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四娘不必蹑手蹑脚啦,雅间里的人都走光了,她离开窗子循声下楼。
嚯,下面两层乱成了一锅粥,尤其是一层更甚,也分不清谁跟谁是一伙的,就见大厅正中间站立一人,身材高大威猛,嗓音如庙里的晨钟一样,身前身后有四个精壮汉子保护着。
他身边的桌子尽数被掀翻,手里抡着把椅子,将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朱温!你个小嘎豆子,才参加草军几天呀?就自以为是,没大没小的啦,江州你不要去了,我奉大将军令前去征调柳彦璋,合兵一处攻打荆州。”
“那怎么行!我也是奉命行事,奉黄巢黄将军的令,去联络江州的义军共图霸业。”
被对方一口回绝,汉子有些恼羞成怒了,“我们大将军是兼海内诸豪都统,天下的英雄都得听他的,你们那个黄巢当初还是他的手下呢,如今要和大将军平起平坐,他算是个什么东西?还有你,朱温,看你这丧气名字,我该叫你猪死绝了的猪瘟。草军战事不利,怎么能怪罪到大将军的头上呢?宋州失利,要我说,就倒霉在你这名字上了。”
“宋州失利和名字有何干系?是王仙芝优柔寡断,畏手畏脚所致,临阵脱逃,被许州的张自勉以少胜多,杀了个措手不及,两千余人横尸城下。曹师雄,你扪心自问,我说错了吗?他就想朝廷来招安,去享受荣华富贵。先是在蕲州,这回在郢州,他恶习不改,屡屡要屈膝投降。不是他三番五次萌生招安之心,涣散义军士气,怎么会分裂为两部,被官军各个击之。俗话说,难断一股绳,难推一堵墙,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大汉近前的青年男子朗声说道。他方脸浓眉,鼻尖无肉,耳后腮骨突出明显,不卑不亢正视对方,上身略微前倾。
大汉自我感觉站在理上,义愤填膺高声笑骂,“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大将军是高瞻远瞩之人。兄弟们起事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当官发财,出人头地,过上好日子嘛。黄巢乃匹夫,鼠目寸光,眼睛里只有自己的蝇头小利,看朝廷允给大将军左神策军押牙一职,眼红了,气不顺,还大打出手,打得将军头破血流,我们大将军和他一般见识了吗?黄巢不听良言相劝,拉着队伍跑了,不顾大局另立山头,令亲者痛仇者快,我看他是见不得别人的好啊。”
“一派胡言!我虽是刚刚在宋州参加的义军,庞师古、朱珍也是新近加入的,可你曹师雄心知肚明啊,尚让、柴存、毕师铎、刘汉宏、李重霸,还有江州的柳彦璋、王重隐,他们都是当事人,事情的前前后后不清楚吗?而且尚君长、蔡温球、楚彦威是被谁害死的?为什么去邓州把命搭上啦?蕲州,乃至郢州的闹剧再涂胭脂抹粉也没有用,事实胜于雄辩。他王仙芝愧对均平天补大将军的名头,只为自己一己之私,全不顾全体义军的利益,他为兄弟们着想过吗?一个人升官发财了,可其他人要就地解散,重新遣返回家,过原来的苦日子。将士们的血白流了,还要不要向朝廷讨还血债呢?”朱温义正言辞侃侃而谈。
话不投机,双方五个对三个大打出手,眼看着朱温他们要吃亏。“阿弥陀佛!怎么还自相残杀啦?我是柳彦璋手下的谋士广钦禅师,江州的草军被打垮了,票帅做了新任刺史的刀下之鬼,你们在争没有的东西有什么用?”酒楼犄角旮旯里冒出个和尚,他气急败坏地冲了过来,“这里是鄂州城,在官军的鼻子底下大打出手,你们疯了吗?楼上摆席请客做东的,正是鄂岳观察使崔绍,贫僧有一计,大家来个出其不意,冲上去劫持他,逼其投降归顺,不就是事半功倍、头功一件了嘛。还有,三楼雅间有朝廷的鹰犬,不能放过他!”最后一句饱含着和尚的无比仇恨。
“此话当真?”
“确有其事?”
“善哉,都什么时候了?贫僧还能信口开河,谎报军情吗?”出家人急得抓耳挠腮,若是有本事早就冲上楼去了,“几位头领,你们的对话贫僧听得真切,招安也落不得好,不如孤注一掷拼他一家伙,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呀。”
不用和尚多加解释,二楼上的一声怒吼说明了一切,“抓草寇!”从楼梯上“噔噔噔”跑下来十几个人,各个手持利刃跃跃欲试,为首是那位雍臃肿肿的兵曹从事。
他喝得摇摇晃晃面红耳赤,左扭右拽费力地拔出腰刀,盛气凌人地指着闹事的人们,“你们是冲着我来的吧?给我上眼药啊。我刚说完贼人都不敢踏入武昌城半步,你们是又掀桌子,又砸椅子,喊着王仙芝和黄巢怎么怎么样,都快把房盖掀喽。观察使和贵客就在楼上,你们这几个毛贼胆子也太大了吧?”他向后一招手,“大胆草寇,不知天高地厚,都给我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心是挺俊,只当是群乌合之众,可真动起手来,官员们并不是人家的对手。转眼间被打倒在地,有机敏的跃窗逃了出去,那个兵曹已被踢晕在楼梯的后面了。
冲上二楼的草寇直扑前排桌子,正静候佳音的官员们乱作一团,迅速向后面退缩,本能地躲避着危险。但暴徒一时也无从下手,看看这个,瞧瞧那个,都是便衣简行,没穿官服,也分不出来哪个是崔绍。
“快说!谁是观察使?”大汉手中的椅子已经换成了腰刀,他咬着牙,瞪着眼,凶神恶煞一般扫视着众人,“不说,把你们全杀掉。”他一把揪过来渤海国特使,用刀背拍着他的脸,“北侉子,你说!他们哪个是观察使?”
高姓贺正使脸色吓得惨白,嘴唇直打颤颤,“我,我,我,”然后眼睛一翻身子一挺,翻着白眼晕了过去。
“孬种。”曹师雄将他抛在地上,“你说!长得跟个娘们似的。”他指着的是洪州来的将军。
“猖狂!”蔡郊哪受过如此的羞辱?扑上去挥拳予以痛击,身单力孤终究难敌群起而攻之,几个照面便被打得鼻孔穿血,无还手之力了。
“呸,便宜你了。”大汉揉着被打伤的胳膊,“你,秃和尚,出家人不打诳语,从实招来。”他这回质问的是出家人成讷。
“啥呀?招啥呀?”本躲在别人背后的和尚,木呆呆地跨前一步,对钢刀的威逼无动于衷。
“还是个傻和尚,八成是念经念傻的,我问你,这里哪个是观察使崔绍?”
“观察使?知不道,俺就是走饿了,跟金叔进来蹭口饭吃。”他指着身后的老头子,很是无辜地解释着。
方脸青年上身前倾,不耐烦地问道:“你来吃白食,最起码知道是吃的谁啊?是谁做东吧?”
“那俺知道,是他!”出家人倒是诚实,分不出眉眼高低,直接把崔绍指认出来。
“早说不就完了,去,去,一边呆着去。”汉子又用腰刀拍打着出家人的光头,“啪啪”直响欺人太甚,“崔绍,事已至此你就认了吧,要想活命立刻投降,交出六州的兵权,迎接草军进入武昌城,我们大将军是宽宏仁义之人,礼贤下士爱惜人才,说不准封你个票帅当当。”他这就要伸手去抓观察使。
“不要伤害观察使!我是鄂州兵曹,你们冲我来。”从后面扑上一人,一把抱住曹师雄的粗腰,原来是缓醒过来的兵曹侯将军。
“啊!”
“去死吧,一身肥膘,平日里净作威作福,养尊处优了。”大汉把带血的钢刀在靴子底上蹭了蹭,满不在乎地撇了一眼兵曹的尸体,然后傲视着战战兢兢的崔绍,煞有杀鸡给猴看的架势。“跟我们走,交出你的印信。”
“咋待?”曹师雄粗壮的右臂被和尚一把抓住,几次使出蛮力去摆脱都纹丝不动,被人家完全控制住了。“呦呵,我砍死你个狗杂种!”未曾想抡出的刀也被夺了去,换来的是更加用力的扭曲按压,胳膊被掰得钻心的疼。
“强盗,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你竟敢在俺面前撒野,知不知道第一个用手拍俺头的人,现在怎么样了吗?”他看着龇牙咧嘴的曹师雄,“他死了,被俺掐断了脖子。你,是第二个,这是你自找的。”看来和尚要下狠手了。
“臭和尚,你快放了他!”
“放开曹将军!”
草寇们哪儿能见死不救?一拥而上拳脚相加,好不容易才救下曹师雄,可他的胳膊已经被掰折了,疼得大汉汗珠子顺着脸颊嘀嗒直淌。
在底层等结果的广钦和尚,慌里慌张地奔上楼来,“官军来了!还有江州的追兵,把酒楼围得严严实实,我们出不去啦。”
只听楼门外面人喊马嘶乱作一团,不知来了多少人,有个领头的高声命令着,“把酒楼围起来!不要放走一个草寇。”
“校尉!观察使在里面,不可轻举妄动。”好像是那个逃出去的小伙子。
“把官军喊来了,今天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全都给我杀了!只留下观察使一个人,让他护着我们出城。”方脸青年更是阴险狡诈,他当机立断,要痛下杀手。几个残忍的匪徒丧心病狂地扑了上去,高举着夺来的兵器,兽性大发地嗷嗷怪叫,要对手无寸铁的客人们大开杀戒,眼看一场毫无人性的杀戮就要发生在这得胜楼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