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榆区坐落于环环山中,面积不大,地势崎岖,整座城市顺势而建,幢幢建筑依山而起,人文自然和谐统一。
不过也造成了大多数居民楼过于紧凑的问题,两栋房子的距离近到能从一边窗户跳到对面另外一扇里去。
其中,沈思郁住的地方绿森街道这种情况更甚。
居民楼鳞次栉比,像是叠在一起的鸟笼,串联起各栋住宅的小路狭窄、错综复杂,宛如迷宫,每当抬头往上看时只能窥见一条长长的缝隙。
就连光都很难透进来。
好在沈思郁家在顶楼,即便只分到了一间不怎么宽敞的书房,也能享受到明媚阳光。
她平常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坐在窗边看书,享受一个人的时光。
只是现在这种死板的生活好像要被打破了。
————
沈思郁拨开眼前发丝,陷入犹豫。
苍榆连续下了一个星期的雨,今天好不容易有太阳,这个时候最适合打开窗户看书或者做一些其他事情,可是……
就在她思绪飘荡的短瞬间,对面的人眸光忽闪,往前探了一小步,薄唇微张,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沈思郁见状眉心一抽,扯回绳子迅速关上窗。
“诶?”少年眨巴眨巴眼睛,抬手用毛巾继续擦了擦头。
奇了怪了。
对面怎么会有人?那不是间空屋子吗?
沈思郁唇角下撇,满脸都透露着不满。
专属于自己的私密空间被闯入,一种焦躁不安的感觉充斥心头。
他是长住还是短居?难道以后打开窗都能看见他?
啧,烦死了。
沈思郁轻叹,趿拉着拖鞋走到书桌前拖过板凳坐着,按下右前方的台灯开关,一圈光辉坠落,照亮那本红色封面的书。
放好的书签不知道被昨夜的风吹向了哪里,好在沈思郁知道自己看到了多少页。
她翻到一百四十四页接着往下阅读,完全沉浸在故事里,跟随人物或悲或喜,时间一溜烟儿过去。
对面没有任何动静,似乎和平常一样。
转眼国庆假结束,时间回到周一,难熬的一个月再次开始。
可沈思郁并不觉得难熬,在学校里比在家轻松多了,自己可以一头扎进源源不断的题海里探索,抛却外界那些乱七八糟的烦心事。
因为不想和家里人碰面,再加上失眠的症状,沈思郁每天六点就会醒,她动作麻利,十分钟搞定所有,在他们起来前出了门。
学校离家不算太远,不过二十多分钟的路程。
沈思郁扎着低马尾,发丝散落几缕,苍白无神的脸上挂着两个明显的黑眼圈,像是被吸走精气的同时又隐隐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怨气。
校服外套在少女身上略显宽大,她抓着黑色双肩帆布书包的调节带垂头观察地上的青苔,外套袖口落下,露出一截细瘦的小手臂,上面横着几道淤青红痕,像是精美的白瓷上被人恶意泼了一道红漆,十分刺目。
穿过楼下狭窄、潮湿的通道,到大路上一路直行。
六点半,沈思郁准时达到教室门口。
苍榆一中规定的是七点半开始早自习,所以这个时间大多数教室都空无一人。
她常年第一个到教室打开灯看书,有同学戏称她是“灯神”。
班主任也因此把教室钥匙交给了沈思郁保管。
钥匙转动,咔哒——
沈思郁推开门,顺手按下旁边的灯,昏暗的教室瞬间变得明亮。
昨天在山头和窗对面的见到那个人此刻赫然坐在教室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他穿着黑色卫衣,右手撑住下巴,眼圈周围有些浮肿,像是没睡好,目光淡然,姿态懒散随意,在看见来人后坐正了身体。
在这场无言的对视中,他们都从对方眸里探到了一丝相同的诧异。
然而少年的眼中却多了一份类似于惊喜的东西。
沈思郁愣住,伸出的手都忘记放下,她指尖微动,灯熄灭,漆黑再次吞没教室。
怎么回事?难不成自己太久没睡好觉所以出现幻觉了?可为什么自己会幻想一个……一个男人?
啪嗒——灯又打开。
人还在,应该不是幻觉。
那他是怎么进来的?难不成盛夏又忘记关后门了?
她抹了一把脸,走到第三排中间的位置坐下放好书包,翻开语文书开始复习之前学过的文言文。
教室空荡安静,两个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然而沈思郁却始终觉得身后那人在注视着自己,目光炽热、黏腻,如同红外线那般瞄准了她。
紧接着,那点钉在后背上的红光开始融化,并逐渐生长蔓延,化作柔韧蛛丝一点一点缠扰,试图将她彻底包裹。
沈思郁蹙眉,抬手戴上校服帽子捂住耳朵小声背书,以此来与抵抗心中的强烈的不适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教室陆陆续续有人进来,这种被毒蛇缠上的感觉随之消失,沉寂的氛围也变得热闹了许多。
七点半早读准时开始,朗朗读书声从各个教室中传出。
和以往一样,上课下课,没什么特别。
沈思郁不喜欢在学校里走动,除去跑操、做课间操和一些必要活动外基本不会从位置上起来,经常一坐就是一整天。
要么趴下幻想,要么坐着发呆,要么看小说,要么写作业。
第三节课下课是大课间,本应出去跑操但由于雨势仍旧未停,操场积水严重,便换成了在教室里做课间操。
操做完,沈思郁重新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小说——《罪与罚》。
雨声哗哗,人声喧嚣,然而沈思郁并没有这些所打扰到,她的周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将自己与外界隔绝开来。
少女瘦削的身影在一众嘈杂的人群中寂然不动,彷佛时间独独为她而停滞。
忽然间,她像是感受到什么般抬起了头,发现那位“不速之客”正站在讲台中间注视着自己。
眼神晦涩不明。
沈思郁合上书本往后一靠,食指在“罪”字上有节奏地轻点,漆黑的瞳孔中迅速结出一道冰锥,冷冷朝他刺去。
那人目光躲闪,摸着脑袋从讲台上下去了。
十二点十分铃声准时响起,上午的课程全部结束,随着老师的一句“下课”,学生们争先恐后跑出教室,参加奥运会想拿金牌的长跑选手都没他们吃饭积极。
沈思郁倒是不急,她不回家,也不和人抢食堂排队。
见人都走都差不多了,她这才慢悠悠下楼准备去小卖部买面包。
雨还是没停,不眠不休,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沈思郁叹息一声戴上校服帽子,然而不等她抬腿,一把伞又出现在了她头顶。
“你怎么又没有带伞?”
少年的声音传来,沈思郁蹙眉,心道这人难不成缠上自己了?
要是没有这场雨就好了。
“忘记带了。”她淡淡回应,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旁边的人
“这把你拿去用吧。”他说,“我带了饭来,不用出去。”
那你还跑下来干什么?伞很多吗?又借给我,少女腹诽。
“不用了。”沈思郁抬眸,把目光移向少年,“小卖部不远,雨现在也不大,谢谢。”
可惜是上天要和她作对,雨势骤然变大,水花四溅,雾气氤氲,一切都更加朦胧不清。
沈思郁往后退了一步,躲避屋檐上砸落的雨滴。
少年挑眉,嘴角弯起极小的弧度,语调中参杂一丝莫名的得意,就好像是这雨是听他的话才突然变大的。
“这下雨大了,不打不行了,校服湿了可没地儿换。”
见他这幅模样,沈思郁轻嗤,睥睨对方,轻飘飘扔下一句“用不着”,随后毫不犹豫跨入了紧密的雨幕中。
“诶?!”少年懵了,赶忙追过去给已经走出几米远的沈思郁打起伞。
这人有毛病吗?怎么阴魂不散?
沈思郁停下,仰头看向他,已然有些不耐烦,“我说了用不着,你想干什么?”
“我没想干什么。”少年回道,“只是雨太大了,不打伞真的不行。”
“我刚刚说话是不是不太礼貌,惹你不高兴了?”
“那我道歉嘛,你把伞拿着,或者我送你去食堂?”
沈思郁不理解眼前这个人的行为举止,她独来独往惯了,即便淋雨,也不想和别人走一起。
算了,先不和他纠缠,再留在这里校裤都快湿透了。
她鼻息微叹,和昨天一样接过伞,眼神漠然,“我先送你回去。”
“好。”少年眉飞色舞,似乎遇到了什么很值得他开心的事情,“谢谢。”
沈思郁见状更加迷惑不解,愁眉不展,冷冷说:“本来就是你的伞,谢什么谢?”
“耽误你吃饭了,不好意思。”少年挑起话题,眉宇间充满鲜活的生命力,和一旁死气沉沉的少女形成了鲜明对比。
“对了,能问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吗?”
两人回到教学楼的屋檐下,沈思郁掀起浓黑睫羽,扯起苍白的唇,幽幽眸底荡起几圈戏谑,反问道:
“你不知道吗?”说着,她把脑袋往左侧轻轻一歪,像极了正在思考如何抓住猎物的白狐,“我还以为你去讲台上就是为了看我的名字。”
点名册是按照位置排序做的,九班每隔两周轮换一次座位,好巧不巧,放假前位置轮换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也就是说,对应点名册就能知道沈思郁的名字。
对面人闻言怔住,突出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发出一声模糊的笑。
“好吧,被你发现了。”
“你叫沈思郁对吧?”少年眉眼弯弯,温润如玉,翘起来的眼尾处却藏着一抹不易擦觉的轻佻狎昵,“我叫傅林深。”
“师傅的傅,森林的林,深林的深。”
“……”
沈思郁点点头,面无表情,“你平翘舌分得不错。”
“那我先回去了。”傅林深笑道,“等会儿教室见。”
沈思郁不想搭理他,直接转身离开。
教学楼离小卖部也就几分钟左右的路程,不算远,买完面包和水回到教室里也才十二点半。
沈思郁抖抖伞面的水,径直到教室最后把伞挂到墙壁的挂钩上。
又来了。
那道黏腻的目光又来了。
沈思郁偏头,轻而易举找到了目光来源——坐在最后一排的傅林深。
天色灰暗,雨雾蒙蒙,教室里也没开灯,他坐在角落,几乎沉没在阴影中,一手托着下巴,身体微侧,脸上的细节模糊不清,可那双如深潭一般幽静的眼神却异常明亮。
明亮到沈思郁能清楚窥见其中涌动的“恶意”。
很不舒服。
并且,非常不爽。
沈思郁扯起唇角,脚步一转,朝傅林深走去,两人对视静默片刻,而后她缓缓倾身,发尾落下,扫过傅林深的手背。
少年的手指随之动了动。
“如果我再发现你用这样的眼神盯着我。”少女嗓音清冽,像冬天山涧中流淌的溪流,冰冷刺骨,“我不介意用那把伞戳瞎你的眼睛。”
“听明白了吗?”
“傅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