得下呢?正好,咱爷俩一人一碗。”见晚辈还要客套,他用筷子指向提着空食盒的小男孩,“我有一碗就足够啦,快吃吧,小伙计还在等着取碗回去呢。”
“人贩子已经抓到了,都是这位大哥哥的功劳,这面就算我请客。你们慢慢吃,我不着急。”男孩子站在一边耐心地等着,看得出这番话是发自内心的真情表露。
“这孩子,小小年纪如此仗义,难能可贵呀。在我的府上吃面,怎么能让你个跑腿的小伙计请客呢?我们谢谢你喽,面钱还是老夫出。”李福满意地端详着小男孩,显得非常欣赏他的行为举止,“刘汾啊,这孩子不错呀,长得周正,还会投石子,是个可造之材。大侄子,来吧,吃面!到我这儿像到家里一样,不能装假呦。”
盛情难却刘汾不再谦让,折腾半天应该是饿了,便狼吞虎咽地动起筷子,“李伯伯,没吃过这么好的面,这碗面原本是给夫人的吧?”
听对方提及夫人,老人立刻阴沉了脸,“是我自己一个人吃,这面没她的份。我心里有火,吃凉面败火。人家活的惬意滋润嘞,用不着吃这个。”
刘汾是多么精明干练啊,听话听音儿,锣鼓听声儿,马上明白节度使老夫妻在闹别扭呢。按理讲做晚辈的不好多说什么,可看着李福那赌气的样子,他还是好意劝慰了几句。
“大侄子,你不要劝我,不怕你笑话,我都被这裴氏欺负毁啦。一忍再忍,这回说出龙叫唤也不忍啦,吃完这碗面,我就去和刁老婆子说,我要纳灵儿为妾,我要自尊,我要自由,我要幸福!”老人抬起右臂奋力高呼,将筷子直指向棚顶。
可能是情绪过于激愤了,一口凉面没咽好,呛得李福连声咳嗽,“二少爷,你都忍一辈子了,这又是何必呢?”老仆人为主人拍打着后背。
节度使抹着眼泪悲伤地说:“大侄子,我太难了。古语说得好,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咳,老大在随州为国捐躯了,这是要断了我李家的香火呀。你说,谁不希望多子多孙,人丁兴旺啊?可我这辈子是一棵树吊死,裴氏整天像防贼似的防着我,就差拿根绳子拴到她腰上啦。这让我怎么开枝散叶,含饴弄孙?”
他求助似的看着下人,“俊哥儿是知道的,那灵儿是大中年间我在滑州做义成节度使时朋友送的,入府为婢,当年才十三岁,豆蔻年华,楚楚动人,小脸一掐一兜水啊。老夫早有将她收入房中之意,可老太婆就是不答应,现在灵儿都半老徐娘,青春不在啦,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老仆人满腹牢骚地附和着主人,“二少爷,夫人是过分了,还是大家闺秀呢,也不讲究礼仪章法。刚才听说您把灵儿叫进内室,她光着身子就从浴室跑出来了,吓得府里的人滋哇乱叫。”
“好啦!好啦,给老夫留点颜脸吧,不要再说这些丢人的糗事啦。”老节度使当即打断他,转移话题询问刘汾,“大侄子,你今日驾临寒舍,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吧?”
刘汾放下手中的大瓷碗说明来意,“是的,小侄是有事要和伯伯商议,七月间贼首王仙芝和黄巢合围宋州(商丘),二次启用的招讨草贼使宋威被围在城里,朝廷急调平卢(青州)、宣武(汴州)、忠武(许昌)三道前去救援,可惜均被草寇击溃,宋州是孤军奋战危在旦夕呀。”
“这个老夫知道,后来还是崔安潜派手下大将颖州刺史张自勉解的围,此将智勇双全,对朝廷赤胆忠心,率七千精兵力克十几万虎狼之师。贤侄不也是解宋州之围的功臣嘛,一路南来,杀得王仙芝似丧家之犬抱头鼠窜。”李福望着刘汾那炯炯有神的眼睛。
“伯伯,我对朝廷二次启用宋威甚是费解,去年春天宰相郑畋不是上书皇上,平卢节度使、时任招讨使的宋威体衰多病,更无讨贼之意,和他一起的招讨副使曾元裕望风退缩,不能尽职尽责。只有忠武节度使崔安潜威望过人,属下张自勉骁勇善战。请求以崔安潜为行营都统,宫苑使李琢为招讨使取代宋威,张自勉为副使代替曾元裕,朝廷采纳了他的建议。这怎么一转眼的功夫又出尔反尔了呢?”中年人期盼地等着长辈指教。
老官人心事颇重地说道:“是卢携和田令孜的主意,宋威、高骈一干成名大将都是他们的眼中红人,也不管他们现在成了什么奶奶样。是呀,老夫也不认为再次启用宋威是明智之举,他已不是当年那个荡平庞勋、威震南诏的瑚琏之器啦,堕落为奸诈狭隘、无情无义之辈。他曾与副手曾元裕说,过去庞勋造反,朝廷命康承训进剿,庞勋被消灭了,康承训反而获罪。剿贼即使成功了,功高震主,能够免祸吗?不如留着贼军,倒霉的事是皇帝的,我们可以继续当功臣。他是不是痴迷了心窍、老糊涂啦?竟然说出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来。再用他为三军统帅,是要坏事的!”
“伯伯,您听说没有?王仙芝又向朝廷请降啦。”刘汾的语气里夹带着嘲讽的韵味。
老节度使眼里放射出灼人的光彩,“我也有所耳闻,满襄阳都在传,说王仙芝四处碰壁,心灰意冷啦,向招讨都监杨复光频频示好,请降之事实锤落定了吗?不会像上回在蕲州节外生枝,授予他左神策军押牙兼监察御史,本来谈得妥妥的,却半道变卦,空欢喜了一场。”
“那时是黄巢从中作梗,打得王仙芝头破血流,此贼抵不住部下的坚决反对,才无奈反悔的。据可靠消息,这回请降是基本搞定了,不同于上次,是杨复光主动劝降,派去判官吴彦宏,潜入敌军内部,申明利害促使王仙芝投降的。”
“好啊,降伏贼首能使多少生灵免遭涂炭呀!这个太监杨复光是好样的。”李福闻听是异常的兴奋,“谁能想到小泥鳅成了精,本已被泰宁军节度使(恽州)薛崇追得屁滚尿流的王仙芝,却兴风作浪,弄出这么大响动,薛崇反倒是死在贼人黄巢的刀下。”
“当初要是上点心,趁他羽翼尚未丰满之时,四面合围削株掘根,就不会有后来的罗乱啦。”刘汾不无遗憾地说。
“是呀,没地方买后悔药吃,提起此事老夫又想起他宋威。乱民之所以能咸鱼翻身,都是他的自私自利、好大喜功、自以为是惹的祸,朝廷命他为诸道行营招讨草贼使,本应该把诸道兵马拢到一起,通力合作,尽职尽责,将贼首歼灭在沂州城下。他却为邀功请赏谎报军情,说王仙芝死了。真是老天打脸啊,漏网之鱼王仙芝命不该绝,趁中原空虚之机率军西进,奔袭洛阳。朝廷震惊,诏忠武节度使(许昌)崔安潜发兵出击,昭义节度使(长治)曹翔以步骑五千会同义成兵(滑州)保卫东都,又任命左散骑常侍曾元裕为招讨副使,调感化军节度使(徐州)薛能派精兵援助,这才化解了东都的危机。这些官员将领都是精英啊,我了解他们,曹翔原为左金吾大将军,他是淄州刺史曹全晸的二公子,年轻有为,堪当大任;薛能更不必说,是老夫的学生,我镇滑州时,他是观察判官,我带他去西川,为我的节度副使。有这些忠臣良将舍生忘死,四面围剿,才会迫使王仙芝心如死灰,束手就擒呀。这回妥妥的啦!大侄子,你今天来是要告诉我招安的喜讯喽。”
“不光是这些,有更重要的事情。王仙芝派出的特使尚君长、蔡温球、楚彦威等人,在杨复光送他们去京城的路上人间蒸发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刘汾停顿了一下,可能是想让老人从这突发的消息中缓过神来,“您说是怎么回事呢?这回可不会是黄巢搞的鬼,他远在千里之外的濮州呢。”
“什么情况?又节外生枝啦!但愿不会半途而废。眼看着兵销革偃天下太平了,却总有人跳出来从中作梗,这回会是谁呢?”李福也猜不出是谁在捣鬼。
“找出捣鬼之人还不容易?谁不愿意看到他们投降,就是谁捣的鬼。”冷不丁有人插了一句,两个大人看是那等碗的孩子,年纪不大却说出颇有见底的话,“就像我保妈生小弟弟了,保保乐得整天合不上嘴,生弟弟是全家的大喜事,可陪我玩的时间便少了,看着他们围着弟弟转,我这心里不是滋味,感觉天都塌下来了。”
刘汾深有感触地认同道:“这孩子说的是实话,却是小孩子的想法,我家那十九个神兽就是这样,虽然手心手背都是肉,可实在是做不到一碗水端平啊。”
“孩子的想法就是简单,好和坏分得明明白白的,国家大事可要复杂多啦。”老官人对童言无忌只是一笑置之。
“您是前任西川节度使李福吧?”孩子试探着询问老官人。
“噢,你认识我?不对,看你不过十岁,老夫出镇西川是十年前的事啦,是咸通七年,那时你还没有出生呢,是谁给你讲的我呀?”李福很是意外,欣喜地望着小男孩。
“汪汪汪”
“咯咯嗒”
屋外响起鸡飞狗跳之声,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老官人不耐烦地嚷道:“什么情况?这是节度使府,不是乡间农舍。夫人一天天都干些什么?我看是管不到正地方,净是些鸡毛蒜皮的事,还有没有规矩家法啦?俊哥儿,快出去看看。”老仆人答应一声,快步出了大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