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声闷响惊到了所有的人,一柱白烟在大青石上瞬间升腾,使人大出意外的是,在烟雾之中显出位挥动拂尘的道人来。见这方外之人长得仙风道骨,浓眉大眼,三绺长髯,再配上飘逸的道袍,浑身闪烁着炫目的光彩,在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愈加得异乎寻常,出凡脱俗了。
“本散人乃是昆仑客,石桥南畔有旧宅。修行得道混元初,才了长生知顺逆。大道废,有仁义;智慧出,有大伪;六亲不和,有孝慈;国家纷乱,有忠臣。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他将银色的拂尘搭至肩上,危言正色抬手指向农夫,“本散人应玉皇大帝之请,下凡尘来洗涤污垢,修葺大道。诸位善信,此孽障前世为月宫里的吴刚,因情所困杀了炎帝的孙子伯陵,被罚去广寒宫砍永远砍不倒的月桂。没想到他六根不净,偷了玉兔捣制的虫合虫莫丸,卖给下界地仙延寿续命,换取人间的奇珍异宝。为此被打下天界,堕入轮回,然而他恶习不改,本散人命弟子牛宏徽将其困在九华山中,不想一时疏忽让他逃脱,慌不择路又来襄阳害人。”
那农夫闻听之后,猛然打摆子似的全身痉挛,扑通跪下磕头谢罪,不住嘴地求饶道:“小仙吴刚有罪,陆压道人饶命啊!”
“我的猴来呦,是陆压下凡啦。”不光是队正一个人惊呼道,在场的人们全都震惊了,有信鬼信神的立即拜倒在地,更有无比虔诚者磕头如捣米,五体投地匍匐前行,大呼小叫感激涕零。
“牛宏徽真人是他的徒弟?我知道!真人在九华山修炼,那可是神通广大的神人啊,在我们池州,乃至整个江南都是赫赫有名啊。”杜荀鹤是池州人,熟悉九华山的道士,对所提之人无比崇敬,“咦,哪里来的腥臭之气呢?”他皱起眉头纳闷地四下找寻。
此刻,一只贪嘴的大黑猫“喵喵”地窜了过来,可能是被腥味招来的,冲着道士虎视眈眈跃跃欲试,连身上的须毛都竖了起来。“呦喂,小家伙,你不是西岳金天王怀中的猫咪吗?我在华山见过你,怎么跑来襄阳啦?快些回家去!”他用拂尘使劲一扫,吓得黑猫撒腿便跑。
那下凡的神仙轻巧地跳下青石,用拂尘轻扫农夫的头顶,让其恢复常态安静下来,“吴刚,既来之则安之,天命难违呀。跟我回九华山去,面壁思过,争取早日脱离苦海,返回广寒宫去。你看那月中的桂树,是不是参差披拂,久未修剪啦?”仙人仰望着空中朦胧的下弦月,语重心长地规劝道。经由他这么一说,大家还真看那月亮之上的桂树枝繁叶茂得多啦。
“我们是专程从京里出来,去庐山寻医问药的,可不巧名医不在,无奈之下折转返回。途中听人说,徐州名医申屠生来襄阳了,又慕名前来寻访。”节度使家的大公子如获至宝地请求道,“仙人啊,这回好啦,遇到您真是洪福齐天,三生有幸啊,您能不能为我的两个弟弟去除疾病呢?”
公子急忙吩咐马车夫将病人搀扶出来,首先钻出车厢的是个精神萎靡、面色苍白、嘴唇青紫的小伙子,他用手按压着左胸,有气无力地依着车辕站立,让人为他捏了把汗,若是一股疾风吹来,就能将其刮个踉跄。
“仙人,这是我三弟张济美,患的是心疾。”做大哥的把弟弟扶到道人跟前。
道人凝神切脉后微微一笑,“哦,是结代脉。不用说,你们去庐山看病,一定是去找蔡寻真、李腾空的传人喽。”看来上仙是明察秋毫的,“她们可医治不了这病啊,眼下只有许州崔家的大膏药,和徐州申屠生的金箔可以试一试。不过,崔知悌的膏药是我一百前传授与他,可惜崔家子孙不济,如今用些淤泥骗骗人罢了;而申屠生的金箔又耗材太多,尤其此子人品卑鄙,惯用偷梁换柱之手段,将铜片子冒充金箔以假乱真,丧尽天良啊,他们两家都不是称心遂意的首选。”他拉长声音似有所顾忌。
“呵呵,我们有足够的金子,装在车上包袱里呢。”又有一个瘦小的年轻人从车舆里探出头来,这位与前者截然不同,好像身体上的每个部件都在不安分地挣扎着,企图要摆脱出整体的束缚,看他神采奕奕的有些过了头。手里抱着个秘色的罐子,青黄色晶莹润泽,应该是视其为珍宝,爬下车时小心翼翼,眼睛都不眨地紧紧瞄着。
“哦,那是最好。”道人听到此言眼睛一亮,嘴角抽搐了两下,“你们凡人就是跳不出三界五行,陷入人欲横流之泥潭无力自拔,看看,这个小年轻的眼珠子都要掉到罐子里啦。”其实他自己的眼珠子比谁的都专一,恨不得钻进罐子里去。道人本想接着说,那罐子里一定是珍珠玛瑙、金银首饰什么的。
“罐子里是用碎纸屑喂养的书蠹虫。”大公子抢先说出谜底,“仙人,这是我二弟彝宪,他想成仙想迷了心窍,整日里神神叨叨的,还望您拯救与他。”当哥哥的一揖到地恳切请求着。
“失心疯嘛,想你弟弟一定是天真烂漫、冰清玉洁之人啊。”道人显得非常轻松的样子,“也算本散人与你们有缘,我这里正有一颗丹药,是师侄李聃孝敬我的,吃下一颗使人成金刚不坏、长生不老与日月同辉之身,吃下半颗将延年益寿、聪明绝顶、化解顽疾。这颗丹药你拿去,一分为二让他俩服下,不出半个时辰必见奇效。”说着便从怀里掏出个金色纸包,从包里取出鸽子蛋大小的棕色药丸。
大公子张文蔚千恩万谢地接了过去,谨小慎微地将其分为两份,一份让有气无力的张济美服下,另一份亲手塞入张彝宪的嘴里。“呸呸呸,什么狗屎东西?大哥,你怎么给我吃土呢?”
“哎呀,你怎么给吐了?二弟呀,是治病的仙丹,吃了它,病就好啦。”看来张文蔚对道人所讲是坚信不疑了,他顿足搓手无比惋惜,俯下身去拾起粘了泥土的药丸。
“呸呸,我没病!人家好好的吃什么药?”弟弟却不领情,把嘴里的残渣吐个干净,“我这宝罐子里的纸屑上写满了‘神仙’两字,小亲亲们若是一气吃掉三个‘神仙’,它们就会脱胎换骨,变成一根四五寸长、头发丝粗的线线。再把线头触在一起,圈成一个黑色圆环,这就是我做梦都想得到的捆仙绳。《仙经》里说,这脉望的威力可大了,可以圈住夜空中的星官,让他坠落人间任由你驱使。若是向其求取丹药,就着发卷里滴下的水服下,便可以羽化飞仙了。我可不学何讽傻傻地等呢,要把这些满腹经纶的小亲亲吃掉,就可以白日飞升啦。”他打开罐子的盖子让周围的人们观看,里面的纸屑间爬满了白白的、小小的、不住蠕动的小虫子,然后毫不犹豫地捏起几只放进嘴里,有滋有味地吃了下去。
郭岩只感到吃过的凉面往上涌,差一点呕了出来,那个里圈的队正实在是没忍住,不顾一切地拨开人群冲了出来,找处树根止不住地哇哇大吐,“我的猴来呦,腌臜死了!这半吊子是真疯啊。”
道士也是强咽下几起几伏的酸水,多亏只吃了早饭,肚子里空空如也,“嗯哪,你弟弟太有趣了,当务之急不能让他再吃书虫子啦,而且对肠胃不好,得想个法子让他放弃这个嗜好。”他又询问其生辰八字,然后便闭目默念,装模作样捻着手指,突然睁开眼睛灵光乍现,“不妙!你弟弟的命不久矣,本散人不能见死不救,这就去阎罗殿为他续命。哎呀!斩仙飞刀赠给了徒孙姜子牙,钉头七箭书又未曾带在身上,黄泉路上的恶狗金鸡还好说,那些阴兵可是要给些金银打赏的,俗话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啊。”他紧锁双眉面露难色。
张家大公子这下可懵了,闻听二弟危在旦夕,顿时急出一头的冷汗,“仙人,请您大发慈悲,救救彝宪吧,他还年轻啊。要用金银赏给阴兵吗?那是必须的,我车子里有现成的金铤银铤,尽管拿去打点。”他急不可待地去车里拿出个包袱。
“大哥,拿金铤银铤干啥?”正要交给帮忙的神仙,却被二公子一把扯住。
大公子急匆匆地答道:“仙人要为你续命,办事情是需要花销的。”
“呸呸,什么仙人!全是假的,我的小亲亲让我吃了,脉望尚未修炼成呢,哪里会捆来星官呀?再说天光大亮,星星还未出来呢。”疯疯癫癫的张彝宪抬头望天,又转向盯着那如饥似渴的道人,“你是谁?竟敢装神弄鬼骗我的傻哥哥。”
“本散人正是陆压。”道人手捋美髯煞有介事地回答道。
“你是陆压?鸿钧老祖、混鲲祖师、女娲娘娘的师弟!”张彝宪颠着小步围着道人转了一圈,“不对!你是假的,是冒充的。”
“肉眼凡胎的东西,胡说八道,本散人就是陆压。”老道真得动气了,将手里的拂尘连甩三下,弄得身上镐镐铄铄,光彩夺目。
“好晃眼睛,是仙人啊!”二公子被五彩光芒征服了,“仙人一定是喽,可闻你身上的臭味,你不是陆压,应该是欲跟李太白一决高下的厕神李赤,被女鬼迷惑投了茅坑,死后被封为厕神。老实交代,是也不是?”张彝宪为自己戳穿了对方的身份而洋洋得意,这还不算,突然伸手去拽道士的胡子,猝不及防的偷袭把秀峻潇洒的美髯硬生生揪下一绺。
围观的人们立即发出一片哗然声,原来那是粘上去的假胡须,“李赤!我说是李赤,就是李赤。”疯癫之人毕竟是疯癫之人,与正常人看的事物就是不一样。
“孽障!胆敢冒犯本散人,看你乱了心智,暂且不与你计较。我还有约,约好与杨眉大仙下棋呢,走也。”面对又要伸手造次的病人,道人是无计可施,只得选择避而远之,逃之夭夭了。
“嘭”的一声闷响又惊到了所有的人,一股浓浓的白烟瞬间拔地升腾,将其严严实实地包裹住了,就像仙人来时的一幕,这回必定要消失在烟雾之中喽。
可这位信誓旦旦说自己是陆压道人的神仙,却让人们大失所望啦,在雾气散开之际仍然站在原地,连自己都吓得瞠目结舌了。是恶作剧,还是施展法术失误啦?接下来答案呈现在眼前,是一只胖乎乎的猿猴一动不动蹲在他的身边,一只爪子牢牢地扯住了道人的袍子,道袍从腰间撕成两段,露出血淋淋、白花花、长满大疮的粗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