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疆少年不会亲吻。
柔软濡湿的唇瓣紧紧压着云心月,一动不动,只是贴着。
这次,无论她怎么挣扎,对方都没有放开她。
她单手推攘着对方的肩膀,将他散落肩侧的头发推得一团乱,发尾上空心的锥形银饰随之摇摇晃晃,丁零响个不停,与水声混杂。
“你放开。”
少年没听,一只手紧紧捏住她下巴,一只手牢牢握住她手腕,泛着水波微光的深邃眼瞳,略带困惑地盯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未解之谜一样入神。
背后的人都垂下眼睛,谁也不敢看他们,只有礼官欲言又止。
可不管是西随还是南陵,均不是中原大国,没有那些迂腐的规矩。
他们懂事地侧转身,当自己没看见。
实在没办法,云心月只好张嘴用力往他唇角一咬,等他吃痛怔愣的时候,一头扎进水里,从另一边上岸。
不巧,上岸时对上的是那被蛇钻了眼睛的倒霉鬼。
他一只眼睛已经空洞,一只眼睛里冒出一条甩着的雀跃蛇尾,死状十分可怕。
刚撑着手上岸的云心月,险些失力,跌回水中。
这时,旁边伸过来一只温度灼人的大手,将她腰肢贴住,往上推了一把。
上岸后,她赶紧退避,离倒霉鬼远远的,慌忙中险些踩中衣摆。
秾丽面容的苗疆少年也跟着上了岸,玉白的胸膛上,发丝凌乱散布,莫名添了几分涩气。
云心月看了一眼,默念“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三遍,移开眼睛。
瞧他脚步不停,向自己走来,她赶紧捂住嘴巴,倒退几步,尔后提起裙摆向将军那边飞跑去。
少年目光紧紧跟随。
看着飞奔离开的红色背影,他垂眸盯着自己还带着柔软触感的掌心。
奇怪。
天生无感之人,就算刀子落在身上都不会疼,为什么她只是碰一下就……
“圣子?”
礼官喊了他一声。
“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们该回奉城驿站了。”
再晚一些,城门可就关闭了。
“嗯。”楼泊舟抬眸,靴子往前迈,踩中倒霉鬼摊开的手掌。
咔哒——
刀柄压进掌心里,将指骨碾碎,刺破表皮,淌出混着碎骨的浓稠血液。
他一眼未曾看,信步往前走,弯腰捡起自己被少女踢散的衣物。
礼官头盖骨发麻。
要命,出来的怎么是这位煞神。
蛇蛇从黑洞洞的眼睛里面探出头来,跟在楼泊舟身后,在他弯腰捡起衣裳时,顺着滴水的袖管缠上他手腕。
穿戴整齐后,他才发现,自己挂在腰上的银饰,少了两枚指甲盖大小的坠空铃蝴蝶挂件。
他没管,抬脚往外走。
前来接驾的马车只有一辆,楼泊舟自然走上去,与刚换过衣裳,围着薄毯子的云心月面对面撞了个正着。
他扫过马车内的侍女,不消说话,便能令人生畏,主动退下。
“欸——”
云心月尔康手挽留,没能把人留住。
她看了一眼直勾勾盯着她的苗疆少年,用毯子将自己眼睛以下都盖住,露出个缓和气氛的笑容。
“呵呵呵,圣子也坐马车啊?”
掌心的触觉已经消失,完全没有了。
他又回到了连物体形状都没办法感知的困境中,尽管这些年早已习惯,也寻到了别的办法平衡,可楼泊舟内心还是莫名有些烦躁,将眼眸抬起,看着缩在角落的云心月。
“你坐那么远,是在嫌弃我?”
楼泊舟的嗓音底色是温柔的、清亮的少年音,但背后却潜藏着不易探清的乖张、弥深。如深秋静湖一般,湖面之上被白日的高阳晒得微暖,初初伸手触碰,便会误认对方温暖,忍不住沉溺,可要是往下探,便会沾惹一手彻骨寒意。
云心月摇了摇头。
倒是说不上嫌弃不嫌弃的程度,只是这事儿太考验她的脸皮子了。
楼泊舟弄不懂她的意思,抱着双臂靠在马车壁,双眸紧盯她的眼睛,直接陈述自己的意思:“你不愿意摸我,为什么?”
“咳咳——”
云心月被他的说话吓着了。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他们两个才第一次见面,就算古代再讲究听从君主的命令,也不必如此吧。
察觉到主人内心的焦躁,充当颈圈装饰的银蛇蜿蜒爬到楼泊舟肩膀,冲云心月张开嘴巴威胁。
“嘶——”
小银蛇外貌还是好看的,但是联想到对方钻人七窍的样子,就委实有点儿可怕了。
她抱紧毯子,往角落又挪了挪。
楼泊舟看着她瑟瑟的样子,将肩膀上的小蛇拽下来,拉开车窗,往外一丢。
惨遭丢弃,淹没在深草里的蛇蛇:“嘶?”
它做错了什么。
委屈。
云心月也目瞪口呆,看着他毫不迟疑的流利动作,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其他吐出半截舌头的蛇蛇,假装自己只是刚才吃饱了,舔了下嘴巴四周,又把尖牙和舌头都收了回去。
“这样可以了吗?”
楼泊舟往前挪了挪。
“等等——”云心月伸出一只手,将那靠近的膝盖用掌心拦住。
膝盖上传来温热、柔软的触感。
楼泊舟撑在腿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看她小心谨慎的警惕神色,按捺住了。
他是养蛊人,深知要抓住一只蛊虫,让它为自己所用,耐心等待合适的时机很重要。
“你有话想说?”
“嗯嗯。”云心月疯狂点头,脑子急促转动,“你看吧,我们虽然是和亲的对象,婚姻受两国保护。但是,想要以后相处愉快,还是得先培养感情不是?”
这哥们好像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知道能不能说服他,节奏放缓一点儿。
太快了她受不了。
“培养感情?”楼泊舟垂眸,又抬眸,看着她的眼瞳,“有感情就能摸了?”
“……”
云心月狠心点头:“嗯!没有感情的接触,就是一潭死水。有感情的触碰,才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她小心翼翼盯着对方显得有些清澈懵懂的眼眸,心想,这哥们不会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吧。
怎么这么单纯的样子。
什么金风玉露,楼泊舟不懂。
他沉默思索。
云心月误以为他不认可,接着说服对方:“这么说吧,没有基础感情的触碰,就算手拉手,也会感觉自己像是一个物件一样,被人握在掌心把玩。这种感觉,不是你情我愿的,就和屈辱没有任何区别了。”
不是你情我愿,就是屈辱?
楼泊舟眉头褶子堆叠。
少年容颜秾丽,披着的墨发半干,大半披在身后,还有几丝顺着领口往里缠。
领子掩盖得不算特别严实,他弯腰俯身时,没了银颈圈的压制,有半片翘起来,露出一点玉白颜色。
眸子像是被烫了一样,云心月视线上行,落在他耳垂上挂着的、比衣裳颜色要浅几分的紫色流苏银耳饰。
“这简单。”
楼泊舟将自己的手伸出去。
还没仔细看清楚耳饰的云心月收回目光,落在那只朝自己摊开的掌心上。
那只手掌宽大而细腻,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茧子,修长的手指随意舒展,骨节是恰到好处的大小,并不突兀,完美得像是模型一样。
往上一些,是衣袖缩起后露出来的手腕,挠骨清晰,旁边藏着蕴含蓬勃力量的青筋。
瞧着有力又灵活,是一双很适合弹琴的手。
脑海刚浮出月明星稀,竹篁幽幽的场景,就被楼泊舟无情打碎了。
他说——
“你可以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