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常记 第1章 阎王殿黑无常

第一章：无咎

阎王殿里一片幽暗，伸手不见五指，未知的恐惧最是可怖。伴着判官府里传来的一阵阵悲鸣，让人听了直起鸡皮疙瘩。冷不丁的，大殿里响起一声怒吼。

“吵死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哪儿来的那么多冤屈诉苦，都给老子闭嘴。否则都给你打入地狱。”

原本凄厉的哀嚎，瞬间压了下去。只听见窸窸窣窣的议论声。

“阎罗王不是还在判官府内吗，那这阎王殿里的是谁啊，在地府说话竟然如此不客气。”

“还有谁，范无咎呗。”

“谁啊。”

“一看你就是新来的吧。听闻他过奈何桥，不愿喝孟婆汤，便径直跳下了桥，那桥下是何等的地方，那忘川水于鬼魂而言无异于火海，定烧的你渣都不剩。”

“那天他一下去，瞬间整个孟婆滩都是他的嘶吼。我在桥这头都不敢看那凄惨的情景。没想到，他竟还挺住了爬上岸，最后是孟婆把他带走了。”

“然后呢，孟婆把他怎么了?”

“似乎是孟婆向他要了一样物件，也就作罢了。””

“不过是魄力超乎常人，为何有这般说话地位？”

“这岂止是有魄力而已？他呀，真是命格好，跳下了奈何桥入了忘川水，发现他恰是有勾通阴阳的能力，听闻是要升官了。”

“地府岂有人死后可当的官？”

“就是因为以前地府没有人可当的官，日夜游神去勾魂，煞气太重，反而误伤了无辜之人，扰了阴阳平衡，故而设有人死后到地府任职，前往人间勾魂的官——黑白无常。”

“只是，这种特殊命格之人百年难得一遇，故而一旦发现，阎罗王可不得宝贝。”

“那些被日夜游神的煞气误伤而死的，阎罗王又只得为他们重添阳寿，只是这般死了又活之人到底是在地府走了一遭，到底容易泄露冥界。”

“听闻更有甚者，早早进入了轮回，阎罗王只能在他们转世的命运里加以补偿，实在太过繁琐，况且这命运牵一发而动全身，啧啧啧。阎罗王为找寻此等人物，等待了千年才等来了一位无常呢，人还不乐意。”

“真道是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啊，谁能想到，他当初跳进奈何桥还能有这么个美差等着他，那会儿可都以为他会灰飞烟灭嘞。”

“啧啧啧，难怪啊那么狂。”

大殿上一男子身着大红的衣袍，又高又壮，乍一看，仿佛一只圆球。他看着殿门高悬的圆形铜镜，陷入了回忆。

范无咎死的那天，正是谢必安大婚之日。

谢必安正要出门迎接新娘，范无咎趁着醉意，端着酒杯，拉住了谢必安的衣袖，伏在谢必安肩头。

“阿晟，明日就要启程去游历四海了，不知今日可否同你家新娘子借一刻钟的时间，算是向你讨顿践行酒。”

“要什么践行酒，这喜酒不就能代替了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邻桌的人听着，打趣范无咎。看着谢必安不说话，范无咎有些心慌。

“不，不同，我要喝为我践行的酒，喜酒......喜酒不算，这不算践行酒。”范无咎将酒杯重重拍在酒桌上。

“行，亥时三刻，咱们南台桥底下见。”谢必安轻轻拍了拍范无咎的头，扶着他坐在酒桌旁，转身向外走去。

想到这里，范无咎走近铜镜，在大殿鬼火跳动的光芒下，他看着铜镜里自己胀得发白的皮肤，按了按那怎么也无法愈合的胸前的伤口，却忽的笑了。

“可是你为什么没来呢。”他低着头，喃喃自语。

外面叽叽喳喳的爆料早就被范无咎听得清清楚楚了。他实在受不了他们这般吵闹打扰自己的回忆，猛的将一支火把掷了出去，一声巨响过后，一阵热浪扫向判官府外刚刚交头接耳的鬼魂，惊得小鬼忙不迭地四散逃走。

阎罗王在判官府内听到外面传来的惊呼，心中越发气愤。

“妈的，还能不能让人好好判案了。”他到底是看不下去了，急匆匆地向旁边阎罗殿走去。

而此刻，安静的大殿里，一人一火，孤寂又诡异。

“当”的一声，大殿门自动打开了，外面一片暗黄的霞光照射进来，范无咎望着殿外的霞光，眯着眼慢慢悠悠的向外走去，坐在秋千上，大殿上只剩下那抹霞光，温和又迷人。

阎罗王抬手点亮了殿里九九八十一支长烛，大殿瞬间亮堂了起来。

“早跟你说了，别一天到晚赖在这里，你要找的人，老夫没印象，你在这儿等也没用。”阎罗王看着秋千上颓废的范无咎，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气涌上心头。

“你就算再无力，也好歹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吧，你可是未来的无常，你这样以后哪个小鬼看得起你，哎哟。”

“老头儿，我可没说我要做无常。”

“我再说一遍，他叫谢必安，我曾在奈何桥上看见了他，你身为阎罗王，定是在死簿里写了他的名字，你能查不到他因何而死，如今在哪儿，入没入轮回？”

“范无咎，你也来我这儿那么多天了，我每天要写多少名字，你心里没点数？我年纪也大了，记不住那不也正常嘛。”阎罗王瞟了瞟范无咎，心里发虚，赶紧补充道，“啊呀，更何况天机不可泄漏。你日日来，我皆是这句话，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

范无咎心里清楚，阎罗王不过是在搪塞自己，却又无法发作，积攒了几天的怨气猛的爆发，跳下秋千，用力地锤了一拳眼前的梧桐树，便拂袖走了。

阎罗王看着梧桐树上凹陷下去的拳印，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也是思绪万千。末了，心中也下定了决心。

“你若是愿意当黑无常为我去阳间勾魂，并忘掉你的一切记忆。我便为你找到他，让他与你相见，如何？”

范无咎瞬间僵住了，他来这地府已经365年了，阎罗王天天缠着他让他洗髓换骨，褪去如今这身难看的皮囊，断了前世的恩怨，在地府当无常。只是，这人人都想要的肥差，他却不愿上任，他想在这地府等谢必安。于是，便日日守在奈何桥前，希望能再见谢必安一面，只是，他也不知道再见面，他该对谢必安说些什么，可能就静静地在一旁看着他喝下孟婆汤，似乎也不错。

就这样，曾经只有一处亭子，一口大锅，一位孟婆的奈何桥头，又多了一个男人。只是他从不帮孟婆给鬼魂灌药，就呆呆的看着桥上的熙熙攘攘，桥对岸的曼陀罗花花开花谢，叶长叶落，只可惜那花丛中从未出现那个他想见的人。

仍记得那天，范无咎正躺在亭顶，他坐起身来，猛然发现在人群中一抹白色，正是谢必安，他还没来得及跳下来叫住他，只见谢必安已经拿起孟婆汤一饮而尽了。下一秒，谢必安就消失不见。

从此，这便成了范无咎的心魔。他每天守着阎罗王，让阎罗王在冥界找寻谢必安。可冥界十殿阎罗五方鬼帝六大天宫，一大酆都，找一鬼魂，谈何容易。

“你这老儿，我就知道你清楚他在哪儿，不必你帮忙，我自有办法找到！”范无咎心中憋着一口气，三百多年了，这老儿都瞒着自己，还拿各种理由搪塞，岂不是拿自己当猴耍，若不是自己打不过他，定要将他揍成猪头。

远处的晚霞，金黄的光芒柔暗了一些，殿外的石板路似乎也蒙上了一层光晕，他闭上眼，在脑海里回忆着谢必安的样貌。啊，明明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谢必安温柔的眉眼自己依旧记得如此清晰，可是他或许已经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了吧。

“老阎王，我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出生时，便有一位老道断言我乃孤煞之星，家父乃商人，最是相信这些玄学之言了。不过老来得子，不忍将我抛弃，故而取名无咎，不求金榜题名、造福一方，但求无过，故取名“无咎”，字慎，乃期望做事三思而后行，小心谨慎，不可酿下大错。”范无咎坐在梧桐树枝上，看着那霞光，“可我呢？还真应验了老道的话，我自小顽劣不堪，谢必安因我家破人亡，我......终是我对他不住，如今我要的不是与他相见，我要的是他下一世顺遂平安，我要改了他的命格！”

“大胆！这岂是你说改变能改的？实在猖狂！”

“如此一来，你还敢让我当无常吗？”阎罗王看着范无咎玩味似的笑容，一口闷气别再胸口，你你你半天也未说出一句话。

看着阎罗王吃瘪的样子，范无咎大笑着走了。

“行，我答应你，”听到这句话，范无咎身形一顿，“不过，别怪我不将他的下落告诉你，你于他而言不过沧海一粟，深究下去，皆是枉然。记得太深，反而徒增苦痛。”

阎罗王走到案桌边，他手中划出一道黑烟，其中包裹着的正是死簿。打开后，那一页，赫然用朱砂墨写着“谢必安”三个大字，背页里便是他的生平。

最后一句，“其良人逝世第二年，心中悲怆，自缢而亡，时幽历二年九月八日丑时三刻，享年二十”。

“范无咎啊，范无咎，你倒也是个可怜人。他与你路不同，将来注定是无法再见的了。”

阎罗王缓缓合上死簿，将它放进了身后的架子上。

孟婆府上，孟婆站在椅子上正熬着大锅里的汤，范无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一脸的不怀好意。

“要不今天请我喝一碗?”

“啊！”

孟婆吓了一跳，差点从椅子上摔下来。不只是被他突然出现的身影吓到的，还是被他说的话吓到了。

“进来能不能出个声啊，吓死老娘了。”

“行，小生向您赔罪了。”

“等会儿?你刚刚说要什么?”

“我想要一碗您亲手熬制的香气逼人的孟婆汤。”

“别给我贫，当初你可是宁愿灰飞烟灭都不喝的，如今怎么主动来讨要了。”

孟婆看着范无咎抿着嘴，没有说话的意思，也猜到了七八分。

“怎么，找到你等的那个姑娘了?不会是人家后来结婚生子，不认你了吧。害，这都正常，想开点，你都在水里被泡成这样了，人家还是黄花大闺女，没理由为你守活寡，是吧?”

范无咎依旧没有说话，孟婆以为自己猜对了，继续担任着心灵导师的职责。

“以前，你喝醉了酒，我常常那着汤骗你喝下去，每次到了嘴边，你便清醒了，连汤带碗都砸了。如今每次到人间大灾大疫时我便害怕这碗会不够。如今，是万万不敢再将汤端给你了，别又折了我一只碗……”

没等孟婆说完，范无咎突然大笑。

“以往确是我鲁莽了，还望孟婆见谅。”

说着便自顾自地拿起桌上的碗，在锅里舀了一碗。

“从今以后，天地之间再无范无咎，唯有阎罗殿黑无常。”

在孟婆一脸惊讶下，范无咎看着那清澈的汤，头一仰，还是将那酒倒了，孟婆一瞬间从期待变成惊喜再到震惊。

“你小子，又来耍老娘是吧，滚蛋！”说着，孟婆抄起锅中的大勺向范无咎打去。

“错了错了，我刚刚真的想喝的......”范无咎无奈只得边跑边道歉。

此时，孟婆府外一只小芽破土而出，在这漫天黄沙中，隐隐透着一丝翠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