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看人家,命有多好啊,专门有船在渡口等着,一路送去江州,那个一门心思要杀柳彦璋的将军,和胆小的书呆子也跟着借光啦。”杨行愍望着远去的白帆羡慕道。
他跟前的队正也砸吧着嘴,“有情人啊,小小年纪就知道疼人啦,看到小姑娘我都想家了。希望官老爷发发善心,这次回到庐州之后,可别再指派我去朔方戍边啦。”
“军爷!先送你过江吧。”渔夫在船上招呼着队正,在五个士卒上船之际,忽然从漆黑的水面上划来一艘木船,“师父、师娘,你们这是去哪儿了呀?”
“顺子呀!你在送人过江啊?生意不错嘛。”驾船的老人白发苍苍,头上裹着块麻布,“今天不知怎么的啦?连救了六条性命,先是在凤凰滩遇见五个,送到对面东津码头了,这又在回来的路上捞起了一位,水把肚子灌得鼓鼓的,多亏他搂着根船棹,没有沉到江底去喂鱼。像了空方丈说的,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积德行善,来世投胎到个好人家,不像现在这么辛苦过日子。”
“师父、师娘,一天救了六个人,真是做了大善事啦。来世一定能托生到大户人家,天天能吃上芝麻油饼。”中年渔夫敬佩地望向对面的老两口子,“救上来的是这个人啊。”甲板上瘫软地躺着一位,吊眼梢子的眯缝眼紧闭着,就剩下往外一口口地吐水了。
“让他再缓缓,已经吐了不少啦。”脸上满是皱纹的老婆子蹲在那人身边。
打渔郎打量着落水者,“这个人江水没少喝,从外表看像个读书人。”
就听这人呢喃地说道:“姑姑、小妖精,你们在哪儿呀?我这是在哪儿呀?我的笤帚在哪里呀?难道我李赐到了阴曹地府了吗?”
“姑姑?李赐!哦,我晓得他是谁啦?他是之前在凤凰滩救起那女人的侄子。”老船家听出他的身份,用手摇晃让其苏醒,“小伙子,你姑姑没事,我救的她,已经送到对岸回家啦。”
对方缓缓睁开细长的眼睛,呆滞的黑眼仁动了动,“小妖精呢?她没事吧?”
“小妖精!谁是小妖精?”渔家婆子搓着粗糙的手疑惑了,茫然地望着丈夫。
“除了她姑姑,就应该是那个小女孩喽。”老头子认为不会错的,“她和一个小男孩下船了,好像往襄阳城去啦。”
“小男孩?是那小子呀,这就对啦,姑姑受伤回庐山了,他俩一定是去找医生啦。”他放下心来舒了口气,“请扶我起来,我得去追他们。”
先不说右护法李赐去了襄阳城,再来看郭岩所乘的帆船,出汉水入长江,一路劈波斩浪直奔江州,可以用顺风顺水来形容。
“那里就是湓浦口了,四月未全热,麦凉江气秋。湖山处处好,最爱湓水头。”坐在舱里的池州书生看着前方,那里湿地湖滩、水面开阔,烟波浩渺,芦苇荡荡。再往远方眺望,是连绵起伏青翠的山峦,险峰峻岭高耸入云。
左武卫将军、新任江州刺史坐在船头目视前方,他之所以不畏风凌日晒,实在是舱门过于窄小了,腰身又过于肥大了,无法轻易地进入。当听到舱内杜荀鹤的提示,便神采飞扬地抬起肉滚子似的手臂指着,“杜老弟,那里就是湓口啊?它的东侧是浔阳城喽。”他是初次来这里,而且身担重任,自然要激动兴奋一些了。
“湓水从东来,一派入江流。可怜似萦带,中有随风舟。好冷清啊,这里还是从前的繁华商埠吗?唉,朝廷衰弱,盗贼猖獗,刀兵四起,民不聊生呀。”中年书生面对眼前的萧条败落景象感慨不已,“这段大江称作浔阳江,远处那座高楼就是浔阳楼啦。”大家顺着指示看过去,远处是残垣断壁的一座城池,想来经过了大战浩劫的摧残。在沿江水畔耸立着一座三层高楼,青甍黛瓦,飞檐翘角,俯视着滚滚奔腾的长江。
“这里就是白乐天写《琵笆行》的地方喽。当年平卢节度使李师道遣刺客刺死宰相武元衡,刺伤了御史中丞裴度,满朝文武均不敢言,唯有白公上表主张严缉凶手,故此触怒了朝中权贵,以擅越职分之嫌贬为江州司马。就是在这湓浦口送客之际,遇到了琵琶女裴兴奴的。”胖将军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地说出来。
“都是以讹传讹,白公何时巧遇了琵琶女呀?他是听说了裴兴奴和胡秋娘的故事,构思遐想出浔阳江头的巧遇。”池州人露出不以为然的眼神,像是在说能骗得了谁?“歌女胡秋娘得神仙托梦指点,在这浔阳江头建一水池,收集甘霖为江州百姓治眼疾,救苦救难的美名天下传扬。京城里的乐妓裴兴奴嫁给商人为妇,商人乃薄情寡义之徒,留她独守空船寂寞难耐。她听说胡秋娘的义举,便慕名前来拜访,二人相逢一见如故,好得就象亲姐妹似的,她们决意结束寄人篱下的生活,将琵琶抛入池中携手而去,人们都说那琵琶亭就是那把琵琶演化的。”
船尾摇橹的白头老翁听他们的对话笑道:“噢,一听就是瞎编的,琵琶能变成一座亭子呀?难道世人都傻了吗?还真有人相信啊。”
“呃,凡事都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才能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有个好朋友,是已故宰相李林甫的后人,从他那里我学到许多东西,受益匪浅啊。”他指向远方的山峦,向中年书生杜荀鹤问道,“那里是庐山吧?他就在山上修仙悟道,道号云凌子。”
“云凌子!那是我的师父啊。”小男孩分外吃惊脱口而出。
撑船的老翁又插嘴道:“云凌子的徒弟啊,不知道他的《灵宝毕法》舍不舍得教给你呀?儿娃子,他的武功女人家家的,缺少阳刚之气,不如拜我为师,看在袅儿面子上我教你绝世掌法。”
胖将军也是大感意外瞅着孩子,“碎娃,你是云凌子的徒弟?”
“对呀,我师父是腾空真人的后代掌门人,云凌子。可我们素未谋面,不曾见过,是师伯咏真洞洞主云霄子代为收徒的。”既然是师父的朋友,郭岩把来龙去脉说与他听。
刘秉仁大喜过望说道:“太好啦!你师父武艺卓绝,若是他出手,去摘贼首柳彦璋的项上人头,如探囊取物一般,可他是修仙之人死活不肯。只说是在恰当之时助我一臂之力,并给我出了这个主意,让我单刀赴会。”他端详着眼前的孩子,“嗯,器宇轩昂,气度不凡,我晓得咏真洞是收女娃的,既然老洞主能执意收你为徒,一定是看重于你,想来碎娃的武功不弱吧。好!我正用的着你,给我扛着大刀,去劈了那祸害江西的贼首柳彦璋。”
“嗯嗯,云凌子呀,就会用话搪塞人,跟华山不虚老道一个样,一付道貌岸然的样子,自私自利,处处为自己考虑,看不得别人的好。”白发老翁颇有同感地嗤之以鼻,“你也不怎么样,带着孩子去贼窝,自己不想活去找死,不是又搭上他的小命吗?”
“叔叔,可我有重要的事要做,去庐山给咏真洞报信去,有人要勾结柳彦璋围攻咏真洞呢,让她们早做防备。可是,师伯不一定在山上,几天前我们才在襄阳分手,她走旱路恐怕耽误时间呢。”郭岩只想先上九叠屏咏真洞去,又拿不定师伯能不能赶回来,洞主若是不在,别人会不会相信自己。
刘秉仁满不在乎地哈哈大笑,打断他的胡思乱想,“是谁有如么大的胆子?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对咧,和收收去贼窝,杀了贼人头子,还有谁去庐山生事呢?”
船家老翁注意力又分散了,他撒开摇橹的手,瞅着男孩子,指着左武卫将军嘱咐道:“儿娃子,他说的有理呀!打蛇打七寸,挖树先挖根。可不能像没头苍蝇似的,瞎乎乎地乱撞啊!可我担心此去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还呢。你若是听了他的,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呀。”
“噶切了货!噶切了货!”前面有人狼哭鬼号地叫喊着。
“嘭!”的一声巨响,整个帆船剧烈地晃动起来,晃得船上的六个人前仰后合,站立不稳。错愕地向前看去,原来是白发老翁为了说话分心疏忽,与从斜下里冲过来的木船撞在了一起。
“搭到了头啊!兄弟,怎么像没头苍蝇似的,瞎乎乎地乱撞啊?”责备声是从水里发出来的,再往下面观瞧,是前船掌舵的船工被震落江中,小伙子正在奋力挣扎着。
“嗟!把偶骇死着!”被撞帆船的舱帘一挑,走出个年近五旬的长者,他紧锁着眉头,一脸抑郁寡欢的神情,一付消瘦骨感的身板,“船工!你啷搞的?没死在寨子里,要丧命在江里吗?”他一会儿用舒州话,一会儿又说洪州方言,看来是吓得不轻,还心有余悸呢。透过撩起的布帘子看进去,隐隐约约舱里还坐着三个人,老老少少均是文质彬彬的读书人,一个个皆是惊慌失措的样子。
“儿娃子!你跟谁称兄道弟呢?没大没小的,信不信我老爷爷一掌把你的嘴巴打到后脑勺去。船有你这么撑的吗?抽冷子从岸边窜出来,有鬼在后面追你呀?”白发老翁的火爆脾气怎么能容得别人乱了辈分,还强词夺理呢?
“哈扯!明明是你们撞上来的,责任全在你们,这怎么还倒打一耙啦?把人都撞到水里了,你这个人也太不讲理了。”消瘦男子看着全身湿透的船工爬上来,不高兴地反唇相稽。
老翁是坚决不认账的主儿,“你们怨我的不是!这么大的江面之上怎么正正好好撞到你们啦?明明看前面一条船也没有嘛,有谁能证明不是你们跑偏在先呢?你!看到来船也不喊一声。”他还转向正拧着湿衣裳的船工挑理了。
“我喊啦!我喊噶切了货。”对方不服气地辩解着。
白发老翁扯着嗓子嚷道:“大家听听,他这喊的是什么?谁能明白他的意思?”
池州书生想说句公道话,表明自己的看法,“他是喊了,喊的是完蛋啦。只是他是洪州人,谁又能听得明白呢?没有听明白自然就撞上啦。”
“根源是你们瞭望不到位,撞了我们这条船,这怎么还冤枉是我们没有提醒清楚呢?真是颠倒黑白,强词夺理!”消瘦男子被激怒了,他扑向船头要争个是非曲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