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柏是一只鬼。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不过是他人这么叫着,他也就认了这个名头。
他与唐寅的恋情起于一见钟情,也是久别重逢。
曾经,他也如同众多平常人一般出生,长大,也会渴,会饿,会有进食的**——当然,吃的东西也和常人一样。
后来不知怎的,某天他突然就发现自己获得了话本子里头说的精怪神魔的伟力,人也变得越来越白,长得越来越妖,但说他长的妖的人在夜里见着他时,却又做出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然后就是惊讶,恐惧,落荒而逃。
次数多了,就都直接叫喊着“鬼啊”的逃跑了。
因着那神奇的能力唯有晚上才能用的顺畅,为了躲祸,也为了不让自己被家主作为献礼进献给某位“贵人”,吕柏搜罗了许多有关能人异士的消息,又熟读各类道家、佛家的经文,以此为基础创立了自己的修炼之法,在勉强在吕家撑到弱冠后就取了自己多年存下的金银,收拾了一些细软,远远遁入了山林之中。
离家后吕柏一路游历,途中倒也真碰上了几个诡怪,有着那天赐的神鬼之力,他便顺手将人救下,后又陆陆续续收了几人作为随从,在找到一处不错的落脚之处后,便一同在山中归隐了,渐渐的,那几个随侍左右的随从也跟着皮肤变得愈发白皙,并也拥有了使用黑烟的能力,见此吕柏就将他们收为弟子细细教导。
可惜,仅仅在山上安稳了十余年,外头世道愈发混乱,连年天灾下,不仅朝堂上各个宦官政党相互倾轧,各地也农民起义不息,这动静,慢慢地也传到了吕柏隐居的地方。
有一天,一群手持武器的人模样恭敬的来到山下,规规矩矩地表示自己是来求仙人下山,救万民于水火。
领头之人身姿高大威武,面容十分俊俏,是一名来自兰郡的起义军头子,据说在当地极有威望。
那是他与唐寅的第一次相遇。
鬼迷心窍的,吕柏就这么跟着唐寅下山了。
幸好因着山中无聊,吕柏一直用看书来打发时间,有些是从吕家带出来的道家经典,有些是在寻山路上买的异志杂谈,还有一部分是一些不知怎的摸到他的住处,莫名要为他铸像建庙的人敬献的史书典籍(这些东西在当时可都是能作为家传的宝贝)。
因着天资聪颖,其中的内容倒也都能掌握得七七八八。
有着这些杂七杂八的知识,吕柏就已经能俯瞰这一群大都不识字的军中汉子了,再加上这些年吕柏逐渐琢磨出的一些“咒符”的用法加持,昔日普普通通的候府嫡庶孙,也成了逐鹿天下的一方大帅身边最受敬重的文人谋士……亦或者是仙师。
虽然吕柏只当自己是位普普通通的修道之人,但那些亲眼见证自己身上变化的吕柏弟子们实际上都是将自己的师尊当做仙人供奉的。
之前那些为吕柏铸像建庙的人,还有唐寅带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来请仙下山,也都是这些弟子平日里下山“传道”的功劳。
在加入唐寅麾下后,这些弟子依旧没有忘记自己传道的“使命”,一直兢兢业业地为自家师尊搜集“香火”。
或许是歪打正着,冥冥之中这些香火大概真的起了些作用,吕柏于修炼一道上愈发顺畅深入,渐渐在白天也能顺利使用自己的能力了。
就这样又过了五六年,唐寅要称帝了。
“白白,我下月就要当皇帝了。”
随着相处的时间的增加,对吕柏,他人是愈发得敬畏,唯有唐寅,称呼从“仙人”、“仙师”逐渐变成了“子林先生”,到现在直接在私底下叫上了昵称。
吕柏,字子林。
唐寅看着吕柏,眼底的欢喜以及情意昭然若揭,平日里也不是没有旁人看出这一点,毕竟,随着唐寅的地盘越打越大,想进他后院的人也原来越多,但直到今日,唐寅的后宅里也空无一人。
再瞧瞧大帅对吕仙师整日一口一个“子林”的黏糊劲,某些聪明人早就猜到了些什么。
至于吕仙师又是怎么想的?
嗐,不可说不可说。
唯一知道的,是吕仙师默认了唐大帅总总亲昵的举动。
吕柏微微颔首,习惯性地保持着优雅翩然的姿态,这是幼时尚还在候府时被娘亲一点一点敲打出来的,为的是就能让她一个妾室能夺得那候府嫡子的更多宠爱,后来离了家,则是为了减少麻烦,毕竟不会有人会轻易找一个气度不凡又不知道行深浅的世外之人的麻烦。
而如今,站在唐寅的面前的吕柏下意识地做出自己最熟悉的动作来掩饰内心的混乱。
他清楚唐寅的情谊,也自觉一直与对方心照不宣,本以为能一直就这么含糊地相处着,直到某日对方娶了妻后,自己也能安然离去,亦或者是继续在这儿做着自己的“仙师”,继续“救万民于水火”的功业。
可对方如今却……
吕柏故作不知对方的暗示,诚恳地道喜:“恭喜陛下,陛下现如今早已荣登大宝,掌四方万民,下月的登基大典也不过是一昭告天下的形式耳。”
“白白,我……”唐寅急切地上前想握住吕柏的手,却被对方一侧身恰好避开。
吕柏走到一旁的桌案边上,给自己与对方分别添了杯茶。
“陛下,请。”
唐寅顿了顿,顺着吕柏的意坐在他的对面,神色沉稳下来后,杀伐多年养成的威势顿显。
他细细品饮起对方亲自倒的茶水,眉眼微敛,若有所思。
吕柏见他将小小一盏茶水品出了琼浆玉液的滋味,犹豫了一会,终究还是没有举起自己的那杯茶。
吕柏沉默了一会开口:“陛下……”
唐寅转了转手中的茶盏,缓缓笑道:“白白叫我阿寅就好,你我二人相识相依近十余年,今个却突然如此生分,真令寅难过。”
“……阿寅。”
“哎,白白。”唐寅眯着眼,对着眼前的人笑得灿烂无比。
这夜,两人最后还是没有捅破这层窗户纸,一月后,唐寅顺利登基,国名为“夏”,吕柏被拜为国师,赐居藏星阁。
成为国师后的日子似是又回到了之前在山上隐居的时候,只除了——
“师尊,皇帝又送来了东珠十斛,蛟纱布百匹,持明烛三十盏,另有您先前所念的古籍孤本三本。”
吕柏的弟子依旧随侍在他左右,只是随着“传教”事业的壮大,屠苏,紫姑,新火,戴柳,追月,东篱六人自发地安排起了近侍轮岗,两人一组,每组四个月,其余时间就去为师尊打理“香火产业”……以及因当今陛下御赐之物所诞生的一些衍生产业。
吕柏取过东篱承上来的古籍,随口吩咐一旁的追月取些蛟纱给师兄弟们制两套新衣裳,其余的按旧处理就是。
追月行礼退下,当今陛下隔三差五就要送些东西到国师这,早有固定的处理流程了。
吕柏却盯着手中的古籍有些怅然若失。
前段日子一直向皇帝催婚的大臣们突然都消停了,是唐寅终于决定要选妃了吗?
也是,毕竟这偌大的江山也需要一个后继者。
区区情爱……
“师尊?”
吕柏回过神,对了上东篱有些担忧的目光。
“我无事。”吕柏浅浅地笑了笑,将古籍随手置于案上,再不看一眼。
“东篱,最近修炼中可有遇到难处?”
“弟子……”
日子就这么悠悠地过着,藏星阁处的日子安静祥和,除了庆典祭祀时会有礼部的人过来拜谒以求吉日之外,平日里并无其他事物。
可若说藏星阁被当今特意孤立,每到佳节庆典宫中都会派人恭敬地奉上请帖,并送上许多珍贵之物。
吕柏除了第一日的早朝之外再没有露面,平日里也直接推了除了祭祀外的的其他所有活动。
外头都在传言,陛下是忌惮国师功高盖主,又不愿撕破脸,就设立了国师这么个虚职荣养对方以换取其本该拥有的权利。
吕国师对此淡然处之。
虽然吕柏不再参与国家大事,但有其弟子们发展的“香火事业”,对如今国家的情况也有所了解。
总的来说,唐寅这个皇帝当的还算是不错的,轻摇赋税,鼓励百姓耕种,提拔寒门士子,促进贸易发展……唐寅做到了当初自己所承诺的事,百姓的生活一天天地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又是几年过去,皇帝立太子了。
当天夜里,现如今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来到了藏星阁。
这几年来,两人几次见面都是匆匆,好久未有独处的时候了,上次两人见面还是在一年前,唐寅很想念他的子林先生。
子林……他的白白。
藏星阁靠近皇家林园,风景秀美,环境清幽,虽被称为“阁”,实际上作为国师宅邸,它占地近五十亩地,是传统的四合院的布局,主院坐北朝南,内里建筑按照中轴线对称排列,在中轴线上依次是影壁、正厅、内宅、花园。
进入正厅后,首先是宽敞的前厅,前厅用于接待一般宾客或等待区,布置相对简洁。前厅内摆放了几张条案和座椅,墙上悬挂着之前中秋时唐寅送来的名家书画。
通过前厅便进入了主厅,主厅是正厅的核心区域,是主人用于正式接待贵宾和处理重要事务的地方。厅内宽敞明亮,布置考究,陈设有名贵的古玩字画,家具以雕花红木为主,地面上铺设了大块平整的琉璃砖。后部设有屏风,唐寅一看便知,那屏风上的山水画正是他月余前亲手所绘而成的。
而他那日思夜想的对象,此刻正坐在主座右侧的雕花红木椅上细细地品茶。
看见唐寅,吕柏放下手上的茶,挥手让仆从退下,还未等吕柏起身行礼,唐寅直接两步走上前就想将人往自己的怀里揽。
“皇帝,请自重!”今日作为近侍的屠苏与紫姑冷着脸一左一右地将人拦下。
吕柏看向唐寅,也是满脸的不赞同。
“朕……我失礼了。”唐寅冷静了下来,他看也不看一眼那特意留出的主座,径直来到吕柏旁边的位置坐下。
见状,吕柏张口想说些什么,却被唐寅的话打断:“子林,这些日子,我没有一刻不在思念着你。”
这位天下的九五之尊深情款款地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表白道:“我从来只爱你一人,也唯有你一人。”
退回吕柏身后的屠苏、紫姑二人闻言眼皮子一跳,冷漠地抬头看向这个正不要脸向自家师尊求爱的家伙,拔刀的手蠢蠢欲动。
吕柏不为所动,再次端起手边的茶盏欲饮,却见杯中茶水已然见底,就转而欣赏起了手中的茶盏。
啊,这盏琉璃弯月杯模样可真不错,不亏是专门进贡于皇家的特品……
看着吕柏淡然处之的模样,唐寅唇瓣浮现出一个了然的微笑。
大厅内安安静静的,唯有唐寅的声音响起,清晰且坚定:
“我已经立太子了。”
“就是当年那个被我们捡到的孩子。”
他脸上隐隐露出自豪的神色:“前些年南征百越,那孩子立了不小的功劳,后来在地方做吏时也颇受地方百姓拥戴。”
吕柏微怔,也打心里为那孩子高兴,忆起当初与那孩子相处的时光,神情微缓,他放下了杯盏,点头夸赞道:“他是一个好孩子。”
见吕柏愿意搭理自己了,唐寅再接再厉:“这些年我夙兴夜寐勤于朝政,百姓生活欣欣向荣,现如今又有了太子的帮扶,大夏安矣。”
吕柏迟疑,回忆了片刻如今大夏的局势,再次点头。
随即,唐寅幽幽一叹,意有所指道:“国家安定,可惜——我至今仍未成家。”
听到这里,屠苏、紫姑二人放下了腰间紧握刀柄的手,低垂下眼眸,面色再度变得波澜不惊。
吕柏再不顾着装模作样,猛地转头看向唐寅,直直对上了一双真诚的眼睛。
眼睛的主人缓缓道:“子林……白白,你可愿与我永结同心,生生世世?”
一片寂静中,谁的唇瓣颤了颤,生涩应了一声:
“好……阿寅,我愿意。”
吕柏就这么与唐寅在一起了。
大夏的开国皇帝后宫六院里头依旧空无一人,尊贵的吕国师依旧居于藏星阁里,深居简出却极尽帝王恩宠。
直到百年后,依旧是墨发雪肤、容貌绮丽的国师亲自扶着帝王棺椁走进了帝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