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任两江总督姚秉添平生顺遂,这辈子英名全栽在了这个不成器的小儿子身上,众目睽睽之下,见姚勖谦这幅不以为耻的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就要再骂。
旁边一个年轻男子眼疾手快扶住他,皱着眉头望向姚勖谦:“三弟,怎么跟父亲说话呢?你都大半个月没有回家了,这好不容易见你一面,也没个好言语……”
他的一番劝诫反而像是火上浇油,姚秉添想起小儿子整天不知在哪里鬼混,更是怒火中烧,甩开拉扯着他的年轻男人,就要奔过来动手:“你个小王八羔子,老子舍了脸面给你安排的差儿,你三天两头找不到人就算了,还敢跟你老子顶嘴!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一了百了算了!”
近旁的人大惊,纷纷过来阻拦,一时间,这边乱成一团,场内宾客尽皆侧目。最后还是闻讯而来的东道主万茂之打了圆场,嘴里说着“有事相商”,这才将姚秉添拉走。
在各色复杂目光注视下,作为始作俑者的姚家的小三爷像没事儿人一样,继续歪歪斜斜坐在那儿喝酒,只剩下旁边的毓琼目瞪口呆,半晌回不过神来。
一直到渠殊同在她身边落座,毓琼这才暗自咂舌,凑近些他,小声道:“姚大人……嗯……真是性情中人。”
渠殊同垂眸看一眼毓琼,唇角微微翘起,中肯点评:“措辞不错。”
毓琼瞪他一眼,可还是压抑不住好奇心:“那个男的,姚大人旁边那个穿军服的,是小三爷的哥哥?”
“他大哥姚勖远,现在总领两江三省绿营军,兼管长江水师。”
毓琼撇撇嘴:“权力挺大嘛,就是人怎么劲儿劲儿的,那么不会说话。”
渠殊同还没来得及开口,旁边的姚勖谦忽然爆出一阵大笑,肆无忌惮,丝毫不畏惧重新聚来的目光。
“说得好!”
姚勖谦本就泛着血丝的眼睛更红了,一只大手拍着毓琼的肩膀,另一条胳膊高高抬起,将酒杯举过头顶,摇摇晃晃的:“还是戴小姐会说话,我爱听!戴小姐多说几句?”
渠殊同将姚勖谦拍打着毓琼的手掌拎到一边,皱眉看他手里似乎快要倾倒一身的酒液,正要说什么,忽然,姚勖谦伸在半空的手中一轻,面前已经重重拍下一个酒杯:“坐没坐相,放浪形骸,家里就是这样教你的吗?”
竟是姚勖远去而复返。他浓黑的眉头紧皱,看着已显出醉意的弟弟,压抑着的嫌恶掩都掩不住:“你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混来混去的,除了给姚家蒙羞,你还能干什么?算是大哥求你了,干点正经事行不行?”
姚勖谦抬头,眯起双眼盯了姚勖远许久,这才认出了他一般:“大哥啊,你不是今儿第一个跟我说这话的人了。我不是在军中做事呢吗?怎么就没有正经事了?”
姚勖谦一边说,一边摇头,又去探那酒杯:“现在这年景,西洋鬼子刚走,东洋鬼子又来,不知道哪天一开仗,人就死了,还不得抓紧时间、及时行乐吗?”
毓琼还沉浸在姚家这位没正行的小三爷竟于军中任职的震惊中,就听姚勖远一声嗤笑:“就凭你,能干点儿什么正事?也就当个缩头乌龟。若是开火,你一定是跑得最快的那一个,大可不必担心。”
众人哄笑声中,姚勖谦终于摸到了酒杯,跟着扯开唇角,举杯向姚勖远示意,潇洒抬首,便将满满一杯酒液吞下,然后扯起袖子,满不在乎地拭去下巴处沾上的酒液。
一片喧嚣之中,忽然,一道清凌凌的女声插了进来:“身为兄长,自当以身作则,为弟妹榜样,若是弟妹有错,说不定是这榜样没做好也未可知呢?姚大公子这般当众训斥自家兄弟,也不知是另外打了谁的脸面。”
姚勖远冷冰冰的视线朝毓琼转来:“我身为兄长,连自家弟弟都教训不得了吗?”
“虽说长兄如父,可现在也不兴愚孝那一套了,”每到这种时候,毓琼就格外的伶牙俐齿,“毕竟兄友才能弟恭,姚大人生气之时,姚大公子不去劝阻,反而还火上浇油,算什么哥哥。”
毓琼现在是看出来了,这个姚勖远根本不是不会说话,而是太会说话了,故意拱火惹姚秉添和姚勖谦父子离心的。她虽不知其中原委,但最讨厌这种表里不一的人,又觉身为姚勖谦的朋友,自然要为他出头。
姚勖远的视线似刀,上下打量毓琼。毓琼毫不畏惧,梗着脖子与他对望。
正互相怒视,忽然,毓琼只觉手背一热,是渠殊同的大掌覆了上来。他并没看姚勖远,只是五指并拢,将毓琼的手纳于掌心,在她手背温柔摩挲,虽未发一言,可亲近维护之意,却满溢而出。
姚勖远的目光转向渠殊同,在紧挨着的两人身上打转几圈,忽然冷笑一声,转身而走。路过渠殊同时,他脚步一顿,右手搭上渠殊同的肩膀,一副语重心长的表情:
“我这弟弟别的优点没有,一张脸长得是真不错,讨女人欢心更是一把好手。殊同老弟,善意的提醒,看好你太太。”
对上姚勖远恶劣的目光,毓琼火气上涌,当即伸长胳膊掐住渠殊同的下巴,强行转过他的脸,探身过去对着他唇角就“吧唧”一口,然后翘起一张小脸,挑衅开口:“我对殊同矢志不渝,姚大公子不必替别人操心,还是多陪陪自己太太吧!”
姚勖远顶着额角跃动的青筋,冷着脸走了。姚勖谦在短暂的怔愣后,再次大笑出声,连手里的宝贝酒杯都顾不上了,对着毓琼竖起一根大拇指:“厉害!我这还是第一次见我大哥吃瘪,真是畅快!”
毓琼笑着给他一个“低调”的眼神,转眸看向一旁的渠殊同,却见他脸上带着惯常的微笑,也正注视着她,可颊侧却顶着一个鲜红唇印,明晃晃挂在他的脸上,莫名就为他清俊淡雅的眉目中增添了几分说不出的色气。
毓琼的笑容僵在了脸上,这才意识到刚才她一气之下做了什么,渐渐感受到了迟来的尴尬。
她颇有些手忙脚乱地摸出手帕,急忙去擦拭那个分外显眼的唇印。
美利坚的丹佛口红色泽艳丽,持久度也极好,经过毓琼一番努力,那口红印子越来越大,快要染了渠殊同的半张脸。
渠殊同虽看不到自己脸上的惨状,可却看得出毓琼的视线越来越闪躲,一张小脸也越来越红,反而像是那口红染到了她自个儿脸上一般,也就猜出了大概。
他叹一口气,轻轻握住她在脸上胡乱作怪的手,温声道:“我去洗一下。”
毓琼咬唇收回手,目送渠殊同起身离开,刚一回头,却撞进了两道凝望的视线中。
那是一种她从没见过的眼神,复杂到似乎包含着千万种情感,最后却又混杂在一起,交缠融合,难以分辨。毓琼一怔,正要仔细看去,刚刚那种眼神却倏尔消失,取而代之的,又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姚家的小三爷的那种轻佻戏谑的眼神。
“你看。”
姚勖谦努努嘴,毓琼顺着他的示意看去,正见一个身穿天青色短袄、下配湖蓝色鱼鳞裙的女子走向姚勖远,行走间,裙下露出的鞋头尖尖,一双裹成三寸的金莲一步一晃,摇曳生姿,顿时吸引了周围不少男人的目光。
“那是秋水小姐,虹漾书寓的头牌。”姚勖谦对着那边相谈甚欢的两人吹了个口哨,兴致勃勃的样子,“你等着,三爷我把那姑娘抢过来。”
还没等毓琼出声,姚勖谦就从椅子上一跃而起,朝着姚勖远大步而去。
这种时候,他眼也不花了,头也不晕了,精准挤进了那两人之间,左边说两句,右边说两句,不知道都说了些什么,就见姚勖远的脸色愈发难看,姚勖谦反而意气风发,最后竟然当着他大哥的面环住那秋水小姐的纤腰,揽着她朝门口而去。
毓琼只听到了他扬声喊的最后一句:“总不能辛苦秋水小姐步行,大哥,你的车借我开开。”
姚勖谦就这般带着美人潇洒退场,留下了气得面目扭曲的姚勖远。毓琼看着他难看的脸色,忽然觉得,姚勖谦真是自己找揍,被自家大哥处处针对,恐怕都是他自己作出来的。
她摇头叹息。
身边有人落座,是渠殊同回来了:“三变呢?”
毓琼随意指了指门口:“走了。带着他大哥的相好走的。”
渠殊同的眉头皱了起来。他视线在场内逡巡,已经不见姚勖远的身影,目光不由更沉了几分,稍稍思索,他起身:“我还有事要找他,他去哪个方向了?”
“我怎么知道。”毓琼耸肩,忽地眼睛一亮,“不过我知道那位秋水小姐的模样,我可以帮你问路。走啊?”
两人离了方巡抚的立夏庆典,渠殊同亲自开车,毓琼坐他旁边,追着姚勖谦而去。
天已很黑,道路两旁没有光,只有车灯射出苍白的两束光柱,照亮前方几米的路。渠殊同车开得很稳,却也很快,走了一会儿,隐约看到前面显露出一台汽车的影子,正慢慢悠悠行驶着。
似乎是察觉到后方又来了一台车,前面那车还很是绅士地靠了边,给他们让出路。
渠殊同辨认了一会儿,似乎松了一口气,缓缓减慢了速度,朝着前面那台车靠近。
忽然,前面那台几乎在以龟速前进的汽车猛地刹车,没有任何征兆的急停在了路边。刺耳的抱胎声后,黑暗的道路两旁骤然窜起一阵清脆迅捷的爆裂声,犹如飞蝗蜂拥,朝着前面那车迅疾扑去。
是枪声!
密集的子弹击中前面那台汽车,溅出火星,玻璃爆裂。毓琼第一次见到如此场面,只觉两只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连同脑袋也快被撕裂,比出洋前正阳门车站的那场爆炸还吓人。
后脑处猛地压下一只大掌,将她的整个身子都按伏到座位上。震耳欲聋的枪声中,渠殊同的声音不大,却格外清晰,带着仿佛能安抚人心的淡然:“低头,坐好了。”
他一只手护着毓琼,仅用单手紧握方转向舵,双眸坚毅正视前方,全力踩下油门。汽车发出一阵轰鸣,猛地加速,朝着前面疾驶而去,两车几乎是紧挨着擦门而过。
两台汽车交汇的瞬间,毓琼尽力稳住身体,拼命朝那台车里张望,只见坐在前面的秋水小姐仰靠在椅背上,额心一个黑洞,血从里面汩汩涌出,流淌过她紧闭的双眼,显然已经身亡。
在她旁边,姚勖谦挺括的西装上也全是血迹,整个人趴卧在转向舵上,发上和肩上落了一层的碎玻璃,一动不动,毫无生气。
找糖碎碎念:
啊,在这么紧张的时刻……
找糖来推推下一本预收~
《山上有座天师宫》
符国有王族
控制王族的,却是国师
国师不出天师宫,不下天师山,不理俗尘事
无情无爱,只守着一本天书,匡扶天道
直到有一天,一位公主偷溜上山,推开了天师宫大门
后来,国师出山,披战甲,入红尘
白衣染血,抛却静心,逆了天道
求她回头
总的来说,就是高岭之花国师明知是圈套还自愿走下神坛的故事~
好了,找糖说完了,找糖顶锅盖飞快逃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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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 25 章