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阎王殿,空气里充斥着一种诡异的气氛。
谢必安与孟婆走在前面,众阴差跟随其后,手中的铁叉与地面偶尔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走到奈何桥上,谢必安叹了口气。
楚江王话说的简单,可现在连感染的源头究竟是什么都没有头绪,更不用说掐灭了。
他正要深想,孟婆却突然停了下来。
顺着她的目光往桥下看去,忘川河的水中飘着几颗蓝色彼岸花,已经被河水染成了黑色。
孟婆盯着花瓣若有所思:“凡间水灾,死伤惨重,浮殍遍野,阴气过重,魂魄交杂,误入肉身,或许会出现“死而复生”的现象。”
谢必安皱了皱眉:“可这些活死人的数量如此庞大。”
不像生于偶然。
“……正如方才黑无常所说,若极阴之物与尸体接触,魂魄会与□□脱离,在这段时间内勾出魂魄,制出活死人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谭。”
“一开始的勾魂有失或许只是引子,如果有人受此启发,收集蓝色彼岸花……”
谢必安心头一震——这种花本就在尸山血海中生长而成,如果加以精炼,简直就是制作活死人的最佳材料。
“你的意思是……”
众所周知,彼岸花极难采摘,稍有不慎,便会功效殆尽,除了孟婆,地府里还有谁能做到?
他想不明白。
“必安。”
孟婆转头看向他。
她的身后是涌动的忘川,黑色的河水蒸腾着冒出气泡,像是有看不见的巨兽藏匿其中。
“调查活死人一事,辛苦你了。”
她停顿了一下:“之前的鬼节动荡,明明只是意外,却使得你和日游神被牵连,黑无常被抹去记忆贬入凡间,我们其他的阴差鬼将也收到牵制打压,很不好过。”
谢必安叹了口气,抬手想安慰她:毕竟,地府已成千年,鬼帝若大发雷霆,十殿阎王必须有所表示。
“明明辛苦的是我们,受累的是我们,可一出什么事,被推上去献祭的还是我们。”
孟婆掰着手指,抬起头,冲谢必安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微笑。
“你觉不觉得,地府应该改天换日了?”
……
秦广王炮制活死人军团一事事关重大,三四殿前去禀报,其他阎王则回到原处,各司其职。
八殿阎王离开后,只剩范无咎一个人静静站在殿上,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楚江王站在范无咎身后,见他抬起手,身上的黑袍被风吹起,在空中画出通往凡间的阵符。
“活死人仍在凡间逗留,若想一网打尽,最好于丑时后出手。”
范无咎转身看向楚江王,示意他先请。
楚江王点了点头,肩上的蓝色火焰在黑色的地府中熠熠发光,像是明亮的骷髅闪蝶。
阵符发出黄色的光,上面的花纹繁琐复杂,缓缓旋转着。
楚江王迈步来到阵符前,范无咎安静地垂手站在一旁,阎王殿上静得能听见一根针落地的声音。
他抬起腿,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会,却又笑着收了回来。
“汝何时发现的?”
范无咎的指节泛白。
楚江王叹了一口气,脸上的兽骨面具发出咔咔的响声,他抬起手向前方抓了一下,黄色的阵符像是受到什么刺激,飞速旋转起来,最终变为嗜血的深红色,像是被饿虎扑食后,垂死挣扎的猎人。
下一刻,范无咎提起哭丧棒向前抡去。
楚江王转身抬手,轻轻挡住破风而来的哭丧棒,发力一推。
“砰——”
范无咎的身体在瞬间被弹了出去,后背猛得撞在朱红色的柱子上,“哇”地吐出一地的鲜血。
楚江王的眼中冒出绿色的火焰,声音比在殿上时更加低沉。
“将错就错,方为智者作为。”
范无咎踉跄着从地上站起来,眼中的光仍未熄灭。
“为什么炮制活死人军团?”
楚江王轻蔑道:“无用之人身在高位,不制造混乱,如何能看出谁更适合掌控十殿?”
“孟婆跟你是一起的?”
“哈哈哈,”楚江王大笑出声:“你很聪明。”
“阴帅鬼差中,只有她发现,地府千年不变的传统是如此无用且多余,十殿阎王所谓各司其职,不过是个幌子,终得听命于第一殿的调遣。”
楚江王笑了笑:“秦广王头脑腐朽,墨守陈规,绝非明主。”
“……其他八殿呢?你们联手了?”
“只是心中积怨已深罢了。”
楚江王继续上前。
范无咎擦了擦唇边的鲜血:“一旦鬼帝知道此事,你也无法脱身。”
对方眯了眯眼睛:“鬼帝不会知道的。”
“你听。”
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声音,大风吹过,黑色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众多阴兵的身影出现在阶下,显得黑红色的天空更加阴沉。
他居然还私自养了如此多的私兵。
“我已派人封锁了其他八殿阎王所在。”
楚江王伸出手,殿下的阴兵齐齐下跪。
“现在,我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抬眼看向范无咎:“至于你。”
楚江王声音悠长,回响在殿内殿外。
“——不愿意降,便只能死。”
范无咎沉默了。
殿下传来孟婆的声音。
“大王,白无常到。”
范无咎抬头,谢必安脸色苍白地跪在孟婆脚边,嘴唇边滴下鲜血,他眉头一皱,比刚才自己受伤时更加心疼。
“当然,是跟他一起。”
范无咎咬紧牙关,他心里清楚,众目睽睽之下,若孟婆是降后受到优待的阴差,他和白无常就是惨死的对照,不过是楚江王为了控制地府的手段罢了。
作为黑无常,他循规蹈矩几百年,按照原来的性格,或许真的会拼死反抗:因为,不论楚江王说的如何天花乱坠,他无视人间生死,行事残忍,绝非善类。
可是现在不行。
楚江王等了片刻,自觉在众多阴兵面前做足场面,揪起范无咎的衣领,一把将他扔到殿下。
石阶下传来重物落地的声音,范无咎的帽子早已不知所踪,披头散发地趴在地上,只觉得内脏剧痛,眼前发黑。
因为。
“无咎!”谢必安声音嘶哑,双目充血,却被身边的阴兵拦住了。
他从来不是孤身一人。
谢必安道眼里噙出泪水,常人有所不知,阴差鬼帅的寿命并非无限,如果神识被摧毁,亦会魂飞魄散,化为尘土。
下一刻,范无咎却朝谢必安笑了笑,看到他嘴角的梨涡,谢必安愣了一瞬。
天空中突然飘起细雨,打湿了谢必安身上的白衫,他用那双小鹿般的眼睛惊讶地抬头向上看。
地府不似凡间,从不下雨。
殿下的阴兵们也好奇地左右张望起来,雨势却在瞬息之间变大,水珠一颗颗地砸了下来,雨帘之下,楚江王的身影模糊成一团。
谢必安甩了甩头,努力睁开眼睛,远处的范无咎被浇得全身湿透,孟婆慌张施展法术,撑开结界,把雨水全部挡在外面。
方才那么一扑,他也跪在结界的边缘,大半个身子被打湿。
白色的长袍散在地上,被雨水淋成更深的颜色。
谢必安瞳孔一震。
地上白色的长袍,正在慢慢变成深蓝色。
猛地转头,身后的阴兵开始发出痛苦的哀嚎声,他们手中的铁叉不断掉落,身型陡然变大,甚至撑破了身上的盔甲。
“彼岸花!”
孟婆如梦方醒般尖叫出声。
雨水里掺入了大量彼岸花的汁液,而阴兵本就是没有灵气的魂魄,与改造后的彼岸花接触后,便会失去理智,与活死人无异。
场面一瞬间变得混乱,孟婆抖着手想控制住局面,却为时已晚,慌乱中,被身边的几个阴兵一下子扑倒。
谢必安仍跪在原地。
大雨之中,他呆看着范无咎咳着血从地上爬起来,击退失去神智的阴兵,飞奔而来。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身上一轻,有人抱住了他的腰,把他从地上抬了起来。
回头,只见夜游神抱歉地呲着牙:“不好意思,来晚了。”
“……”
“再来迟一点,怕不是要给我们收尸了。”
把黑白无常从阎王殿前救到忘川河岸边的山洞内,夜游神在洞口补了一层结界,回身就听到这么一句。
范无咎半坐在地上,谢必安昏在他怀里,他小心翼翼托着对方的脑袋,眼神却凌厉得像刚出鞘的剑。
“范兄这话讲的。”夜游神伸手打了个哈哈。
“摘花,求雨,哪有那么容易。”
夜游神蹲下,亮出自己手上斑驳的伤痕。
范无咎侧头,不再说话。
夜游神笑了笑,拍了拍范无咎的肩,认真道:“别忘了你答应我的。”
“不会忘。”
早在去阎王殿的路上,范无咎就以密术与夜游神达成了协议,一旦发生意外,夜游神前来相助,他则会竭尽全力救出日游神。
利用彼岸花造成混乱后,其他八殿伺机而动,鬼帝那边一定会收到消息,自然可以破局。
夜游神走后,范无咎抬手给山洞上了一层护帐,低头看向怀中的人。
谢必安的头发被雨水打湿,身上的白袍一块红一块蓝,脸色苍白得像纸。
他突然想起中元节那天晚上,一身碧色丝衣躺在棺材里的“ 谢安”,那时的他刚从寒冰地狱中被放出,不顾地府的禁令来到凡间。
那是为了谁呢?
范无咎的腰越弯越低,身下人的面庞对他而言有种强烈的引力,他感觉心跳得飞快,可是想到过去千百年的时光,他的鼻尖堪堪停在对方的睫毛上。
睁开眼,谢必安也仿佛感知到什么似的,脸从脖子一路红下去,紧紧攥住手中的衣袖。
“……”
作为陆沉时的心动,与现在归于一处。
范无咎温柔地吻上他的唇。
……
传说,中元节后某天,清水镇出现异象:天西北大裂,江水倒流,地出中原,幽冥花开,水患休止,浮殍消失。
有目击者传言,曾在清水河岸看到一黑一白二身影,其成双出入,举止亲近,白者高瘦,笑容满面,黑者凌厉,生人勿近。
盖酆都拘魂使者,黑白无常。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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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