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谕吉昏昏沉沉的从梦里醒来时,半悬于天幕上的火红太阳,已经掉了下来,半挂不挂的垂在天边的一角,远望去,整个世界都被烧成了橘红的颜色。
谕吉被放在一个细细包好边角的藤篮中,整个客厅都安静的可怕,时钟滴答滴答的声音回荡在屋子里,其中夹杂着细小又平缓的呼吸声。
那呼吸声从身下传来。
它歪着脑袋去看,只见太宰治整个人都缩在暖桌里,只剩下小半张脸露在外面,被里面的热气一暖,看上去红扑扑的。
暖桌的另一边躺着织田作之助,相较于整个人都缩进暖桌的太宰,织田作之助虽然也躺在暖桌里,但是好好的将脸和脖子还有半边肩膀露了出来。
安静又祥和。
谕吉想。
它竟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像是被这样的气氛感染了似的,谕吉这样怔怔地躺在篮子里,半个脑袋搭在藤篮边上,望着那从窗外落进来的夕阳光好一会儿,才渐渐的从那种混沌的感觉中清醒过来。
可等它回过神来,再想去回忆梦里的事情,却发现那梦就像是推到海岸上的雪白泡沫,一眨眼的时间,就从脑海中悄然退去,只留下沙滩上细小的贝壳,昭示着它曾经的痕迹。
谕吉是一点也想不起来梦里发生了什么事了。
只依稀还记得那点残存在梦中的感觉。
好像有点温暖,又有点难过。
被这种情绪所笼罩的谕吉略有些失落。
不过好在这点失落很快就被其他东西挤走了,等谕吉从发呆的短暂闲暇中清醒过来,无意中瞥见那挂在客厅上的时钟,发现那根短短的时针不知何时已经直直指向了六这个数字。
这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这么晚了的谕吉差点直接从原地跳起来。
它几乎是慌不择路的跳出藤篮,嗖的一下跳起来冲向厨房,甚至差点打滑撞上厨房旁的墙壁。
暖桌里,太宰治嘟囔了几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见是慌张到就差要咆哮的谕吉,又阖上眼,满足的睡着了。
窗外,一只极其眼熟的三花若无其事的踩过高高的围墙,目睹了整件事的发生,若无其事的打了哈欠,逗留几秒,随后跳下围墙,不知踪影。
只留下若有察觉的谕吉透过窗户的间隙望去,却见那围墙之上,早已没了三花的影子。
*
另一边,长长的走廊里,卡啦卡啦的声音混合着江户川乱步的脚步声,在前后空旷的走道里,与谢野晶子双目无神的直视着空气中的某个点,丝毫不在意身后这个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要将自己带去哪里。
她只是坐在轮椅上,明明还在呼吸,却像死去了一般。
“诶——真是的,大人怎么吵个架都好像很有道理一样呢。”
不认识的少年这样说着,皱着眉露出一副十分困扰的表情。
奇怪的孩子。
在这样的季节里,穿着那样单薄的衬衣,头发像杂草一样肆意生长的,充满生机的孩子。
与谢野晶子想。
和我是完全不同的存在......
......真好啊。
与谢野晶子想。
她的死寂,随着走道的不断缩减而开始动摇。
“......?”
不是回去的路。
“嗯?啊,这个,是趁社长战斗的时候,让你逃走的计划。”
注意到与谢野晶子的困惑,江户川乱步解释道。
可是——
不行。
“......让我回去。”
长时间没有与他人交流的嗓音听上去微不可微,沙哑又难听,像是启动许久未使用过的机器人一时,从那些卡顿生锈的关节里听见的摩擦声一般。
“什么——?”
江户川乱步半弯下腰去听与谢野晶子的话。
“让我回去,我不能出去......”
垂下头的少女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
那是一双沾满鲜血的手。
关节上了润滑,找回以前说话时的感觉,与谢野晶子越说越流畅,只是难掩其中的,是她克制不住颤抖的声带,“我的异能.....”
她近乎艰难的道:“可以轻易救回生命,所以——”
“在我的周围的生命,都会变得一文不值.....”
所以说——
“我不能,再这样活下去——”
“诶——!”
那一声超大的叹息中夹杂着烦躁,将与谢野晶子骇了一跳。
“像个傻子似的。”
江户川乱步皱着眉说道。
他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轻快的略过她,跑到了她的前面,“那些都——无所谓啦!”
“不想用能力就不要用嘛。”
“......如果能不想用就不用......”
与谢野晶子皱起眉,心里却都陡生出一股愤懑来。
说的倒是轻巧,如果不用就会死,如果用了也会死,说到底如果不是我,如果我不存在,这该死的异能就不会——
“你觉得不行?”
“因为你的治愈能力很厉害?”
江户川乱步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高高举起,整个人自信的转过身来冲着与谢野晶子大声说道:“你错了!我的推理能力才是世界第一!其他能力有没有都无所谓!”
“不相信的话,我给你看个证据吧!”
说罢,他摊开手,将手里的东西抛在了与谢野晶子的腿上。
说实话,那一点重量简直微乎其微,可对与谢野晶子而言,那东西却犹如千斤重的石磨,沉重,却又闪闪发光。
她克制不住的瞪大眼睛,眼睛酸涩的厉害,可她又不愿将眼睛合上,死死盯着那个东西不放,像是看见了什么奇迹似的。
“......!这是?!怎么找到的!?”
她激动的向前倾去,“这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是我在旧基地里找到的哦。看吧?我什么都知道。”
江户川乱步笑嘻嘻的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他半蹲下来,面色柔和,“要不要试着问我些问题?我什么都能回答哦。”
那一刻的江户川乱步,一点也没有那个总是朝谕吉撒娇,死皮赖脸想要多吃上两块饼干的模样,这一刻,他竟倒有几分家中长子的样子在里面。
可他又还是以前那副模样,还是那个喜欢对着谕吉使劲耍赖,就为了那一点饼干的江户川乱步。
他只是,稍微,长大了一点罢了。
然而与谢野晶子哪里知道这个人以前的模样,她只是听江户川乱步这样一说,腿上的重量竟像是要将她压死一般,可她从喉咙里艰难的挤出几个零星的字眼就近乎哽咽,“那么我......”
“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我珍视的人因我而死了,以后......肯定还会发生同样的事。”
“这个世上,还有能容下我的地方吗......?”
她垂着脑袋,像是等待着脑袋上最后的一把利刃落下,那双苍白的手紧紧攥着身上的雪白衣服,用力到就连指尖都在轻轻颤抖。
“......”
江户川乱步轻轻向前靠近几分,“刚才我就说过了吧。”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地方不需要你的能力。”
那些话变成一个个沉甸甸却又闪闪发光的东西,就和腿上的金属发卡一样,竟耀眼的与谢野晶子的双眼刺痛,不知不觉溢满泪水。
那个生机勃勃的少年扬起笑来,“你来侦探社吧。”
声音是那样清脆。
“我们不要你的异能,要的是你的那份[温柔]。”
“你不想让身边的任何一个人死掉对吧?所以才会那么痛苦,正因为你有这份[温柔],我们才邀请你。”
啊、
啊啊......
为何我现在,止不住我的眼泪?
“你不需要有能力,那份怜悯之心才是最可贵的。”
砸下的眼泪掉在衣服上,晕开一个又一个深色的印记。
她委屈的像个孩子一样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自那场悲剧以后,这是与谢野晶子再一次掉下眼泪。
“我是……想要救他们的……”
“嗯。”
“……呜……”
*
中原中也是不知道谕吉已经回来了的,他只是在今天像往日一样呆在侦探社里帮忙到这个时间点,便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在谕吉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他每天都这样过,虽然心里还是担心的,但是一想到太宰治那个虽然平时总是十分欠揍,可关键时刻还是非常靠得住的家伙,中原中也还是没有那么担心的,毕竟那可是太宰啊!
他想。
虽然他十分不想承认,但是太宰治的脑袋确实厉害。
家里最聪明的是乱步,而又能力和乱步比一比的也就只有太宰了,虽然他看不惯太宰,可神奇的是他又很信任太宰。
这种看不惯对方又十分信任对方的关系,是太宰治和中原中也两个人不提及明面,但心知肚明的。
织田作之助曾经对此作出评价,
“简直就像是命中注定的宿敌一样。”
他话音刚落,就看见太宰治和中原中也脸色难看的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的表情。
“这是什么说法,未免也太恶心了一点吧!”
“哈!谁跟这家伙是命中注定的宿敌啊!”
想到当时的场景,中原中也默不作声的用舌尖顶了顶后槽牙。
一月的横滨尚且还是十分寒冷的,从海上吹来的风像是夹着刮人的刀,锋利的仿佛要将人的脸给割开一样。
他浑身笼罩着一层淡薄到几乎透明的红色光芒,在橘红的夕阳之下显得没有那么打眼,于是那些呼啸着锐利的风,碰到那一层淡淡的光,便温顺的如同乖巧听话的绵羊,绕过他而向后去了。
中原中也毫无防备的推开了门。
然后被一股十分熟悉的饭菜香给扑了满脸。
他愣了一下,随后迅速踢掉脚上的鞋子,大步朝着厨房的位置跑去。
“谕——吉!”
惊喜和想念一齐而来。
那是什么?
是安心,
是家,
是他深深想念的,
——归处啊。
悄悄冒头,偷偷溜走。
2023.9.19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