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没娘的孩子,没人关心他的衣食住行,因为自己那个暴躁的父亲,更让周围的人对他家敬而远之,连亲戚家孩子穿剩下的旧衣服他都没有。
这件校服就是他唯一蔽体的衣服,全年无休的穿着,白天穿晚上洗的频率,早已让那个本就不怎么结实的面料,稍有外力就碎的不成样子。
面对何凡伸手要钱买校服的样子,何春雷自然是大发雷霆。平时他都是躲着何春雷的,生怕自己遭受什么无妄之灾。
在慢慢长大的过程里,他不在执着于自己到底做了什么,父亲看到自己会如此生气,他明白,自己的存在就是碍眼的,哪怕什么都不做也会招致他的愤怒。
这次是真的没办法了,破碎的校服布料都没办法再补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伸手跟何春雷要钱。
幸运的是,何春雷那天的爆发,被他狐朋狗友叫他出去打麻将的电话打断了。
他骂了几句都没问校服都少钱,随手从兜里抽出两张面额不等的纸币仍在了地上,骂骂咧咧的走出了家门。
第二天何凡拿着那两张皱巴巴的钱,穿着破碎的露着内衬的校服,走进了校园的服务社。
“阿姨,我想买一套校服。”
何凡怯生生的说完,便把两张他用力展平的钱,放在了玻璃柜台上。
“你这个钱不够,差二十。”
服务社里的工作人员都是托关系进来的,这个工作足够悠闲。那人坐在柜台里嗑着瓜子,嘴边还挂着一片瓜子皮,肥壮的中年女人,只是撇了一眼钱,连接都没接,就鼓动着两片厚厚的嘴唇,告诉了何凡这个噩耗。
何凡面露难色,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实校服是可以衣服裤子分着买的,但是何凡不知道,就在那为难着钱不够的事。
那胖女人打量着何凡碎掉的上衣,布料早已经洗脱色了,这在校园里是很不常见的,很多学生直到毕业,因为校服穿的次数少,拿出来都是崭新的。
每一次集体活动过后,都可以在操场上捡到没人要的校服。她看着何凡的样子,也猜到了他的家境,转了转眼珠说。
“你这个钱只不够买一套新的,只能买那种带瑕疵的”。
说着从柜台底下扯出一套,甚至那一套连尺码都不一样,明显衣服要更宽大一些,裤子上还带着墨水的印记,然后把这套衣服丢在了何凡的面前。
虽然不是崭新的,墨水的印记回家洗洗就好,怎么样都比现在衣不蔽体要强。
“谢、谢谢阿姨。”
何凡来不及想怎么回事,只觉得胖女人在自己钱不够的情况下,还卖给自己一套校服,解决了燃眉之急,激动的说话都有点结巴。
那女人看着何凡离开的背影,得意又轻蔑的笑了一下,随手把那两张皱巴巴的纸币揣进了自己的兜里,继续用那已经磨出豁口的门牙嗑着瓜子。
她脚下的柜子里,塞满了见到的没人要的旧校服。
这些校服放久了都会发霉烂掉,尽管这样破烂何凡也如获至宝,看到何凡的窘境,那胖女人也没有什么恻隐之心,她只觉得自己变废为宝,空手套白狼的赚到了外块。
生活就是这么现实而残忍,何凡只期待着这套校服能结实一点,让他顺利的穿到初中毕业。
这一年以来,他对这套自己仅有的衣服精心呵护,听到体育课老师要组织男生踢足球,他在心里直倒吸冷气。
不擅长运动的他,四肢本来就不怎么协调,足球场上充满了冲撞和推搡,他也能明显的感受到有些碰撞里带着的恶意。
每每这个时候,他都羡慕班级里的女生,操场边的树荫下总是坐着一排看着男生踢球的女生。
他能有什么理由呢,只能硬着头皮上。
在足球场上,别的男生都在你追我赶的踢球,只有他灵活的找机会躲闪着人群。
体育课上的他身心俱疲,饿着肚子晒着太阳,他体会不到运动的乐趣,就在一个溜号的瞬间,撕拉一声在他耳边闪过,他知道完了,衣服又坏了。
何凡顾不得后面有人对他的拉扯,拉坏他衣服的同时,一个重心不稳他也摔在了地上。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看看衣服,衣服的后背齐刷刷的撕开了一个口子,正在他心疼着衣服的同时,低头发现自己的裤子也顺着裤缝撕开的一条。
老师走过来看着他的样子,也知道他没摔伤,不过就是校服坏了,就直接让他回教室了,然后继续组织男生们踢球。
瘦丁丁的何凡穿着破碎的校服走过操场,一阵风吹过,他就像一个破碎的旗帜,在风里飘摇。
男生们继续踢球,女生们看着他的样子,捂着嘴窃窃私语,这种没有自尊的感觉,何凡并不陌生。
他默默的回到了无人的教室,茫然的坐在座位上,不知道眼前的麻烦该如何解决。
何凡在慢慢长大,小时候的他对于何春雷的暴躁只是默默的接受,而现在的他在心里总是生出反叛的火苗,他也想问一句凭什么。
可是这些也只是想想,十几岁孱弱的他面对高大的何春雷时,还是本能的怯弱,那是一种动物性的自保。
何凡没有钱,他想不出办法。
下课铃声响起,足球场上的男生们陆陆续续的回到教室。林柏走了进来,一手拎着饮料一手用纸巾擦着头上流下的汗。何凡看见了他,脸上带着木然的愁苦。
自从和林柏做了同桌,他的脸上偶尔也会挂着笑,而此刻一切都打回原形,何凡的脸上愁云密布。
林柏没有回到座位上,而是径直的走到了教室最后面的收纳柜,从里面扯出了自己的校服,然后回到座位上,直接把校服仍在了何凡的身上,不容反驳的说了一句“穿上”,便继续用纸巾擦着汗水。
何凡离开操场的时候,林柏远远的看见了迎风破碎的他,心里有点瞧不上他,怎么一个好好的男生,活的就像个窝囊废一样,简直就是菜鸡一个。
何凡愣愣的看着手中的校服,又愣愣的看着林柏。
“让你穿上,听不懂嘛?”
林柏满脸的不耐烦。
“我、我明天……”
还没等何凡完整的说出来,林柏直接说“送你了,不要了。”
“这,这……”
这个礼物对于何凡来说太过贵重,他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可对于林大少来说,校服就是一次性的,他经常忘记该穿校服,然后就去服务社买,穿过之后随手一扔。
家里的衣帽间里有专门的一个区域放校服,每一套校服都被阿姨叠的板板正正,乍一眼比学校的服务社都像卖校服的柜台。
“这什么这啊,穿上就得了,哪那么多废话。”
说罢,林柏不再理他。
林柏的身高是全班最高的,他的校服比何凡的至少大出两三个尺码,穿上这件校服上衣可以直接盖住他的屁股,不过这样也好,正好遮挡住了他破损的裤子。
林柏的这件校服不是崭新的,因为何凡闻到了衣服上那种高级洗衣液的淡淡的清香,那既不是新衣服刚出厂的味道,也不是自己家里用的,廉价烧手的洗衣粉的味道。
这种香味混杂了一丝丝林柏身上特有的味道。何凡觉得这个味道很好闻,总是忍不住偷偷的闻两下。
何凡的情绪一直都是稳定的,稳定的木讷、稳定的接受着生活里遭遇的一切,他没有选择,只能逆来顺受。
他没有一个作为人太复杂的情感,他不太懂什么是爱,什么是欢喜。
以前他被骂biao子养的,他虽然痛苦可也知道,这一切不能由他选择。
而被骂小豆芽,彻底的击碎了一个少年的自尊,不过是最自然的发育有早晚这么一件小事,但是却被同为少年的其他人恶意的侮辱,把他作为一个少年人的尊严踩到了脚下。
那种痛苦中掺杂着自己**被暴露在天下的羞耻。
可这痛苦就像是一把双刃剑,刺伤他的同时又把林柏的光照进了他的生活。
他荒漠一般的情感世界,开始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绿洲,那些令人心跳复杂的情绪,就像压不住的小火苗,时不时的点燃着他干涸的心。
何凡穿着林柏大大的校服回了家,家里黑乎乎的,他打开门边的开关,顶灯的亮光都是乌突突的,灯罩上挂满了何春雷吞云吐雾的烟渍。
冰冷无声的家让他感觉到轻松,总比何春雷在家强得多,一个人的时候何凡的神经是松弛的。
做完了作业,他拿出书包里撕坏的衣服,脱下破损的裤子,对着灯仔细的端详着,看看还有没有补救的可能。
裤子还好破在了裤缝的地方,缝一缝应该看不出来,但是衣服碎的太厉害了,即便如此,他还是拿出了针线盒准备试一试。
何凡的生活技能都是无师自通的,他一个人长大。
裤子上缝着细细密密的针脚,远看倒也看不出什么问题,衣服就难办了,试了几次,都拼凑不出一个平整的状态。
反复的清洗让面料都有些失去弹性了,轻轻一拉就又碎掉一块。
无奈,衣服只能扔进了垃圾箱,幸好林柏把自己的校服送给了他。
林柏就像是何凡生活中的神迹,让他看到了光。
明明是糟糕的一天,可是那晚何凡却怎么也睡不着。
他在被子里抱着林柏的那件校服,闻着上面淡淡的味道,那种隐秘本能的欢喜,让他既兴奋又有些羞耻,年少的他也不知这是怎么了。
何凡的生活一贫如洗,他唯一能做到的就是整洁,每天都把自己搞的干干净净的,这样也不至于太讨人嫌,也正是这样,他的校服反复的清洗,才会那么容易就被撕坏。
可林柏给他的校服,他一直都没舍得洗,穿了一周,那上面曾经的味道都已经散掉,彻底沾染上了自己的味道,才依依不舍拿去洗。
“放学别走。”
自习课上林柏突然对他说了这么一句。
“怎,怎么了?”
何凡有点发懵。
林柏看了他一眼,低头做题不再理他,只留何凡独自凌乱。
他和林柏做同桌有一个多月了,虽然刚刚知道两个人要做同桌时,何凡心里是开心的,可是这开心中带着紧张,他摸不准这个混世魔王的脾气,他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些。
一个月的相处让他慢慢松弛下来,虽然林柏闲着无聊的时候会捉弄他,但是没有一次会让他真正难堪,偶尔也叫他小豆芽,可是他能感受到里面没有带着恶意。
那一节自习课,何凡都惴惴不安,他不知道林柏是什么意思,但是也有点好奇林柏要做什么。
放学的铃声响起,同学们都陆陆续续的离开,连值日的同学都打扫完卫生回家了,林柏还在那专心的做题,没有要走的意思。
何凡看着林柏做的数学题册,那是老师们给每个班的前几名开的小灶,用来拔高成绩的,他虽然一直学习认真,不过也就是个十几名的水平,他的成绩离林柏还很远。
班级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个,四周无人何凡胆子也大了一些,他可以不太顾及的看着旁边的林柏。
那个题册肯定是不简单的,连林柏做题时,都微蹙着眉头投入的思考。
林柏笔直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还有眼睛上长长的睫毛扫出的阴影,让这张本就帅气的脸更加立体。
他专注的沉浸在数学题里,何凡静静的望着旁边的脸。
那是何凡漫长生活里少有的宁静,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在书里看到的,叫做幸福的感觉。
终于解开了谜题,林柏长出了一口气,把手上的笔往桌子上一扔。
这声音惊醒了何凡,他慌乱的回过神,假装收拾书包,人在尴尬的时候动作总是特别多。
林柏收拾起书包就起身,看着旁边慢吞吞的何凡。
“跟我回家。”
林柏不容置疑的头也没回的就往前走。
“啊,为什啊。”
何凡并没跟上他的脚步,还坐在座位上。
看着何凡的一脸呆瓜像,林柏有点不耐烦,回身大步走向他的座位,拎着何凡背起的书包,就像拎起一只小鸡一样,把他从座位里拎了出来。
“让你走你就走,哪那么多问题。”
林柏不耐烦的拎着何凡往前走,何凡踉踉跄跄的,换做别人对他做这样的事,他肯定吓得要死。
可这一刻的何凡虽然慌张,但却在这种近距离中,又闻到了那股熟悉好闻的味道,一边慌张一边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