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芥和为了防止他妈回来的时候发现他还奄奄一息,特意一饮而尽,大概是救不回来了。
不过他多想了,他妈回到家的时候根本没注意他已经死了,还以为他在睡觉,特地没打扰他。直到晚饭做好了才像往常一样去叫他。
那时候他已经死透了。
他妈首先就打了120急救,在等救护车的时候她没有注意桌上的遗书和信,而是一直握着周芥和的手,眼泪啪啪往下掉。
跟着救护车一起去了医院,等了会儿,医生才从病房里走出来:“死了有几个小时了,生前应该是喝了什么东西,大概率是农药。”
他妈妈听后整个人发软,差点倒在地上,甚至不敢相信她唯一的孩子就这么没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孩子会自杀?这简直不可思议。
她所看到这个正常的一个人,为什么会突然在某一天的下午喝农药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一定有原因!
她百思不得其解,这才想起前几天听说的抑郁症,她同事的孩子因为濒临高考得了抑郁症,是给自己施压太重导致的。
那周芥和呢?她不知道,她第一次感觉她与孩子的距离这么遥远,好像从养育之人变得形同陌路,灵魂无法发生碰撞,也无法产生共鸣。
周芥和的父亲听到这件事之后,马上就想找个东西出气。
肯定是她没有教育好孩子,才酿成他的死亡,肯定是的!他想。
于是见到哭得喘不过气来的妈妈,他上去就是一脚,边踹还边吼骂。
他妈哭了整整一天,差点哭晕在同一张床上。不过好在她终于发现了那封遗书和信,也终于忍着哭泣看了下去。
她用她颤抖的手拿起了遗书,一字一句看了下去:
您好,我的家人。
我不太想写两张纸一人一封,所以还是合并着写吧。
很抱歉离开了你们,是我自己的原因。我说不出来祝福的话,希望你们活得好就可以了。
我真的上不了大学,也不想让你们浪费钱在我身上了。
最近总是出现幻觉,胃也总疼,总感觉疼过这一阵我就死了,老是走着走着眼前一黑,不过我在原地蹲着缓缓。
我想问问,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我真的是承载着父母们的期望出生的吗?其实我不太在意出生不出生的,过去太久了,我也清楚的明白,我不是谁的骄傲。
感谢这些年来给我的养育之恩,我没齿难忘。我也会记住你们的姓名,努力下辈子,不要再是你们的孩子了。
我的妈妈,我跟您坦白,我知道您出轨这件事,虽说爸爸对你不好,但你也不应该婚内出轨又或是插足别人的家庭,这又对谁公平呢?如果你是在离婚之后谈的,我一句话不说,可你为什么做了小三呢?那个人在我眼里也是个小三,我祝他没好下场。
谈了好几年了还是他,他就是个贱人。不出意外他家是不是还有个小孩,看样子五六岁了,他又怎么能背弃自己的家庭?太恶心了,简直太恶心了!
我的爸爸,你从前不是个好东西,现在也不是。在妈妈怀我的时候想离婚,在我马上高考的时候不闻不问,你算什么?你跟街头混混有什么区别。现在没有一个工作,靠妈妈养了四年,这里得病那里得病,每年要花多少钱给你治病?说了不吃甜的不喝酒,你听了吗?我每次都服了。
你最好是少吃甜的少喝酒,也不要背着我们抽烟,肺早晚得坏。在这几年,在我心里,其实我们没什么交情也没什么关系了。但你是我爸爸,我礼貌性提醒你一下。
最后,我求求你们谁也不要逼我了,不要要求我了,我已经疯了。
我知道了,我都知道了,知道你们赚钱不容易,知道我是同性恋你们不接受,我知道了,不要再说了。我每天一闭眼,我想睡觉,脑子里全是这些话。
我主观一点,我其实希望你们都去死,但现在,我去死也不赖。
你们还是好好活着吧。
我不孝我懦弱,实在抱歉了。
-芥和。
他妈妈看到这封信,哭得反而没那么凶了,取而代之的是内心的惊恐和庆幸,惊恐她的儿子竟然知道她出轨的事,庆幸她比他爸爸提前看到这封信。
一切还能挽救。
他妈缓缓举起这封遗书,举过头顶时,对窗台阳光照进的地方望着,忽的,她又惶恐地收回手,停在自己的胸前。
她自言自语道,“妈妈不是故意的,你在那边好好的,妈妈对不起你。”她颤抖地将这封遗书撕成两半,随后叠加,撕了一遍又一遍,直到最后撕不动纸了,又跌在了地上,“妈妈不是故意的,妈妈还想好好活,妈妈……”
谁知道周芥和会不会怪他妈妈呢?只是他的妈妈更爱自己罢了。
她撕碎了遗书,用一个装过菜的塑料袋套住了这些化名为垃圾的东西,斜眼撇过遗漏的信,拿起上面写着方智荣收的东西,私自看了起来。
无非是对方智荣的爱恋和这些天给他造成负面影响的抱歉,简直太过羞耻。
这种东西她是绝对不会给方智荣的。
信和遗书的下场一样,被放在了同一个垃圾袋里。她翻着垃圾桶,把这袋垃圾埋在了垃圾桶的中间,借着出去散心的借口顺便带着垃圾下了楼。
这些天她收到了来自了许多亲戚的安慰,她逐渐也觉得,好像周芥和是学习压力太大了,一切因起都与她无关,在她的意识里,她是个尽职尽责的母亲。
都是学习压力太大了,是学习压力太大了而已。
每晚做起噩梦,她就这样内心安慰自己。
她又是无所事事的度过了一天,打开冰箱,想做什么给自己吃。她没有吃过几顿好饭了,食如嚼蜡,没有一点滋味。
她打开冰箱下层,突然发现了有一层是满满的食物。
有虾、牛肉,还有一只完整的鸡。
她又打开上层,什么都没有。她想到了什么,打开了菜桌下储物的柜子,里面藏着鸡汤的配料和好几个土豆。
她没买过。
那是谁,是他爸爸吗?
她思索了一会儿,直到方智荣本人来了她家门口,她才缓过神,但为自己捏了把汗。
“阿姨,我想来看看芥和。”方智荣手里拿着礼物,看起来不像给死人的东西。
“你是芥和的同学吗?他已经火化了,埋在火葬地了。”她心痛,失去亲生骨肉的痛,她更痛她逃避责任,清醒着逃避责任。
方智荣的手有些颤抖,“这样啊,这是他的生日礼物,给他准备好久的礼物了,本来打算悄悄给他的,结果好像……没那个机会了。”他说话的嘴巴仿佛打着颤,再多说几句就要绷不住哭出来。
她大概猜出了他是谁,只是不想多理,关上了门:“嗯,我收下了,回去吧。”
她不能接受,她坚决不能让最后的流言变成为情所困。哪怕原因在她,哪怕他死了!她要活!她不想背负这些!
“我不自私,我不自私,我不自私的。”她将礼物向周芥和的柜子里一扔,礼物纸袋被这一击砸得破损。
她又哭了,好像个疯子,在地上打滚、蹬腿,使劲捶打自己的胸口。
“自私,我自私,我好自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