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派去疏散百姓的士兵回来得如此之快,“大家辛苦啦!好好,我们荆南军不愧是一支劲旅,个个都是精兵强将,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正在府里焦急等候的陈押牙赞不绝口。
江陵少尹李燧从来不会无事献殷勤,说些不疼不痒的奉承话,他关心的是事情到底办得如何,“百姓们都带到子城里来啦?外面的战事还好吧?”
“外城还在抵抗,草寇已经跨过了护城河,来势汹汹啊。”那个挂彩球的小校急忙回禀道,他身后跟着一帮杂耍艺人,“好险啊,百姓们不知怎么了?一个个像胸有成竹似的,特有主意,说我们在耍宝搞怪,草寇根本不会来荆州。最后还是这位出家人想出的法子,让百姓们主动跟着我们进入内城,可也只来了七成,有些人好说歹说就是不以为然,不当回事。”
李燧听说大多数百姓已经安全了,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同时好奇是采用了何种手段,便去寻找人群中的出家人,“和尚,你出的是什么高招?快说来听听。”
“你吃吃,你吃吃。”和尚成讷分开前面的军士,嘴里连说着借光让路。少尹见被问及的人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兴奋,反而情绪低落一脸的无辜,“嗯,没有什么高招,只是看百姓们无动于衷,横竖听不进去劝说,心里着急呀。俺就灵机一动出此下策,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而且,俺滴个亲娘嘞,还摊上事了,弄得俺里外不是人。”
“师父立了这么大的功劳,还有人说三道四吗?是谁?我李燧第一个不答应。”江陵少尹立马瞪起眼睛扫视着在场的人。
还没等出家人细说缘由,从杂耍艺人中挤出一个赤着脚的汉子,他手里紧紧抓着个男孩子,怒气冲冲地质问道:“我说官爷!你这话我就不爱听啦,这个和尚出的损招,这小子胆大妄为,联手毁了我妹妹的清白名誉,让她今后如何嫁人啊?你说我能忍下这口气吗?都说来衙门讨个公道,是对是错就看你一句话啦。”
“你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怎么还和你妹妹的清白扯上啦?”李燧一时被搞懵了。
“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让我兄弟给你们讲吧。”他狠狠地将男孩子掼到地上,原来惹事的正是郭岩,可能是自知理亏,低着头一声不吭,忍着疼痛用手揉着膀子。
一个穿灯笼裤的青年人走上前来,看面相也就二十刚出头的年纪,与赤脚人岁数相仿,全身发达的肌肉突显着坚毅与力量。他手里提着个木制的狮子头,看来是个耍狮头的行手。“官爷,我在跟前看得最真切,没有他们这么干的!我们正舞到兴头上,谁也没有想到,这男孩子突然窜过来,也不说话,背起雷湮就跑,满哥带着我们就追。”他像突然被蛇咬住了舌头,紧张地直盯着李燧。
场面一时停滞了,谁也没有说话,都在目不转睛地瞅着舞狮人,站在后面牵着小女孩的男子打破了沉寂,他把另一只手里的葵扇插在腰里,将大头佛的面具推到脑后,两只乌黑的眼珠子滴溜乱转,透着心思缜密、精明强干,“就是这孩子做的荒唐事,还别说,连蹦带跳跑得真快,从北城开始,围着外城跑了一圈。”他又指着成讷厌恶地骂道,“这个出家人更可恨,就是个浑蛋,给佛祖丢脸。他一边跑一边喊,节度使的小公子仗势欺人,抢娶民女,今天就在府衙办喜事喽,大家都去节度使府,领取喜钱,每人一吊钱,人人有份啊。”
“对,这和尚还喊了,喜钱有限,从快从速啦。”赤脚汉子按耐不住补充道,他疼爱地看着妹妹。那袭一身碧绿色短衣长裙的女孩子委屈地咬着嘴唇,满脸通红地搓着双手,泪花在眼睛里打着转。
“荒唐!你们什么都敢说,竟敢诋毁官家的清誉,真是无法无天了。”少尹李燧听罢把脸一沉斥责道。
和尚竭力地解释着,口中吐沫都说干了,“你们以为俺愿意呀,俺已经解释多次了,这馊主意是形势所逼,没办法的办法呀。目的达到了,老百姓疯了一样,跟着往内城里跑,比俺们磨破嘴皮子管用。”他还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呢。
“你不愿意可还是做了,解释有什么用?我妹妹的名声彻底被你们毁了。”汉子气不打一处来,抬起脚就要踹向郭岩,“这个小王八羔子,胆子也太大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的妹妹?我这就扒了你的皮。”
“且慢!老弟,你先消消气。”押牙陈儒一直在听,他一把拉住汉子,“我是听明白了,原来和尚为了引百姓入内城,抢了你的妹妹为幌子,结果弄得人人皆知,怕坏了姑娘的名声,以后可怎么嫁人呢?”
“是呀!就是这么回事,把我的肺都要气炸了。”汉子气得呼呼直喘,看来今天不给个说法,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押牙诡秘地一笑,“哈哈,和尚他也没有坏心,况且百姓们转移进内城的目的达到了。至于对贵府小姐的伤害,我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主意。你看啊,小公子行为上虽有些粗鲁莽撞,但相貌还算英俊,心底也是质朴善良,不如由我做个月老,你把妹妹许配给他,不就解除后顾之忧了吗?”
李燧也由衷地称赞道:“这个主意好,你们两家就此结为秦晋之好,彼此摆平啦。我是个急性子直来直去,就这么定了,在这非常时期,大家要互相谅解。小公子,你起来,去把桌子上的千张扣肉端来一盘,顶替大雁当做礼物,冒犯了人家就要赔个不是。”
“咦,这个小妞长得怪齐整哩!中,可中,把恁老妙辛给他。”半大老头子也认为这是个好主意。
郭岩已经领教过人家的厉害了,而且自知理亏,做得事情欠考虑,正羞愧难当不知如何是好呢。听有人为自己说情,心中暗喜有了希望,他从地上爬起来取过菜盘,恭恭敬敬地捧到汉子面前。
赤脚汉子一时拿不定主意,迟迟疑疑地看着盘子里的扣肉,又回身去看后面的同伙。扮作大头佛的男子首先表态,“大哥,我看行,这位公子武功不错,人长得也不赖,和妹子还算般配。既然事已至此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看这门亲事就应了吧。”
“你是说这门亲事可以应允?”看得出,男子的话在汉子心中还是有分量的。于是,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小女孩,叹了口气接过盘子,不满意地瞪了男孩子一眼,“既然由这位官爷做主,我也没有别的话说。小子,去拿筷子,让我拿手抓吗?”
待郭岩屁颠屁颠地取来筷子,大气不敢出地双手奉上,那汉子极不情愿地接了过去。正当他要夹起肉片入口之际,却听有人大吼一声,“雷大哥不可!这肉不能吃。”然后那舞狮的青年人紧走几步,一把夺过盘子,猛得摔在地上,“大哥,你缺他这块肉啊?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吗?我家的血海深仇不报啦?把雷湮嫁给节度使的小公子正合了你的心意喽?”一连串的质问说得汉子哑口无言了。
“兄弟,哥哥我可没那么想啊。”同伙的话使得汉子脸色骤变,他大声地向两个当官的提出要求,“婚事不能这么草率地定了,首先要纳采,我要见这孩子的父亲,杨知温杨节度使。”
“可是。”押牙想说这孩子不是节度使的公子。
可汉子迫不及待地嚷着,“什么可是?这是规矩,我要见节度使!”
“真有闲心呀!你们还在这里穷喊什么?赶快拿起武器去城上作战啊?”来人正是在城门口遇见的队正,他一身血迹地闯进来,“草寇已经攻破了外城,江陵府危在旦夕啦。”
本来是军民同庆,眼下是军民同心,固守子城城墙,浴血奋战了一整天,太阳都偏西了,城上城下堆满了尸体。看来,王仙芝是倾巢而出,下了决心要一举拿下江陵府的,可万万没想到抵抗得这般顽强,轮番攻城损失惨重,气得他把外城的房子全烧了,所有喘气的一个不留。
老天还跟着凑热闹,雪是越下越大,天地之间白茫茫的一片,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身上都积着厚厚的白雪。
“雷大哥,你的计划是白瞎了,就不应该假扮艺人进城,智取节度使变成了保卫节度使,你说有多可笑,这要是被江湖豪杰们知道了,不得笑掉大牙啊。”舞狮人蹲在垛墙后面埋怨着,“我家三十余口都是荆南军杀害的,就是这个杨知温无中生有,罗列罪名陷害的,我恨不得吃他的肉,喝他的血,与其的深仇大恨不共戴天。”
“周岳呀,这是天意。本来是筹划好好的,扮作艺人混进城里,趁元旦佳节军心涣散,打他个措手不及。贺岁之时活捉杨知温,逼其交出江陵府,却半路杀出个王仙芝,逼得我们不得不来守城,落得如此尴尬的境地。”汉子从垛口试探着伸出脑袋,想看一看城外的动静。
“雷满,你不要命啦,草军的箭射得好准呀。”戴着大头佛面具的男子一把将其扯回来,“我们在这里拼命,节度使老儿却躲在府里享清福,跟个没事人似的,你说他还是人吗?”
“区景思,你也看看,好像草军泄气了,都在井台喝水呢。”汉子窃笑着似看出些端倪。
“泄不泄气我不管,报仇是头等大事,我这就下去把城门打开,迎接草军兄弟进城,杀了杨知温那老东西。”青年人决心已定就要动手。
“周岳,你敢?”赤脚汉子厉声制止他,“王仙芝如今是穷凶极恶的丧家之犬,没进内城的老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让他给杀了。你放他进来,他杀红了眼,不管谁是谁,再来个屠城,我们谁也别想活,况且我妹妹雷湮还在节度使府里呢。”
“雷满说得有理,王仙芝现如今是个疯子,他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其他的同伙也不赞同引进草军。
气得青年人用手砸着墙,“窝囊!打渔的只能看着巴掌大的水面,我周岳当初怎么跟你为伍了呢?”
汉子毫不示弱反唇相讥,“周岳,你这怂人,别看不起我这渔夫,你个洞里的野人也强不到哪里去。”
“好吧,雷满!从今日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只气得青年人转身就走,掏出根藤条绳子顺下城去,眼看着两个人闹掰了,这是要分道扬镳啊。
“周岳,周岳!看你们两个,说翻脸便翻脸。”叫做区景思的男子想劝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